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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灵台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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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回到房中,刚将斗笠放在桌上,就听见门外传来樊铁生粗犷的嗓音:\"紫雏兄弟,下楼用晚膳了!\"那声音透过门板,震得案几上的烛火都微微颤动。

青鸟摸了摸尚还饱胀的腹部——在白乐天府上美酒佳肴,此刻仍觉满腹馨香。他打开房门,只见樊铁生魁梧的身影立在廊下,烛光将他半边脸庞映得通红。青鸟拱手致歉:\"阿兄,今日实在腹中饱满,就不下去用膳了。\"

樊铁生浓眉一扬,铜铃般的眼睛在烛光下闪着善意的光芒:\"看来紫雏兄弟有要事在身。也罢,我们就不叨扰你了。\"他粗犷的声音在走廊上回荡。

\"下次定当做东,\"青鸟诚恳地说,\"请诸位阿兄好好喝上一顿,权当赔罪。\"

\"哈哈哈!\"樊铁生爽朗大笑,声震屋瓦,\"青鸟兄弟果然性情中人!\"他重重拍了拍结实的胸膛,震得衣襟上的尘土飞扬,\"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咱们这帮兄弟,刀山火海也陪你闯!\"

青鸟闻言,心头一热。若得这班走南闯北的阿兄相助,查访线索定当事半功倍。但雪音冷冽的眼神和三十娘忧心的话语忽在耳边响起,他握了握拳,终是摇头笑道:\"阿兄好意心领了。些许小事,不敢劳烦诸位兄弟。\"

樊铁生盯着青鸟看了半晌,突然大笑:\"你小子!\"他重重拍了拍青鸟的肩膀,\"那便改日再叙!\"

樊铁生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青鸟静立片刻,转身回到房中,烛火将他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修长而孤独。

他坐在案前,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思索着接下来的行动方向。\"若真与圣灵教有关...\"青鸟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灵台寺必是首要探查之处。\"

主意既定,他取出贴身收藏的八片铁牌,冰冷的金属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他将铁牌一字排开,指尖轻抚过上面细密的纹路,再次默记其中内容。每一个字、每一道刻痕都深深印入脑海。待确认无误后,他郑重地将铁牌收回怀中。

盘膝坐于床榻之上,青鸟缓缓闭目,按照谷叔所授法门运转灵力。起初气息顺畅,灵力如涓涓细流在经脉中游走。然而当行至胸口时,灵力骤然受阻,仿佛撞上一堵无形之墙。他眉头紧蹙,额间渗出细密汗珠,又尝试数次强行突破。

\"呃——\"一声闷哼,青鸟猛地睁开双眼,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血气翻涌间,他急忙散去灵力,一手死死抓住床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在被褥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喘息声在寂静的房中格外粗重,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口的伤处,带来阵阵刺痛。

窗外,一轮冷月悄然爬上枝头,将清冷的光辉洒在青鸟苍白的脸上。他艰难地调整着呼吸,眼中却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青鸟抬起衣袖,缓缓拭去额头上密布的汗珠。布料擦过肌肤时,他感受到指尖仍在微微颤抖。重新盘膝坐直,他轻叹一声,声音在寂静的房中显得格外清晰:\"这绝杀阵的灵力太过霸道...\"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胸口伤处,\"以我现在的伤势,强行修炼只会再次损伤心脉。\"

烛火摇曳,将他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青鸟闭目凝神,让第一层的口诀要义在脑海中徐徐流转。渐渐地,他的眉头舒展开来——谷叔门派的这门功法,与扶摇派的修行法门竟有诸多相通之处。这种熟悉感让他既亲切又怅然。

\"可惜...\"青鸟睁开眼,望向窗外的月色,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遗憾,\"终究无法修炼师门的天罡戮仙剑诀。\"那是扶摇派至高无上的秘传,唯有掌门及其继任者方能修习的绝学。月光透过窗棂,在他素白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如同他此刻复杂的心绪。

青鸟的目光落在床榻边的剑盒上,月光透过窗棂,在漆黑的盒面上投下一道银白色的光痕。他缓步上前,指尖轻抚过剑盒上细腻的木纹,仿佛能感受到其中沉睡的兵刃传来的脉动。

\"若能习得天罡戮仙剑诀...\"话音未落,眼前骤然浮现出与童穆须那场生死对决的场景——黑剑剧烈震颤,发出不甘的嗡鸣,却始终无法发挥全部威力。记忆中的痛楚如此鲜明,胸口仿佛又被千根针芒刺入,那撕心裂肺的痛让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襟。

彼时,就在濒死之际,一道耀眼的光芒自他胸口迸发,将童穆须狠狠击飞。青鸟眉头紧锁,手指隔着衣物摸索到母亲留下的玉璧,温润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莫非是这玉璧...\"这个念头刚起,他便自嘲地摇了摇头,\"一块玉璧怎会有如此神通?\"

他转而想起昏迷前瞥见的那个站在巨石上的魔族女子身影——定是她出手相救,只是...为何要两次救他这个素不相识之人?青鸟轻叹一声,“世事当真难料。”

窗外,一片落叶打着旋儿飘落,恰如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他忽然摇头失笑,转身望向窗外渐亮的月色。若不是那场重伤迫使他随三十娘一行离开长安,又怎会机缘巧合来到江州?更不会得遇谷叔传授绝学。命运如同一条蜿蜒的溪流,看似曲折,却自有其轨迹。

微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青鸟深吸一口气。冥冥之中,一切似乎早有安排。此刻,胸口的伤处传来隐隐的钝痛,却不再让他感到沮丧——这伤痛,反倒成了指引他前行的特殊印记。

他手指轻轻敲击床沿,发出沉闷的声响。青鸟忽然想起师父曾说过的话——\"万法归宗,殊途同归\"。或许,这绝杀阵正是另一条通向大道的路径?只是眼下,他必须先养好这身伤...

青鸟静坐调息,脑海中将晨间修炼的聚灵法门与师门绝学\"劫天指\"细细比较。烛火在他沉静的面容上投下摇曳的光影,映出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

\"劫天指虽霸道凌厉...\"他低声自语,指尖在膝上虚点,\"却需蓄力而发,法力外泄如江河奔涌。\"记忆中施展此术时,气劲四溢,十丈开外都能感知灵力波动。即便修为精进,也不过是将这股外放之力收束几分罢了。

而聚灵法门却截然不同——灵力内敛如深海暗流,出手时毫无征兆。青鸟回想起张天童府邸那笼罩全府的无形屏障,以及太极宫承天门那更为恢弘的灵力护盾,不禁心头一震。能将灵力铺展至如此范围,施术者的修为该是何等境界?

\"一个以面守御,一个以点破敌...\"青鸟眼中精光闪动,忽然想到这两门功法若能相辅相成,岂非攻守兼备?他缓缓抬起双手,左手掐起无形之力,右手结成聚灵法力。两股截然不同的灵力在经脉中流转,一者如涓涓细流暗藏锋芒,一者似惊涛骇浪蓄势待发。

就在两股灵力即将成形之际,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青鸟闷哼一声,连忙散去功力,额上冷汗涔涔。\"还是太勉强了...\" 青鸟苦笑着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心中满是困惑:\"为何我施展无形之力后,再运转聚灵法门时,灵力竟在经脉中四处乱窜?\"他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右手,指尖微微颤动,却迟迟凝聚不出半点灵光。方才尝试时,那股灵力就像脱缰的野马,在体内横冲直撞,根本无法如臂使指地汇聚到攻击位置。

他不禁想起那魔族女子战斗时的场景——衣袂翻飞间,无形护盾固若金汤,攻击的法术依旧行云流水。两股截然不同的灵力在她手中竟能并行不悖,宛如两条互不干扰的溪流。

\"难道是我的方法有误?\"青鸟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叩。原本设想这两门功法若能相辅相成,必能在对敌时占尽先机。可眼下连同时施展都困难重重,更遑论融会贯通。

青鸟长叹一口气:\"或许是伤势未愈,经脉不畅所致。\"他轻轻按了按仍在隐隐作痛的胸口,\"看来此事还需等伤势痊愈后,再细细琢磨其中玄机。\"

窗外,一阵夜风拂过,吹得烛火剧烈摇晃。青鸟的影子在墙上忽长忽短,仿佛也在为这个新发现而跃动不已。

青鸟心中刚升起再试一次的冲动,谷叔的叮嘱便如晨钟般在耳边响起:\"修行之道,最忌急功近利。\"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跃跃欲试的躁动,将心神沉入体内,专注于聚灵法门的周天运转。

随着呼吸渐趋绵长,体内的灵力如春溪般缓缓流淌。每一次循环,都让经脉中的滞涩之处松动几分。窗外,星移斗转,月光悄然西沉,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人仿佛与这静谧的夜色融为一体。

当东方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青鸟才从入定中醒来。他轻吐一口浊气,只觉神清气爽,虽伤势未有大愈,但体内灵力已比昨日充盈许多。推开后窗,晨风带着露水的清新扑面而来。

后院的老槐树下,青鸟迎着晨曦站定。他双手结印,聚灵法门在体内循环往复,虽然进展缓慢如蜗行,却能清晰感受到灵力在经脉中流淌的轨迹。一片落叶飘然而下,在他周身三尺外突然改变了轨迹——那是灵力形成的微弱气场所致。

\"虽是小成,终是进境。\"青鸟收势而立,望着掌心凝聚的一缕淡淡灵光,嘴角泛起一丝欣慰的笑意。晨光跃出山峦,在大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仿佛也在为这一夜的修行成果加冕。

晨光渐亮,客栈里陆续传来其他房客起床的动静。青鸟回到房中静坐片刻,耳畔传来清韵代她们洗漱的水声和轻声交谈。待一切归于平静后,他才整理衣袍,向她们的房间走去。

轻叩房门,开门的清韵代眼中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忧色,却在见到青鸟的瞬间化作一抹浅笑。晨光透过窗纱,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发梢还带着些许未干的水汽。

\"我们去找三十娘。\"她侧身让开,声音轻得如同檐角的风铃。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隔壁三十娘的房间,木地板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三十娘早已备好易容所需的各色膏粉,见他们进来,拍了拍梳妆台前的圆凳。清韵代站在一旁,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袖。她本欲亲自为青鸟易容,指尖甚至已经触到了妆台上的脂粉盒。可就在即将拿起的那一刻,她迟疑了——镜中映出自己微微发颤的指尖,让她骤然清醒。

\"我的手法...终究不够纯熟。\"她在心中轻叹,默默收回手。这次青鸟孤身犯险,容不得半点疏漏。哪怕是一丝不自然的肤色差异,一道不够流畅的皱纹勾勒,都可能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她看向三十娘,微微颔首。

三十娘会意,看向圆凳对青鸟说道:\"坐好,今日给你换个新模样。\"她指尖沾了些许褐色膏体,在青鸟脸上细细涂抹。清韵代安静地立在一旁,目光随着三十娘的手势游移,时而递上需要的工具。

三十娘的手稳如磐石,蘸着特制膏体的笔刷在青鸟脸上游走,每一笔都精准得令人叹服。清韵代凝视着铜镜中青鸟的容颜渐渐模糊,最终变成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仿佛这样就能将这张新面孔的每个细节都镌刻在心底。

窗外,一只知更鸟落在窗棂上,歪着头好奇地张望。清韵代看着三十娘为青鸟贴上最后一道假须,那精湛的技艺让她既羡慕又安心。至少在这件事上,她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将青鸟的安危,托付给最可靠的人。

铜镜中,青鸟熟悉的轮廓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窗外,早起的鸟儿在枝头啼鸣,为这场隐秘的变装添了几分生动的背景。

三十娘将最后一支画笔轻轻搁在妆台上,铜镜中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浓眉阔额,眼角微垂,连鼻梁的弧度都与原来的青鸟截然不同。她满意地点点头:\"好了。\"

清韵代站在一旁,目光久久停留在青鸟的新面容上。她忽然上前一步,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青鸟易容后的眉骨,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青鸟,此去...定要好生护着自己。\"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确信,这确实是她的青鸟,哪怕样貌已变。

青鸟正要开口承诺,嘴角刚扬起新面容上的陌生笑容,清韵代却突然抬手,指尖轻轻抵在他的唇上。晨光透过窗纱,在她眼中映出一片晶莹。

\"不必说什么保证。\"她摇摇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肃穆,\"只要记得...\"声音微微发颤,\"我们都在这里,等你平安归来。\"

这一刻的她,不再是那个总是笑靥如花的活泼少女。眉宇间沉淀的担忧与坚毅,让青鸟又看到了之前力战童穆须,那个为他挡住妖物的单薄身影。

青鸟喉结滚动,最终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三十娘在一旁静静看着,手中的帕子不知何时已被攥得皱皱巴巴。窗外,晨起的鸟儿突然停止了鸣叫,仿佛也在为这片刻的静默让路。

就在这时,一阵轻缓的敲门声打破了房内的沉寂。门外传来樊铁生粗犷却刻意压低的声音:\"掌柜的,是我。您要的东西都备齐了。\"

\"进来吧。\"三十娘头也不抬地应道。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樊铁生抱着一叠衣物大步走了进来。他先向三十娘恭敬地行了一礼,粗声道:\"掌柜的,您要的衣裳取来了。\"说着将衣物双手奉上,随着他的动作,一股浓烈的汗味顿时在房中弥漫开来。

一旁的桃儿立刻皱起秀气的鼻子,小手在面前使劲扇动,嘴里还发出嫌弃的\"啧啧\"声。三十娘接过衣物,抖开一件灰色的粗布劲装,对青鸟道:\"如今你扮作江湖游侠,这身行头正合适。\"

青鸟看着那件沾着汗渍的旧衣,不禁想起在师门修炼的日子——每日晨起练剑直至星斗满天,衣衫上的汗碱比这还要厚重几分。他朝樊铁生拱手致谢,然后褪下清韵代亲手缝制的长衫。清韵代默默接过,小心折好放在一旁,又帮青鸟穿上那套粗布劲装。她的动作轻柔细致,仿佛在对待什么珍宝。

待穿戴整齐,樊铁生又从背后取出一把长剑:\"江湖侠客怎能没有佩剑?\"青鸟接过,拔剑出鞘时只听\"嘎吱\"一声刺耳摩擦——剑身上满是斑驳锈迹,刃口也钝得可怜。樊铁生尴尬地挠着后脑勺,黝黑的脸上泛起红晕:\"仓促间只寻得这把,青鸟兄弟先将就着用...\"

不料青鸟却眼前一亮,欣然道:\"甚好!\"他将锈剑归鞘,转身向三十娘郑重一揖。目光转向清韵代时,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温柔的笑容。随后便与樊铁生大步离去,木楼梯在他们脚下发出沉重的闷响。

清韵代站在原地,看着青鸟远去的背影。窗外,晨光正好,照在青鸟腰间那把锈剑上,映出一片黯淡的光。

青鸟随樊铁生来到后院,只见老槐树下拴着一匹瘦马。那马儿毛色灰暗,鬃毛稀疏,脊背上的骨头隐约可见,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樊铁生拍了拍马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三十娘原说要找头驴子,可这一时半会儿实在寻不着...青鸟兄弟将就着骑吧。\"

青鸟望着这匹老马,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马儿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打了个响鼻。他轻抚马颈,温声道:\"看来确实让阿兄费心了。\"说罢一个利落的翻身,稳稳落在马鞍上。

老马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惊得仰头嘶鸣,前蹄在地上不安地刨动,扬起一阵尘土。青鸟轻扯缰绳安抚,马儿这才安静下来,只是仍不时甩动着稀疏的尾巴。

\"阿兄,\"青鸟转向樊铁生,神色郑重,\"雪音娘子和清韵代她们,就劳烦你多照应了。我去去就回。\"

樊铁生拍着胸膛保证:\"放心去吧,这里有我们这帮兄弟守着!\"他粗糙的大手在马臀上轻轻一拍,\"驾!\"

青鸟扬鞭轻挥,老马迈开蹒跚的步伐,朝着白司马府邸的方向缓缓前行。马蹄声在清晨的街道上格外清晰,渐渐消失在晨雾之中。樊铁生站在原地,直到那一人一马的身影完全看不见,才转身回到客栈。

到了白乐天府邸。青鸟随白乐天步入书房,阳光透过窗户将他的新面容映照得格外清晰。白乐天绕着青鸟缓缓踱步,眼中闪烁着惊叹的光芒:\"妙,实在是妙!\"他抚掌赞叹,\"若非事先知晓,老夫断然认不出眼前之人竟是青鸟小友。\"

待二人落座,白乐天亲自斟茶,问道:\"小友打算如何着手查探?\"

青鸟接过茶盏,沉声道:\"日前在一处山村,偶遇江州捕手陈天生。\"

\"陈天生?\"白乐天手中茶壶一颤,茶水险些洒出,\"他失踪已有四日,没想到竟被你遇上,当真是天意。\"

\"陈天生告知,\"青鸟压低声音,\"他在灵台寺亲眼见到两位护法和聚仙会的芙蕖圣女。\"

白乐天眉头紧锁,指节轻叩案几:\"难怪前日王家屯来人报案,说他家女儿逃出魔窟,指认灵台寺是圣灵教分舵。\"他忽然话锋一转,面露疑惑,\"可昨日李班头带人彻查,并没有任何发现。灵台寺不过是座小庙,仅有主持了尘和尚与八名弟子,哪能容得下上所为的一个分舵?\"

白乐天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更蹊跷的是,报案人称其女被关在山洞中,可灵台寺地处半山腰,寺后并无山洞,整座灵台山也寻不到能藏人的洞穴。\"

青鸟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如此说来,其中必有玄机。\"他放下茶盏,瓷器与木案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窗外,一阵微风掠过竹林,沙沙声如同某种隐秘的暗示。

他向白乐天拱手道:\"我打算亲往灵台寺查探,不知先生可否派一位信得过的帮手随行?\"

白乐天捋须沉吟:\"小友愿助我查明此案,自是求之不得。只是府衙的捕手都是本地熟面孔...\"他忽然眼前一亮,\"有了!我府上有个叫赵木陀的仆人,刚从长安来江州探望,自幼习得些拳脚功夫,为人可靠。\"

\"如此甚好。\"青鸟点头,\"越是生面孔越不易引人怀疑。\"

白乐天当即唤来赵木陀。来人三十出头,皮肤黝黑如古铜,短须如戟,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白乐天直言道:\"木陀,你随这位郎君去趟灵台寺查些事情,此行凶险,可愿前往?\"

赵木陀毫不迟疑:\"阿郎可是要查那圣灵教?木陀愿意效劳,只恐技艺不精,拖了后腿。\"

\"好!\"白乐天重重拍在他肩上,眼中满是欣慰,\"不愧是我白家的人!\"

青鸟上前详细说明此行目的:暗中查访圣灵教分舵所在,务必谨慎行事,不可暴露行踪。赵木陀听罢,黝黑的面庞上露出坚毅之色:\"府里人都说,那圣灵教表面济世安民,背地里却干些伤天害理之事。我赵木陀虽是个粗人,也愿尽绵薄之力!\"

白乐天在侧门送两人出行,还特地命人备了一匹略显瘦弱的马匹。临行前,赵木陀抚摸着那匹瘦马笑道:\"这马儿虽不起眼,脚力却是不差。\"

青鸟两人翻身上马,在晨光中向白乐天拱手作别。马蹄声渐远,扬起一路轻尘。

两人策马出了城门,沿着白乐天指引的方向前行。然而山道迂回,岔路众多,不多时便迷失了方向。好在沿途商旅不绝,几番打听后,终于来到灵台山脚下。

抬眼望去,灵台山并不高耸,被三座巍峨的大山环抱其中,犹如一个安睡的婴孩。半山腰处,灵台寺的飞檐翘角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据白乐天所言,这寺庙历史不过百余年,原是一座名为\"灵月庵\"的清净之地。天宝年间的战火将其焚毁大半,庵中比丘尼四散流离。直到贞元十年,一位法号成元的高僧云游至此。

\"成元大师...\"青鸟轻叹一声,想象着当年那位高僧在此广施佛法、救苦救难的情景。江州百姓感念其德,纷纷解囊相助,这才有了今日的灵台寺。可谁能想到,如今这里竟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山风拂过,带来阵阵松涛。青鸟握紧缰绳,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若成元大师泉下有知,见到自己苦心建立的净土沦为圣灵教的分舵,干着拐卖少女、开设青楼赌坊的勾当,怕是难以瞑目吧?\"

老马似乎感受到主人凝重的心绪,不安地打了个响鼻。青鸟轻抚马颈安抚,与赵木陀一同翻身下马。山脚处有一座马厩,原本是为前来上香的善男信女准备的。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厩内忙碌,见有人来,颤巍巍地伸出三根手指:\"客人,三个铜钱,保管把马儿喂得饱饱的。\"

青鸟掏出铜钱递过,老翁布满老茧的手接过钱币,眯着眼仔细数了数,这才满意地引着两匹马进了厩内。马厩里还拴着几匹毛色油亮的骏马,想是其他香客的坐骑。

两人沿着石阶向山上行去。青苔覆盖的石阶被无数香客的步履磨得光滑如镜,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赵木陀低声道:\"看这石阶的光亮程度,这灵台寺的香火应当很是鼎盛。\"

青鸟没有答话,只是抬头望向半山腰处若隐若现的寺庙飞檐。晨雾缭绕中,那翘起的檐角仿佛一只展翅欲飞的苍鹰,正冷冷地俯瞰着上山的香客。石阶两侧的古松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这座寺庙往日的繁华与如今的诡谲。

两人来到寺庙门前,只见山门紧闭,门前围着一大群情绪激动的百姓。三个和尚——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僧,另外一个中年的和尚和一个年轻沙弥——挡在紧闭的大门前,面色凝重。

青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那中年和尚。从侧面看去,和尚的鼻头泛着不自然的红晕,酒糟鼻的特征十分明显,但奇怪的是,他身上并未散发出丝毫酒气。僧袍下的身形也颇为清瘦,并无半点肚腩的痕迹。

\"这酒糟鼻...\"青鸟暗自思量,\"却不见酒徒的体态,倒是蹊跷。\"他注意到和尚捻动佛珠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全然不似贪杯之人的手。

山风拂过,只带来淡淡的檀香气息。青鸟与赵木陀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这和尚的酒糟鼻与他的整体气质显得格格不入,倒像是...刻意为之的伪装。如此看来,这灵台寺的水,怕是比想象中还要深。

\"把人放出来!\"人群中一个壮汉挥舞着拳头怒吼,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还我女儿!\"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哭喊着,嘶哑的声音里满是绝望,她颤抖的手紧紧攥着衣襟,仿佛这样就能抓住已经失去的骨肉。

两人不动声色地靠近人群。青鸟目光扫过这些愤怒的面孔——每双眼睛都噙着泪水,每道皱纹里都刻着深深的忧虑。有父亲紧握的拳头在颤抖,有母亲无声的泪水浸湿了胸前衣襟。他们中有的衣衫褴褛,有的还穿着体面的绸衫,此刻却都因同样的痛苦而聚集在此。

山风卷着香炉里残留的烟灰飘过,给这场对峙蒙上一层凄凉的色彩。青鸟站在人群边缘,手不自觉地按上了腰间的锈剑,眉头深深皱起——这灵台寺内,究竟藏着怎样的罪恶?

那老和尚双手合十,雪白的眉毛随着他安抚的动作轻轻颤动:\"阿弥陀佛,诸位施主请冷静。此乃佛门清净之地,怎会私藏各位的家眷?\"他的声音洪亮,眼中毫无波澜。

一旁的中年和尚连忙帮腔,光滑的脑门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想必是有人散布谣言,才让诸位施主产生误会。\"他捻着佛珠的手微微发抖,念珠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躲在老和尚身后的年轻沙弥脸色煞白,瘦小的身子不住地往后缩,一双眼睛惊恐地扫视着愤怒的人群,像只受惊的幼鹿。

\"放屁!\"人群中一个粗布短打的汉子猛地踏前一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我妹妹上月来你们这烧香,就再没回家!不是你们干的还能是谁?\"

\"就是!\"一个中年妇人挤到前面,眼中噙着泪花,\"谁不知道你们这灵台寺是圣灵教的窝点?骗了那么多娘子,现在还装什么清高!\"她声音嘶哑,像是已经哭喊了太久。

老和尚面对这连番质问依旧站在原地,袈裟下在微风中微微飘动。他看着眼前的愤怒人群,脸上毫无惧意,反而神色坚定。山门前的铜钟被风吹动,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也在为这场对峙叹息。

那中年和尚连忙回道:“诸位施主怕是被人骗了,我们这里是佛门禅宗,怎么会是圣灵教的聚集之地呢?”

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猛地冲出人群,双目赤红如血,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还在狡辩!王家屯的王娘子三日前拼死逃出魔窟,已将你们这寺庙里的龌龊勾当全盘托出,难道还能有假?!\"他颤抖的手指直指老和尚的鼻尖,\"我妹妹就是进了你们这寺庙才失踪的!\"

老和尚双手合十,雪白的眉毛剧烈颤抖着:\"阿弥陀佛...昨日官府差役已来彻查过,诸位若不信,大可去衙门询问。\"

先前那妇人连忙说道:“必定是你们这些圣灵教之人给了官府好处,官府自然称没有此事。话还不是你们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老和尚抬起浑浊的双眼,声音突然提高,\"姚刺史为官清正廉明,岂会与邪教勾结?\"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沸腾的油锅上。愤怒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有人开始小声嘀咕:\"姚大人确实是个好官...\"

中年和尚见状,连忙趁热打铁,捻着佛珠说道:\"诸位施主亲人失踪,贫僧深感痛心。但此事确与本寺无关,还请大家去官府报案,莫要在此扰了佛祖清净。\"他说着躬身一礼,额头上未干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人群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迷茫与无助。几个妇人开始低声啜泣,男人们则攥紧拳头,却不知该向何处发泄。山门前的铜钟被风吹动,发出悠长的声响,仿佛在嘲笑这场不了了之的对峙。

人群中顿时陷入短暂的沉默,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措。那中年妇人颤抖着声音问道:\"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竹杖走出人群,声音沉稳有力:\"老朽有个主意。我们分作三批:一批去王家屯寻那王娘子问个明白;一批去找姚刺史问清官府查案的详情;剩下的人去各处打听,看能否找到其他线索。\"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三三两两地商议着分组事宜,渐渐向山下走去。交谈声在山道上回荡,惊起几只栖息的飞鸟。

待人群散尽,老和尚长舒一口气,低诵一声\"阿弥陀佛\",正要转身回寺,忽听一声洪亮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几位大师请留步!\"

三人齐齐回头,只见两个男子正迎面走来。当先一人约莫二十来岁,满脸虬结的胡须如同杂草般支棱着,油腻的头发板结成一缕一缕,在阳光下泛着令人不适的亮光。更令人皱眉的是,随着山风飘来一阵浓烈的汗臭味,熏得小沙弥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身后的男子约莫四十岁,面容比前头那位整洁许多,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只是那身粗布衣裳上沾满了可疑的污渍——有些像是油渍,有些又像是干涸的血迹,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色泽。

两人缓步上前,朝三位僧人拱手一礼,那年轻男子声音低沉温和:\"在下马三岳。与兄弟路过宝刹,久闻灵台寺乐善好施,我兄弟二人又囊中羞涩,特来借住一日。待到江州城收回了钱款,必为贵寺添些香油。\"说话间,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寺庙的每一处角落,连墙角的阴影都不放过。

老和尚尚未答话,那中年和尚已抢先合十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来得不巧。鄙寺简陋,前些日子来了几位备考的士子,已将禅房住满。还请两位去别处看看。\"

来人闻言,脸上顿时显出愁苦之色。那满脸胡须的汉子搓着手哀求道:\"大师行行好!我兄弟二人来江州收账,如今身无分文。不奢求禅房,便是柴房也能将就一宿。\"他粗糙的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眼中满是恳切。

老和尚慈悲地看着二人,从怀中取出一块温润的白玉佩,递了过去:\"二位,寺中确实不便留客。这玉佩你们拿去换些银钱,寻家客栈安顿吧。\"

一旁的年轻沙弥急得直跺脚:\"师父!这可是太师父留下的遗物,怎能...\"他稚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中年和尚也连忙劝阻:\"师父三思,此物贵重,岂能轻易赠人?\"

老和尚却淡然一笑,指尖在玉佩上轻轻摩挲:\"不过一块顽石罢了。\"他单手立掌,声音如清泉般流淌:\"《华严经》有云:'菩萨若能随顺众生,则为随顺供养诸佛。若于众生尊重承事,即等于尊重承事如来。'阿弥陀佛。\"

中年和尚与年轻沙弥闻言,也双手合十,低诵一声\"阿弥陀佛\"。两人见师父心意已决,虽不再多言,但年轻沙弥仍眼巴巴地盯着那块玉佩,脸上写满不舍,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赵木陀见状,心头一热,不禁为老和尚的慈悲所感动。他正欲开口推辞,却见身旁的\"郎君\"突然一个箭步上前,竟一把将老和尚手中的玉佩夺了过来。

\"这玉佩成色不错啊!\"那满脸胡须的汉子粗声粗气地说道,将玉佩举到眼前反复端详,粗糙的手指在玉面上摩挲着,\"定能卖个好价钱!\"他咧嘴笑道,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年轻沙弥\"啊\"的一声惊呼,眼眶顿时红了。中年和尚也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老和尚却依然神色平静。

赵木陀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郎君\"会突然做出如此无礼之举。山风拂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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