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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海神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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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静谧的夜间,热闹的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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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穿过空荡荡的大堂,布帘掀动间朗声唤道:\"谷叔,青瑶阿姐,可在此处?\"后院传来老谷浑厚的应答:\"进来吧,都在后院忙着呢。\"

踏入后院,只见老谷正带着青瑶和狗娃修缮昨夜被毁的屋舍。青鸟上前几步,拱手道:\"谷叔,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前往江州,特来辞行。\"

老谷闻言放下手中榫卯,青瑶与狗娃也围拢过来。老谷凝视青鸟,眼中虽有不舍,却更多欣慰:\"好孩子,得空记得来看看我这老头子。\"转头对青瑶道:\"去备桌酒菜,今晚好生喝几杯。\"

青瑶脆生生应了,招呼狗娃打下手。二人转入后堂时,老谷已引着青鸟来到厨房旁的小间。矮桌上茶烟袅袅,一老一少相对而坐,从青鸟的师门趣事,聊到老谷当年在此结庐建栈的往事。言笑晏晏间,暮色已悄然漫上窗棂。

待青瑶将三十娘她们的晚膳交由狗娃送去前院,这才把几样家常小菜在矮桌上摆开。菜肴虽不精致,却透着山野间的质朴滋味。

矮桌旁,四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烛火摇曳间,狗娃虽年仅十六,却在客栈历练三年,早已被老谷调教得能饮上几杯。酒至半酣,满桌菜肴剩了大半,酒坛却已见底。

青瑶与狗娃渐渐放下拘谨,对青鸟愈发亲近。狗娃原以为锦衣之人必定倨傲,不想青鸟如此平易近人;青瑶则暗自惊叹,眼前之人不仅丰神俊朗,更兼洒脱不羁,与寻常男子大不相同。两人一左一右,与青鸟越聊越是投机。

殊不知,青鸟师门本就在乡野之间,这身锦衣华服,不过是雪音与清韵代执意为他添置的。他言谈间流露的质朴本色,正是自幼山居养成的性情。

老谷见夜色渐深,又念及青鸟明日远行,便轻叩桌沿,止住两个年轻人的热络:\"好了,酒足饭饱,该让青鸟早些歇息了。\"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犹自兴奋的青瑶与狗娃。

青瑶与狗娃听老谷这般说,虽有不舍,却也不愿耽误青鸟行程,只得放下酒杯。青鸟温言道:\"他日得闲,必来探望。\"说罢起身,向三人郑重一揖,方才转身上楼。

回到房中略作收拾,已是夜深人静。今日与老谷奔波一日,又兼酒意上涌,眼皮渐渐发沉。青鸟解去衣裳,吹灭油灯,上了床榻歇息。

次日清晨,鸟鸣啁啾中夹杂着车马辚辚之声。青鸟悠悠醒来,起身推开窗扉,只见樊铁生等人已在院中整备行装。正观望间,门外响起轻盈脚步声,清韵代轻叩门扉:\"青鸟,可醒了?我给你送早膳来了。\"

\"来了。\"青鸟应声整好衣衫,开门相迎。

清韵代手捧漆木托盘步入房中,将几样简单吃食在桌上摆开:\"昨夜你们只顾饮酒,想是腹中空空。\"她眼角含笑,将一碟吃食推到到青鸟身前。

青鸟这才觉饥肠辘辘,道谢后便大快朵颐起来。清韵代坐在一旁,执壶为他斟了杯清茶:\"慢些,没人同你抢。\"见他两腮鼓胀的模样,忍不住以袖掩口。

\"你也用些?\"青鸟含糊说着,将一块胡饼递去。

\"我们都用过了。\"清韵代摇头,\"想着你昨夜与掌柜饮酒至深,特意让你多睡会儿。\"她说话时眼波流转,尽是体贴之意。

青鸟闻言一怔,抬眸望向眼前这个处处为他着想的娘子,心头蓦地一暖,唇角不自觉扬起温柔笑意。晨光透过窗棂,将二人身影投在青砖地上,一坐一立,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和谐。

青鸟用过早膳,将行装收拾妥当,又简单梳洗一番。随后与清韵代一同来到三十娘房中,准备易容改扮。三十娘正在外间忙碌,这化妆之事便全权交由清韵代处置。

青鸟端坐凳上,静看眼前少女全神贯注地为他描眉画目。她身上幽幽兰香随动作时浓时淡,那急促的心跳声更是清晰可闻,如擂鼓般咚咚作响。见她这般专注模样,青鸟不禁莞尔。

清韵代屏息凝神,纤纤玉指在青鸟脸上细细勾勒。约莫半个时辰后,终于大功告成。青鸟转身对镜,见镜中之人虽比不得三十娘手艺精妙,却也已有八分神韵。假以时日,必能更上层楼。

\"甚好。\"青鸟颔首赞道,\"若不近观,几可乱真。\"

清韵代闻言展颜道:\"三十娘晨起时说,多化几次就会更好。\"她忽又正色,对着镜子仔细端详,\"不过我自己看来,眉梢眼角还有几处不够自然...\"

\"不错嘛,\"青鸟打趣道,\"能看出不足,当真是孺子可教。\"

这话一出,清韵代顿时羞红了脸,慌忙低头摆弄手中胭脂盒。那绯色从双颊一直蔓延至耳根,连纤细的颈子都染上了淡淡红晕。青鸟见状,笑意更深,却也不再逗她,只静静望着铜镜中那张已然陌生的面容。

樊铁生与一众伙计已将车马整备停当,骏马在晨光中喷着鼻息,不时踏动铁蹄。雪音在桃儿的搀扶下登上马车,绛色裙裾掠过车辕,宛若流霞。三十娘环视一周,确认行装无缺、人员齐整后,也静立车旁等候。

客栈大门处,老谷携青瑶与狗娃站在那断裂的断墙旁和青鸟告别。

青鸟整肃衣冠,向老谷深深一揖:\"谷叔,今日暂别,后会有期,不必远送。\"

老谷微微颔首,目光如潭水般深沉:\"去吧,山高水长,务必珍重。\"

\"谷叔放心,\"青鸟直起身来,目光坚毅,\"青鸟定当谨记教诲,不负所托。\"

青瑶上前一步,素手将一缕碎发别至耳后:\"他日得闲,定要来看我们。\"她声音轻柔似三月春风,\"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狗娃在旁高声附和,还用力挥了挥手。

青鸟郑重地向三人再次拱手作别,这才转身走向静候在马车旁的清韵代。

清韵代见青鸟走来,先是向老谷三人盈盈一福,素手轻拢裙裾,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她眉眼低垂,姿态端庄,尽显大家闺秀风范。

老谷含笑点头,青瑶则微微欠身回礼,眼中满是真诚的祝福。狗娃手忙脚乱地学着作揖,差点撞到一旁的青瑶。

青鸟见状,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他伸手虚扶清韵代登上马车,自己紧随其后。车帘落下前,又不舍地望了一眼客栈门前那三道熟悉的身影。

老谷依旧负手而立,青瑶的衣摆在晨风中轻扬,狗娃还在使劲挥舞着手臂。青鸟微微颔首,躬身进入车舆。帘幕垂落的刹那,三十娘清越的声音已然响起:\"启程——\"

她向老谷所在的方向略一欠身,裙摆在晨风中翩然翻飞,宛若惊鸿一瞥。待直起身时,那抹倩影已隐入车帷之后,只余一缕幽香飘散在微风中。

车轮辘辘,渐行渐远。客栈门前,三道身影在朝阳中渐渐模糊,却始终未曾离去。

青瑶手中攥着块手帕,不时绞动;狗娃则踮着脚张望,眼中满是不舍。老谷负手而立,晨风吹动他花白的胡须,却吹不散眼中那份欣慰与牵挂。

青瑶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队,忽然转身对老谷道:\"阿爷,您不是说要给我寻婆家吗?就照青鸟那样的找,我保准答应!\"

老谷闻言,侧目斜睨,目光如刀般将青瑶从头到脚刮了一遍。青瑶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低头自审——一身素色布裙松松地罩着身形,脚上的布鞋还沾着晨露的湿气。她不解地眨眨眼,实在看不出有何不妥之处。

老谷长叹一声,花白胡须随着摇头的动作轻轻颤动:\"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教你习武...\"他目光落在青瑶手中皱巴巴的帕子上,眉头拧得更紧,\"瞧瞧你绣的雀鸟,活像只褪了毛的瘟鸡。\"说着指向渐行渐远的马车,\"你再看看那位跟着青鸟的娘子,不仅模样周正,那一手针线活更是了得。你看她给青鸟做的那件衣裳上绣的云纹……\"话到此处突然顿住,摆了摆手,继续道:\"这样的娘子才配得上挑三拣四。\"

他重重叹了口气,背着手踱回大堂,布鞋在地上拖出沙沙的声响。狗娃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学着老谷的样子把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地长叹一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回头又看了一眼青瑶,又长叹一声。

青瑶见两人如此,气得直跺脚:\"我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胚子!\"说着瞥了眼自己绣的\"脱毛鸡\",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下,慌忙将帕子塞进怀里,嘴里嘟囔着\"不识货\",快步跟了进去。

车队沿着官道缓缓向江州行进。青鸟倚窗而望,窗外田野里尽是弯腰弓背的农人。时值正午,本该是用膳歇息的时辰,田间劳作的身影却愈发多了起来——那些被冰雹摧折的稻穗,如今都匍匐在泥泞里,与腐草纠缠难分。

三五岁的稚童跟在大人身后,小手在泥水中摸索着尚可食用的谷粒。有个总角小儿甚至学着大人的模样,将拾来的几粒残谷郑重其事地捧在掌心,献宝似的递给身旁佝偻的老妪。

晨间的艳阳不知何时已敛去光芒,铅灰色的云层沉沉欲坠,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远处山峦被雾气吞噬,只余朦胧轮廓,恍若一幅被水洇湿的墨卷。

青鸟望着那些在泥淖中挣扎的身影,忽想起长安颖王府宴请众王和太极宫里宴客异国使者的玉液琼浆,金盘珍馐。喉头蓦地发紧,指尖不自觉地掐入窗棂。沉吟良久,终是低声吟道:

\"强风裂木碎山林,雹落平畴折万茎。

稚子爬沙寻残稃,朱门泼玉弃余斟。

阴霾锁尽千山碧,何日乘龙破九溟?

忍见金禾埋腐草,且听新雷动蛰鳞。\"

诗句余音未散,清韵代的手已轻轻搭上青鸟的手臂。她指尖微微用力,仿佛要将那份感同身受的温度传递过去。青鸟回首,正对上她盈盈如水的目光,不由展颜:\"一时触景生情,倒让你见笑了。\"

清韵代摇头,唇角漾起浅涡:\"此前在家中之时,听家父说过,天灾降时,百姓微若蝼蚁,唯仁君爱民如子,方知恤民疾苦。若上私欲过盛,妄求虚浮盛世,不念民生维艰,徒贪眼前繁华假象,则其为祸百姓,更甚于天灾之烈也。\"她声音轻柔,却字字千钧。

青鸟会意,目光又转向窗外那些佝偻的身影:\"明君治国,必未雨绸缪。纵遇天灾,亦能安顿黎庶。\"说着眸色渐沉,\"可若君王只图百世虚名,不惜竭泽而渔,再加世家豪族如蛆附骨...\"他忽然住口,苦笑一声,\"这般看来,天灾反倒微不足道了。\"

车队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缓缓前行,及至午后,江州城的轮廓终于浮现在地平线上。夕阳西沉时分,众人寻了家名为\"福源\"的客栈落脚。樊铁生指挥着伙计们安置车马,搬运货物;雪音一行自去厢房休憩;青鸟则与樊铁生等人在大堂用膳。

堂内灯火昏黄,只稀稀落落坐了五桌客人。店小二端着漆木食案过来布菜,刚放下青瓷碗碟,便被青鸟唤住:

\"小二哥,\"青鸟指了指窗外冷清的街巷,\"这才将将入夜,怎的街上就没了人影?江州百姓都这般早歇么?\"

那小二闻言手一抖,险些打翻汤盏。他四下张望片刻,才压低嗓子道:\"客官有所不知...自打那'百鬼夜游'之后,城里人天一擦黑就闭户不出...\"话未说完,忽听柜台传来掌柜的咳嗽声,连忙收了话头,匆匆退下。

青鸟与樊铁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凝重。窗外,最后一缕残阳被暮色吞噬,长街上忽然卷起一阵阴风,吹得檐下灯笼剧烈摇晃,投在地上的光影如同鬼手乱舞。

邻桌一位年约五旬的男子转过身来,他身着褐色绸衫,指节间戴着枚翡翠扳指,显是行商模样:\"几位兄台是初到江州吧?\"他压低声音,\"我们在此盘桓五日了,这江州城...\"说着左右张望,喉结滚动了下,\"入夜后...有脏东西游荡。莫说寻常百姓,就连那些胆大的更夫,如今都不敢踏出家门半步。\"

青鸟眉头微蹙:\"竟猖獗至此?官府难道坐视不理?\"

青鸟目光扫过邻桌众人——那开口的男子约莫五十上下,短须修得齐整,鬓角梳得一丝不苟,连衣领的褶皱都透着精心打理的痕迹。他身侧坐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妇人浓妆艳抹,面上敷着厚厚的铅粉,惨白的脸色与脖颈处的蜡黄形成鲜明对比。那妇人一身艳红罗裙,手中绞着条紫色绉纱帕子,见青鸟望来,立即眨动着假睫毛,帕子掩唇轻笑。

正对男子坐着的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看年纪将近四十。粗布短打裹着虬结的肌肉,指节粗大如铜锤,掌心布满老茧,正埋头大快朵颐,对周遭动静充耳不闻。桌上那柄大刀放在桌沿,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那商人苦笑一声,翡翠扳指在桌沿轻叩:\"衙门倒是贴了告示,说什么'正在彻查'...\"他忽然凑近几分,袖中飘出一缕檀香,\"可您瞧瞧,这满城商铺天一黑就门可罗雀,我们这些夜间行商...\"话到此处化作一声长叹,指间的扳指映着烛火,泛出幽幽绿光。

青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暮色中,一面官府的朱漆告示正在风中簌簌作响,隐约可见\"夜禁\"二字。长街上,最后一家绸缎庄正慌慌张张地上着门板,\"吱呀\"声在空荡的街巷里显得格外刺耳。

青鸟听闻他们夜间营生受阻,不禁好奇道:\"不知几位做的是何等买卖,非得夜间才行?\"

那男子闻言,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却不答话,只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一旁浓妆艳抹的妇人掩嘴轻笑,红唇微启:\"画舫生意~这位公子可要来捧场?\"她尾音拖得绵长,手中绢帕轻轻一甩,带起一阵脂粉香风。

\"画舫?\"青鸟一时没反应过来,正思索间,樊铁生已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就是江上的花船。\"

青鸟顿时恍然,耳根不由一热。他强自镇定地对那妇人扯出个礼貌性的微笑:\"改日...改日一定。\"说罢连忙转回身,装作专心用餐的模样,却见桌上几个伙计都在憋笑,连带着他脸上也臊得发烫。

青鸟怔怔地握着空杯,思绪早已飘远——方才那番对话,让他不由想起天生所述的圣灵教秘闻。杯中酒水早已饮尽,他却浑然不觉,仍机械地将空杯往唇边送。瓷杯碰触到嘴唇的刹那,他才蓦然回神,自嘲地摇了摇头。

樊铁生见青鸟眉宇间郁色难消,料想他仍在忧心江州百鬼夜行之事,便拿起酒壶,粗粝的手掌将酒杯重重顿在青鸟面前:\"紫雏兄弟,来一杯!俗话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既然来了,就放宽心。等大伙儿酒足饭饱,再议其他不迟!\"边说着,将他酒杯斟满酒水。

青鸟闻言一怔,忽觉醍醐灌顶。\"说得好!\"他朗声大笑,举杯与樊铁生重重一碰,\"干了!\"瓷杯相击,清冽酒液在烛光下漾出琥珀色的光晕。接连几杯下肚,胸中块垒尽消,又恢复了往日那个洒脱不羁的青鸟。

众人正推杯换盏之际,忽见几个伙计搬着些古怪物事走来——那是由数块木板拼成的厚重门板。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伙计们已手脚麻利地封死了所有门窗,连窗缝都用布条仔细塞紧。

掌柜的提着灯笼过来,橘黄的火光在他皱纹间跳动:\"诸位客官,实在对不住。\"他作了个揖,\"近来江州城入夜后...不太平。\"话到此处顿了顿,灯笼在他手中微微晃动,\"大堂这就打烊了,还请诸位早些回房歇息。\"

青鸟与樊铁生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放下酒杯。结了银钱后,一行人沿着被灯笼照得影影绰绰的楼梯上楼。转角处,青鸟回头望了一眼——大堂里,伙计们将最后一块门板抵在门上,掌柜的正挨桌逐一解释。那佝偻的身影被灯火拉得老长,在墙上投下一道扭曲的暗影。

青鸟穿过幽暗的走廊,轻轻叩响清韵代与雪音的房门。原本客栈空房甚多,本不必两人同住。但念及江州城近来诡事频发,青鸟特意向三十娘提议让她们结伴而居。三十娘却道此事需得雪音娘子首肯。

谁知雪音听闻后,当即应允,还笑言清韵代性子活泼,作伴正好解闷。

门\"吱呀\"一声开了,清韵代探出半个身子,眼神里既疑惑又欣喜的看着他。青鸟低声道:\"客栈已闭门打烊,你们且关好房门歇息。\"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铜铃,\"若有异状,便摇此铃。\"

清韵代好奇接过,轻轻一晃——\"晃当晃当\",竟发出沉闷的声响,与寻常铜铃清脆的\"叮当\"声大相径庭。她不由蹙眉:\"这铃铛...\"

雪音闻声而来,接过铜铃细看。青鸟解释道:\"此乃幼时与凤鸣师妹所制。寻常铜铃靠铃舌发声,我们却在里面嵌了两颗铁珠,内壁也刻了特殊纹路。\"他指尖轻抚铜铃表面的云纹,\"虽声响沉闷,但在我耳中,不啻于震天鼓鸣。\"

雪音又将铜铃轻轻一晃,那沉闷的声响在房中回荡。她唇角微扬:\"既如此,你且收好。\"说着将铜铃递还给清韵代,指尖在铜铃上不经意地摩挲了一下,似在感受那些隐秘的纹路。

青鸟又仔细叮嘱她们闩好门窗,这才转身来到三十娘与桃儿的房前。同样递过一个特制铜铃后,他回到自己房中。

推开窗,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整座江州城仿佛被泼了墨,连半点灯火都不见。青鸟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他掐诀熄了油灯,却不就寝,而是在床榻上盘膝而坐。随着呼吸渐缓,体内灵力开始沿着奇经八脉流转,在黑暗中泛起淡淡的青光。

这一夜风平浪静,转眼已是破晓时分。青鸟简单梳洗后信步来到后院,晨光熹微,清风拂面,令人神清气爽。他想起老谷传授的聚灵法门,正愁无处寻鸡蛋练习,忽见老槐树下落叶纷披,灵机一动——鸡蛋尚可食用,不若以落叶试之。

他凝神静气,对准一片蜷曲的枯叶运起法力。只听\"噗\"的一声,叶片应声而碎,化作齑粉飘散。青鸟不馁,又择一片完整些的叶子继续尝试。如此反复,直至日上三竿,街上渐起人声——货郎的吆喝、挑夫的号子、妇人的讨价还价,将昨夜死寂的江州城唤醒。

低头看去,满地碎叶如被利刃斩过,竟无一完整。青鸟摇头苦笑,袖袍一卷,暗运内力将碎叶尽数震入草丛,这才整衣返回客栈。推门时忽觉丹田微热,原来不知不觉间,灵力操控已精进了几分。

他指尖轻触胸口,意外发觉方才多次运功,竟无半分痛楚,反有一缕温热在经脉间流转。青鸟心下一动,莫非伤势已然痊愈?

解开衣襟细看,那蛛网般的伤痕却依旧盘踞在胸前,青紫色的纹路如毒藤缠绕。他不由失笑——这般险些丧命的重伤,岂能说好就好?

转念一想,寻常运功时胸口如万针攒刺,唯独老谷所授的聚灵之法,施展起来竟如鱼得水。既如此,倒不如趁养伤之机,将这聚灵法门好生参悟。窗外晨光正好,将那些伤痕照得纤毫毕现,却也照得他眸中精光湛然。

就在这静谧的晨光里,走廊上突然响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门前戛然而止,随即传来三声有力的叩门声——笃、笃、笃。

青鸟拉开门扉,只见樊铁生立在门外。他左手擎着一顶青竹斗笠,右手托着个雕花木托盘,盘中清粥小菜还冒着袅袅热气。晨风掠过,他鬓角几缕灰发微微扬起。

\"青鸟,你要的斗笠。\"樊铁生压低嗓音,目光在走廊两端快速扫过,才将斗笠递来,\"这是今早的饭食。\"

青鸟接过物件,指节触到斗笠边缘还带着晨露的凉意。他微微颔首致谢,却见樊铁生眼中闪过探究之色。

\"这般时辰就要出门?\"他打量着青鸟未加修饰的面容,若有所思,\"看来江洲城里,有你愿以真面目相见之人。\"

青鸟唇角微扬:\"正是。今日要见位故人,易容反倒不妥。\"

樊铁生了然点头,又寒暄几句便转身离去。青鸟合上门,将斗笠搁在案几上。他不紧不慢地用过早膳,这才拾起斗笠戴好,又特意将笠檐压低几分。推开房门时,低垂的斗笠垂下的阴影,恰好遮住了他半张冷峻的面容。

他步履沉稳,朝着清韵与雪音的房间走去,在晨光中投下利落的剪影。

青鸟来到清韵代和雪音的房门前,轻轻叩门。待房门开启,他低声道:\"清韵代,今日要带你去见一位先生。\"

清韵代闻言,眸中顿时泛起光彩。先前青鸟曾提过此人,言语间尽是推崇,想必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她心中期待,却又不敢表露太过,只微微颔首道:\"好。\"

青鸟转头看向倚在窗边的雪音:\"可要一同前往?\"

雪音懒懒地摆了摆手,声音带着几分倦意:\"连日赶路,身子乏得很,你们去吧。\"她说着,又往软榻里缩了缩,显然不愿动弹。

青鸟也不勉强,转而把青竹斗笠递向清韵代道:\"此次我们去见相识的先生,不能易容而去,你找块通透些的布围在斗笠边沿吧。\"

清韵代会意,从行囊中翻出一块灰锦布,针脚细密地缝在斗笠边缘。不多时,这斗笠便与她们平日所戴的帷帽有了七八分相似。

正巧此时,三十娘带着桃儿推门而入。青鸟将今日的安排简要告知,三十娘听罢,眉梢微挑:\"既有故人可访,自然该去。\"话音未落,她脸色忽地一沉,盯着青鸟道:\"你既以真容示人,又带着清韵代同行,切记莫要为旁事分心。\"

一旁的桃儿早已蹦到清韵代身旁,挽着她的手臂笑嘻嘻道:\"娘子若是在外头受了半点委屈,回来定要告诉我们。\"她说着朝青鸟皱了皱鼻子,\"看我们怎么收拾他!\"

清韵代抿唇浅笑,眼波盈盈地望向青鸟。青鸟只觉得耳根发热,只得低头盯着自己的靴尖,半句话也不敢多说,生怕一个不慎又惹来她们的打趣。

三十娘目光转向桃儿,语气不容置疑:\"桃儿,去把柱子唤来。\"

青鸟一听便知三十娘打算让柱子继续为二人驾车,连忙拱手道:\"三十娘,不必麻烦了,我自己驾车便可,无需劳烦阿兄他们。\"

三十娘却一摆手,打断了他的推辞:\"此事必须让柱子来。\"她锐利的目光扫过青鸟那压低斗笠的模样,\"你戴着斗笠遮掩面容本就显眼,若再亲自驾车,岂不更惹人猜疑?\"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柱子身手不错,若遇突发状况,说不定还能帮衬一二。\"

青鸟闻言一怔,细想之下确实如此。他微微颔首,不再推辞:\"三十娘考虑周全,是我思虑不周了。\"

三十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待柱子匆匆赶来后,又细细叮嘱了一番。柱子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有我在,定保他们平安来回。\"

江州城的街道上,青鸟与清韵代静坐车内,柱子熟练地驾着马车穿行于熙攘的人流之中。晨光透过车帘的缝隙洒落进来,在车厢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先前在客栈时,柱子已向店小二仔细打探过江州府衙的方位。此刻马车正沿着青石板铺就的主街缓缓前行,车轮碾过石板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州地处长江与鄱阳湖交汇之处,虽不及扬州那般纸醉金迷,却也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

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绸缎庄、茶肆、酒楼、当铺的招牌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飘荡着新出炉的美食香气。虽近日因\"百鬼夜游\"之事闹得人心惶惶,但这座水陆码头的勃勃生机,却怎么也遮掩不住。偶尔可见三五成群的捕手在街角巡视,腰间佩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柱子回头低声道:\"前面拐过那个绸缎庄,再行半里地就是府衙了。\"青鸟微微颔首,透过车帘缝隙,望见街边一个卖糖人的小贩正给孩童们捏着栩栩如生的糖人,孩童们欢快的笑声在喧嚣的街市上格外清脆。

片刻后,马车在府衙门前稳稳停住。车轮尚未停转,府衙大门前的守卫便已大步上前,厉声喝道:\"官府重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柱子利落地跃下马车,上前拱手作揖,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容:\"二位军爷辛苦了。劳烦通禀一声白司马,就说长安故友前来拜访。\"

两个守卫闻言一怔,听到\"白司马\"三字时明显神色一紧。左侧的守卫谨慎地打量着马车,沉声问道:\"长安来的?车上坐的是何人?\"

\"是我家郎君和娘子。\"柱子微微欠身,语气恭敬却不失底气,\"正是白司马的故交。\"

守卫的目光在马车华丽的装饰上逡巡——鎏金的车辕、上等的锦缎车帘,确实非寻常富贵人家所能拥有。想到对方自称来自长安,又称是白司马故交。两名守卫对视一眼,心中暗自盘算。他们深知白司马是从长安贬谪至此的京官,虽说是贬官,但毕竟曾是天子脚下的要员。如今江州城正值多事之秋,百鬼夜游的传闻闹得满城风雨,若眼前这行人真是白司马的故交,贸然阻拦恐有不妥。

左侧守卫压低声音对同伴道:\"这马车规制不凡,怕是长安城里的贵人...\"右侧守卫闻言,额角已渗出细汗。他偷眼打量着那辆装饰考究的马车,只见车帘上绣着精致的暗纹,连马匹的鞍鞯都是上好的皮革所制。

就在二人犹豫不决之际,街道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青鸟透过车帘的缝隙望去,只见三道人影疾驰而来:当先两骑正是莲姐与那独眼男子,而在他们身后,巨汉鲁平宝竟徒步狂奔,那魁梧的身躯竟丝毫不落下风——显然是他的体型太过庞大,寻常马匹难以承受其重量。

两名守卫正欲开口询问,莲姐已先一步认出了柱子。她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原来是你们。来官府所为何事?\"

柱子恭敬地拱手回道:\"我家郎君是白司马故交,特来拜访。\"

\"你们来得不巧。\"莲姐翻身下马,衣袂翻飞间已稳稳落地,\"白司马身体抱恙,此刻不在府衙。\"她说着,朝柱子微微颔首,向着府衙大门走去。那独眼男子紧随其后,经过马车时斜睨了一眼,仅剩的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鲁平宝则完全无视了柱子的存在,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两名守卫连忙上前接过缰绳,将马匹牵到一旁的拴马桩系好,这才回到马车旁。左侧守卫见镇灵使竟与来人相识,态度顿时恭敬了几分:\"白司马确实抱恙在身,正在府上休养。\"

柱子闻言,立即追问道:\"不知二位可否告知司马府所在?在下感激不尽。\"说话间,他已不动声色地往守卫手中塞了一把铜钱。那守卫左右张望一番,迅速将铜钱揣入怀中,压低声音道:\"你们沿这条街直行,到第三个路口左转,走到街角处,左侧巷子里便是司马府了。\"

\"多谢指点。\"柱子郑重拱手,跃上马车后轻抖缰绳。马车缓缓调转方向,朝着守卫所指的街道驶去。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在晨光中格外清晰,渐渐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

青鸟在车内听得真切,眉头不由微蹙。莲姐一行果然是为江州\"百鬼夜游\"之事而来,看来此事比想象中更为棘手。想到白先生竟在此时抱恙,他心中隐隐升起几分忧虑——以白先生那般人物,若非病得重了,断不会轻易告假。

马车拐进一条幽静的巷子,最终在一座雅致的宅邸前稳稳停住。青砖黛瓦的院墙上半墙的爬山虎,朱漆大门古朴庄严,处处透着内敛的贵气。

\"到了。\"柱子利落地跳下马车,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大门前,抬手叩响了门环。清脆的铜环撞击声在静谧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青鸟戴好斗笠,这才掀开车帘。他转身伸手,小心翼翼地搀扶戴着帷帽的清韵代下车。二人站定时,一阵微风拂过,帷帽上的轻纱微微飘动,露出清韵代若隐若现的侧颜。

青鸟掀起锦布一角抬头望去,黑底的匾额上,\"司马府\"三个朱红大字笔力雄浑,在晨光中泛着沉稳的光泽。

青鸟与清韵代刚走到门前,便听见院内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多时,大门\"吱呀\"一声开启,露出一张中年仆从的面容。那人身着靛青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条素色腰带,一双眼睛精明地打量着柱子。

\"这位兄台,不知叩门有何贵干?\"中年仆从开口问道,声音不卑不亢。

柱子拱手一礼:\"敢问此处可是白司马府上?\"

\"正是。\"仆从点头,目光却转向柱子身后戴着帷帽的二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知几位是......\"

话音未落,青鸟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劳烦通禀你家主人,就说长安李义山内弟前来拜访。\"

那仆从闻言,神色顿时一变。他原本对戴着帷帽的男子颇感诧异,此刻听到\"长安李义山\"几个字,立即堆起笑容,侧身让开一条路:\"原来是李郎君的亲眷,快请进!\"说着朝院内高声唤道:\"文忠!快来!\"

一名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仆役快步走来,步履轻盈却稳健。中年仆从微微颔首,吩咐道:\"带这位贵客去安置车马,好生伺候着。\"那名叫文忠的年轻人恭敬应了声\"是\",转身时衣袂带起一阵清风。

青鸟立在原地,见柱子已从马车上取下三十娘备下的礼盒——那是个紫檀木匣,四角包着鎏金云纹,匣中盛着两坛西域葡萄酒,泥封上还烙着葡萄藤的印记。柱子双手捧着递来时,隐约能嗅到木匣缝隙间渗出的醇厚酒香。

\"有劳。\"青鸟接过木匣,指尖触到匣底暗刻的莲花纹,只觉入手微沉,想是那葡萄酒年份不浅。那边文忠已牵起马缰,马匹打了个响鼻,蹄铁在青石板上叩出清脆声响。柱子朝青鸟使了个眼色,便跟着文忠往侧院行去。二人身影转过照壁时,惊起了檐下一对正在啄食的麻雀,扑棱棱的振翅声里,似乎还混着坛中美酒微微晃动的轻响。

中年仆从引着青鸟二人穿过影壁,来到中堂。堂内陈设简朴却不失雅致,正中悬着一幅\"静水流深\"的匾额,两侧摆着几张黄花梨木的茶几和凳子。

\"二位请稍坐,我这就去禀报阿郎。\"中年仆从躬身道。

青鸟微微颔首,帷帽下的声音温和有礼:\"有劳了。\"待仆从退下后,他轻轻扶了扶斗笠,与清韵代静候堂中。院外隐约传来马匹的响鼻声,更显得此刻堂内的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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