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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扬尘。
两匹快马在北上的土路上疾驰,马蹄卷起的黄土,像两条翻滚的龙,久久不散。
起初的新鲜感与劫后余生的庆幸,早已被长途跋涉的疲惫消磨殆尽。萧美娘伏在马背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大腿内侧更是火辣辣地疼,每颠簸一下,都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
她身上的士兵短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又被风吹干,变得僵硬粗糙,紧贴在皮肤上,磨得生疼。那股属于死人的汗臭与血腥味,像是长在了衣服上,无论江风如何吹拂,都顽固地钻进她的鼻腔,提醒着她这身行头的来历。
她偷偷瞥一眼前方杨辰的背影。
他骑在马上,身姿依旧挺拔,仿佛与战马融为一体,丝毫不见疲态。他似乎天生就属于这片混乱的土地,属于这金戈铁马的时代。这几天里,他教她如何在野外辨别方向,如何寻找水源,如何用最粗陋的食物果腹。他甚至还抓过蛇,面不改色地剥皮去骨,烤出来的蛇肉,竟成了他们路上最美味的餐食。
他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杨郎,也不是那个冷酷决绝的杀神。他成了一个……一个叫杨二牛的乡野村夫,一个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做,也什么都会做的男人。
这种认知,让萧美娘心中五味杂陈。
“阿丑,前面就是历阳城了,精神点。”
杨辰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
萧美娘抬起头,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地平线的尽头,一座青灰色的城池轮廓,在弥漫的烟尘中若隐若现。那不是长安,也不是洛阳,没有巍峨的城楼和绵延的宫阙,只有一种饱经战火的粗犷与森严。城墙上,密密麻麻的旗帜迎风招展,旗帜的颜色并非大隋的杏黄,而是一种更为深沉的玄黑,上面用苍劲的笔法绣着一个斗大的“翟”字。
瓦岗军的旗帜。
随着距离拉近,城池的景象也愈发清晰。城墙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有些地方的砖石还残留着火烧过的焦黑。城门口,人流拥挤,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绝大多数是拖家带口、衣衫褴褛的流民,间或夹杂着几个推着独轮车的行商。
一队队顶盔贯甲的瓦岗军士卒,手持长矛,在城门口来回巡视。他们的甲胄样式不一,有些是隋军的制式皮甲,有些干脆就是粗布上钉了些铁片,但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透着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厉。
这便是天下闻名的瓦岗军。
杨辰勒住马缰,放慢了速度,混入了队伍的末尾。他翻身下马,又将萧美娘从马上扶了下来。双脚落地的瞬间,萧美娘腿一软,险些栽倒,被杨辰眼疾手快地扶住。
“记住,你是阿丑,我是杨二牛。你是被吓傻了的婆娘,少说话,多低头。”杨辰在她耳边低声嘱咐,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让她一阵战栗。
她用力点了点头,学着周围那些流民的样子,佝偻着身子,把头埋得低低的,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
队伍蠕动得极其缓慢。
城门口的盘查异常严格。一个满脸虬髯的瓦岗军校尉,正叉着腰,挨个审视着进城的人。他眼神毒辣,像是在审视一群牲口,稍有不顺眼的,便是一脚踹过去,骂骂咧咧。
“哪儿来的?”校尉拦住一个挑着担子的老汉。
“回军爷,从……从东海郡逃难过来的……”老汉战战兢兢地回答。
校尉一把掀开他担子上的破布,里面是几个瓦罐和一捆破烂衣物。“就这点家当?滚进去!”
老汉如蒙大赦,挑着担子踉跄着进了城。
杨辰牵着马,冷静地观察着一切。他注意到,这些瓦岗军盘查的重点,并非身份,而是来者是否携带武器,以及是否是隋军派来的探子。对于普通流民,他们盘查得相对松懈,但对于那些身强力壮的青壮,则会多盘问几句。
轮到他们了。
当杨辰牵着两匹神骏的战马出现在那校尉面前时,对方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周围所有巡逻士卒的目光,也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带着审视与不善。
在这支由难民组成的队伍里,他们两个,和这两匹膘肥体壮的战马,显得格格不入。
“站住!”校尉手中的长矛一横,拦住了去路,“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杨辰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又带着点畏缩的笑容,腰也弓了下去,活脱脱一个底层小兵见到上官的模样。他操着一口带着江都口音的官话,声音里透着几分惶恐。
“军……军爷,俺叫杨二牛,这是俺婆娘阿丑。俺们是从江都那边逃过来的,想……想来投奔瓦岗,混口饭吃。”
“江都?”校尉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上下打量着杨辰,又瞥了一眼他身后低着头的萧美娘,“江都兵变,宇文化及那老贼不是把城封了吗?你们怎么跑出来的?”
“回军爷,说来话长啊!”杨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后怕的神情,演技瞬间上线,“俺本来是骁果军的一个伙夫,那天晚上,狗日的宇文化及造反,到处杀人。俺……俺胆子小,趁乱躲进一个柴房,第二天才敢出来。出来的时候,城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俺就顺着宫里的一条臭水沟,爬了出来。”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细节丰富,将一个贪生怕死的伙夫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校尉脸上的怀疑并未减少,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两匹战马上,冷笑一声:“伙夫?一个伙夫能有这么好的马?这两匹可是上好的河西马,在骁果军里,也得是个队正才能骑吧?”
周围的瓦岗军士卒们,也都露出了贪婪的目光。在乱世,一匹好马,就是一条命。
杨辰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最关键的问题来了。他脸上却不见慌乱,反而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得意与侥幸。
“军爷您真是好眼力!”他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这马……嘿嘿,是俺捡的。俺从水沟里爬出来,撞见两个宇文化及的亲兵,喝得醉醺醺的,在路边撒尿。俺瞅着他们身边没人,就……就摸了块板砖,从背后……”
他做了个往下砸的手势,又搓了搓手,一脸的心虚与后怕:“俺寻思着,宇文化及那狗贼也不是好东西,他的兵,杀了就杀了。俺就扒了他们的衣服,牵了马,带着俺婆娘一路往北跑。听说瓦岗军是仁义之师,替天行道,俺就想着,把这两匹马献给翟大龙头,也算俺们夫妻俩的投名状!”
这番说辞,将一个底层小人物的狡黠、贪婪和投机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一个为了活命,敢下黑手的小人,远比一个忠肝义胆的英雄,更符合“溃兵”的身份。
虬髯校尉听完,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他绕着杨辰和马匹走了两圈,粗糙的手掌在那油光水滑的马背上摸了又摸,眼中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你婆娘怎么回事?从刚才起就一直低着头,哑巴了?”校尉的目光,突然转向了萧美娘。
萧美娘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能感觉到那道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她身上刮过。她死死地咬着嘴唇,将头埋得更低,双手因为紧张,指节都捏得发青。她怕自己一开口,那口从小养成的宫廷软语,会立刻暴露她的身份。
杨辰连忙上前一步,挡在了萧美娘身前,脸上堆满了苦涩的笑容:“军爷,您别见怪。俺这婆娘,在江都城里被吓破了胆。亲眼看着邻居被乱兵砍了脑袋,打那以后,就……就有点魔怔了,见着穿盔甲的就哆嗦,话也说不利索了。”
说着,他还回头,装模作样地冲萧美-娘呵斥了一句:“阿丑,军爷问话呢,还不快抬起头来!”
萧美娘被他这一声呵斥,吓得浑身一颤,缓缓地抬起了头。
当她的脸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时,城门口的喧哗声,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尽管她穿着宽大的士兵服,脸上也故意抹了些锅底灰,但那份天生的绝代风华,又岂是区区尘土能够掩盖的?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惊恐与不安,如同受惊的小鹿,反而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破碎感。那挺秀的琼鼻,那菱角分明的樱唇,那光洁如玉的额头,无一不是上天最完美的杰作。
虬髯校尉的呼吸,瞬间粗重了。他身后的那些士卒,也都看直了眼,喉结上下滚动,发出一阵阵吞咽口水的声音。
一个……溃兵的婆娘?
一个被吓傻了的村妇?
谁信?!
校尉的眼神立刻变了,那是一种混杂了淫邪、贪婪与怀疑的复杂光芒。他死死地盯着萧美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语气也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杨二牛是吧?你他娘的,真是好福气啊。这么一个天仙似的婆娘,能被你这夯货弄到手?还吓傻了?”他伸出手,就要去捏萧美娘的下巴。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萧美娘的瞬间,另一只手,如铁钳一般,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杨辰。
他脸上依旧带着那副卑微的笑容,但抓住校尉手腕的力道,却大得惊人。
“军爷,军爷,使不得,使不得啊!”杨辰的语气里满是哀求,“俺婆娘胆子小,您这一碰,她……她非得当场晕过去不可!俺们还要投奔瓦岗,还要为大龙头效力呢!”
虬髯校尉脸色一变,他想把手抽回来,却发现对方的手像焊在了自己手腕上一样,纹丝不动。他心中大骇,一个“伙夫”,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你……你放手!”校尉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声音也带上了怒意。
“军爷息怒,息怒!”杨辰立刻松开了手,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个错觉。他又从怀里掏出那串从死人身上搜来的铜钱,塞进了校尉的手里,脸上笑得像一朵菊花,“军爷,一点小意思,给兄弟们买碗酒喝。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俺们这等小人物一般见识。”
校尉捏了捏手里的铜钱,又看了一眼杨辰那张笑嘻嘻的脸,眼中的疑色更重了。这个“杨二牛”,力气大得不像话,行事又滴水不漏,绝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他冷哼一声,将铜钱揣进怀里,却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他指着杨辰腰间的佩刀,厉声喝道:“解下来!”
杨辰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解下佩刀,双手奉上。
校尉接过刀,“呛啷”一声拔出,刀锋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他用刀尖指着杨-辰,眼神阴冷:“我再问你一遍,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我瓦岗,有何目的?若有半句虚言,我这口刀,可不认人!”
城门口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周围的士卒们也都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将杨辰和萧美娘围在了中间。
萧美娘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看着那锋利的刀尖,几乎就要抵到杨辰的咽喉,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然而,杨辰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半分惧色。
他只是直视着校尉的眼睛,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军爷,俺说的,句句是实。俺们夫妻俩,只想在这乱世里,找条活路。”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那双曾经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也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被逼到绝路的悲愤与无奈。
就在两人对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沉稳而洪亮的声音,从城门内传了出来。
“何事在此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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