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这句“咱……不如你”,说得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干涩,却像是一块万钧巨石,轰然砸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朱标的身子猛地一震,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他看到了什么?
那不是一个皇帝在夸奖自己的儿子。
那是一个父亲,一个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靠着自己的双手和头脑,硬生生打下一个偌大江山的男人,在面对一个自己完全无法理解,却又无比向往的新世界时,所流露出的,最真实,也最复杂的情感。
有欣慰,有骄傲,有如释重负,但更多的,是一种英雄迟暮般的感慨,和对后浪推前浪的坦然。
朱标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了一下,又酸又胀。
“爹……”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了这一声哽咽的呼唤。
朱棣、朱樉、朱棡三兄弟,更是直接傻在了原地。
他们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了。
爹……刚才说啥?
他说……他不如大哥?
这……这怎么可能?!
在他们心中,他们的爹,是天,是无所不能的神!是能止小儿夜啼的洪武大帝!是跺一跺脚,整个大明都要抖三抖的存在!
可现在,这位神,竟然亲口承认,他不如自己的儿子?
这比刚才听到的什么“文化战争”,什么“灭国终策”,带来的冲击力还要巨大!还要颠覆三观!
三兄弟呆呆地看着朱标,又看看自己的父亲,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而马皇后,此刻温柔一笑,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朱元璋那只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大手。
她太懂自己的男人了。
他这一辈子,要强了一辈子,也苦了一辈子。
能让他亲口说出“不如你”这三个字,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和放松。
田埂之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却又无比温情的寂静。
过了许久,朱元璋才像是从那巨大的情绪浪潮中回过神来。
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那股子激荡的情绪全都吐出去。
他没有再去看朱标,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李去疾。
朱元璋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明,也无比虔诚。
他对着李去疾,再次深深一揖。
“先生!”
朱元璋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霸道和急切,而是变得沉稳,沙哑,带着一种洗尽铅华后的郑重。
“此等煌煌正道,咱……咱回去之后,一定一字不落地禀明圣上!”
“只是,这千头万绪的,咱……咱怕说不明白。还请先生教我,”
“这大明之‘魂’,该如何铸就?”
“这‘王道’之路,又该从何处着手?”
“这第一步,该从何处做起?”
“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这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就差当场掏出个小本本开始记笔记了。
他现在,是真的把李去疾当成了能指引大明未来的神明,当成了能让他朱家江山万世永固的唯一希望。
然而,面对朱元璋这近乎于“三顾茅庐”般的诚恳姿态,李去疾的反应,却再一次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只见李去疾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猛地往后跳了一步,连连摆手,脸上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了鬼似的惊恐。
“哎哎哎!马大叔!您可别这样!”
李去疾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脸的“你可别害我”。
“使不得!使不得啊!”
(卧槽!今天又犯病了,一时间没控制住情绪,说了这么多。)
(老马你这是干啥?你来真的啊?)
(我就是照着历史书和政治课本,给你吹吹牛逼,你怎么还就当真了呢?还请教?还铸就大明之魂?叔,你饶了我吧!)
(我就是个想混吃等死,想享受封建社会腐败生活的俗人,你让我给你讲讲怎么赚钱,怎么享受,我在行。)
(你让我给你讲怎么治国平天下?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这些话,咱俩私底下吹吹牛也就算了,你还真打算上报给皇上?你怕不是嫌我命长,想拉着我一起去菜市口看风景吧?)
李去疾心里头那叫一个慌啊。
他今天这些话要是传到朱元璋耳中,
他这人设,很可能就要从“世外高人”,变成“乱政妖人”了!
这可不行!
他连忙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对着朱元璋连连拱手,苦着脸说道:“马大叔,您可千万别当真!”
“我刚才说的那些,什么经济战争,文化战争,那都是我道听途说,从一些不着四六的野史杂书上看来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啊!”
“咱们就是闲聊,吹牛,您听一乐就得了。这些话,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更不能跟皇上说啊!”
李去疾一脸的后怕:
“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以为我在这儿妄议国策,妖言惑众,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我上有老下有小……咳,我这院子里还养着三个娇滴滴的侍女呢,我可还想多活几年呢!”
他这番话,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声泪俱下。
仿佛刚才那个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战略家”,根本就不是他。
这突如其来的,一百八十度的画风转变,直接把朱元璋给干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李去疾,那张刚刚还写满了虔诚和敬佩的脸上,瞬间爬满了问号。
啥……啥情况?
吹牛?
道听途说?
野史杂书?
刚才那个指点江山,将天下大势玩弄于股掌之间,让他朱元璋都自愧不如的“谪仙人”呢?
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了一个生怕惹祸上身,恨不得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全吃回去的街头混混?
朱元璋那张刚刚还写满了虔诚和敬佩的脸上,瞬间爬满了问号。
先生你这是……在拿我老马开涮吗?
他心里的火气刚要冒上来。
可就在这时,一旁的马皇后,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弯成了一对好看的月牙。
她没忍住,“噗嗤”一声轻笑,虽然声音极小,但在这一片寂静中却格外清晰。
朱元璋猛地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解。
马皇后柔软的手,拉了拉他那只开始攥紧的大手上,然后凑到他耳边,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重八,你还没看出来吗?”
“先生这不是在耍你,这是怕了。”
怕了?
朱元璋更懵了。
怕什么?这天底下,还有能让先生害怕的东西?
马皇后看着自己男人那一脸茫然当局者迷的样子,感觉又好气又好笑,干脆说得更明白了些。
“怕皇上呀。”
朱元璋一下子明白了
李先生这是……这是在担心!
他怕自己这些惊世骇俗的言论,传到皇帝耳朵里,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他这是在自保!
想到这里,朱元璋非但没有生气,心里反而涌起一股哭笑不得的荒诞感。
先生啊先生!
你可知,你口中那个可能砍你脑袋的皇帝,现在就站在你面前,像个稚童一样,等着你给他讲课呢!
你可知,你怕得要死的那个皇上,现在把你当成活神仙,把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当成神谕来听!
这叫什么事儿啊!
朱元璋看着李去疾那副“宝宝怕怕,你别害我”的怂样,心里头是又好气又好笑。
但他也知道,不给这位先生一颗定心丸,今天这“课”,怕是讲不下去了。
“咳咳!”
朱元璋清了清嗓子,决定亲自下场,给这位“谪仙人”,喂一颗定心丸!
他上前一步,拍了拍李去疾的肩膀,用一种“你放心,我懂”的语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先生,您多虑了。”
“咱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当今圣上,那可是千年难遇的圣君!心胸宽广,求贤若渴,最是听得进忠言!”
朱元璋开始面不改色地吹起了自己。
“您之前,咱不是和你聊过那个什么‘空印案’吗?”
李去疾点了点头。
“咱把您那套‘极限施压’、‘温水煮青蛙’的法子,原原本本地,跟皇上说了。”
朱元璋一拍大腿,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皇上他老人家,龙颜大悦啊!”
“皇上说,先生您这法子,简直是神来之笔!比他那套只会杀人的老办法,高明一万倍!”
“您猜怎么着?”朱元璋的眼睛亮得吓人,“皇上当晚就召集了百官,照着您给的剧本,演了一出大戏!”
“先是假意要‘诛九族’,把那帮官老爷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然后,又让大皇子殿下出来唱白脸,又是磕头又是流泪的,把那帮人感动得稀里哗啦。”
“最后,趁着他们又怕又感激的时候,顺势就把那个‘一体纳粮’的国策,给推行下去了!”
朱元璋说得是唾沫横飞,眉飞色舞,仿佛他亲身参与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朝会。
李去疾听得,也有些惊讶。
(卧槽?!)
(这么有效率的吗?!)
(我白天刚说完,他晚上就照着演了?)
(而且这演技……可以啊!比我想象的还要狠啊!)
“先生,您是没看到啊!”朱元璋还在那儿激动地说着,“那帮平日里眼高于顶的文官,被皇上和太子殿下父子俩,玩得是团团转!最后还得跪在地上,山呼万岁,感谢皇上给了他们‘九百税一’的体面!”
“还有那个‘国家审计署’,也已经挂牌成立了!由太子殿下亲自挂帅,韩国公李善长辅助!直接对皇上负责!”
“现在,应天府里头,那些个管钱粮的衙门,一个个都跟惊弓之鸟似的,晚上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生怕太子殿下带着那帮‘算盘狼’,半夜摸到他们家去查账!”
朱元璋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大明吏治焕然一新,国库日益充盈的美好未来。
而李去疾,在听完这番话后,那颗悬着的心,终于,缓缓地,落回了一点。
一种“原来我已经这么牛逼”的奇妙感觉,在内心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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