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二十位道首全都衣着肃穆,平日里习惯了穿草鞋干农活的知农郎申悯秾,今天打扮得像个地主,就连知世郎都极为难得地穿上了一身庄重的褐色衣袍,大白脸上的两道眉毛今天也画得严肃了几分,让平时习惯了跟他嘻嘻哈哈的彭系舟好不适应。
尚同阁近二十位道首分坐两侧,当中主座之上,是面带七分满意三分得意的知巧郎解九城。解九城对面,是今日要行拜师礼的雪雪和上官平,二人身后,长鲸岛尚同阁全体同道同为见证。
“天道无常,自有存亡。
人当奋力,扶弱除强。
以术行道,道自无阻。
以武卫道,道自无伤。
移山愚公,岂非智者?
矢志不渝,同道楷模。
术无高下,达者为师。
尊师重道,合当如是。
人寿有尽,术无尽时。
薪尽火传,道成有日!——癸巳年秋八月中秋日尚同阁入门仪式——开始!”休洗红今日一身深蓝色裙袄,规规矩矩站在下垂手,将尚同阁入门训词念给上官平和雪雪。
“上官平上前。”休洗红肃容道。上官平立即上前给知巧郎解九城施礼。
“尚同三问。”休洗红向解九城行礼示意。
解九城点头,旋即郑重地看向上官平。
“上官平,枯坐数十年以求机关术之寸进,你可愿意?”
上官平目光炯炯,撩起衣襟双膝缓缓跪地,腰杆挺得笔直,“愿意!”
“承上启下,将自己数十年本领倾囊相授后来人,继往开来,你可愿意?”
“愿意!”
“守正不惑,术不为祸,你可能做到?”
“能!”
“好!”二十位道首齐声喝彩。
“三问已毕,望言行如一。”休洗红微笑道:“敬师茶!”言罢,一落春端出茶盏送到上官平面前。
上官平双手平端茶盏膝行至解九城面前恭敬道:“师父,请用茶。”
解九城有些激动地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再将茶盏交给身旁的一落春。
“敬茶礼成,赐行走名!”休洗红的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兴奋,她很想知道解爷爷会给上官平赐个什么样的名。
一落春端来笔墨纸砚,解九城提起笔来一挥而就。
“顾……岚……平……顾岚平。”休洗红踮着脚边看边念道。
“顾岚平这三个字,徒儿可喜欢?”解九城微笑道,一落春旋即将墨宝高高举起。
“……请问师父,这三字可有寓意?”上官平问道。
“心中有丘壑,风波自可平。有大理想,大愿望,那么眼前的任何坎坷皆不足道哉,大丈夫应立长志,不可常立志,徒儿,你可能懂?”知巧郎解九城一字字道。
上官平闻言,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开口道:“徒儿现在还不能全懂,还需师父日后慢慢指教,但‘顾岚平’三个字我很喜欢,谢师父赐名!”
“好!”二十位道首齐声喝彩,站在上官平身后的孩子们一起欢呼雀跃。
“顾岚平!以后就叫你岚平啦!”
“好听好听!好寓意!”
“礼——成——”休洗红高声道。
“徒儿起来吧。”解九城站起身来本想拉起跪在地上的顾岚平,却不料被顾岚平一把托住了右手,“师父,我扶您。”
“哎。”解九城点点头,在顾岚平的搀扶下,来到了知世郎刚刚的座位坐下。
此时,知世郎方飞尽已经与知酒郎杜绯烟一起坐在了主位之上,休洗红轻轻嗓子,高声道:“戚雪上前。”
“戚雪在!”雪雪刚看完顾岚平拜师,此刻激动非常,直接跳到了师父师娘面前,逗得休洗红差点儿没忍住。
“尚同三问。”休洗红恭恭敬敬给师父师娘施礼示意。
“戚雪,潜心习武,行侠仗义,你可愿意?”知世郎问道。
“愿意!”雪雪郑重地双膝跪地答道。
“酿酒品酒,与大家分享,你可愿意呀?”知酒郎杜绯烟微笑问道。
“愿意!”
“唱念作打,学戏唱戏,你可愿意?”知世郎问道。
“愿意!”
“好!”众道首齐声喝彩,心中却多少觉得有些好笑,与刚刚解九城问顾岚平的三个问题相比,知世郎夫妻二人问雪雪的问题,听起来着实太轻松了一些。
“三问已毕,望言行如一。”休洗红忍笑说道,旋即亲自把两只茶盏端到雪雪面前。
“谢谢师姐。”雪雪小声道,然后接过茶盏恭敬奉上,“师父师娘请用茶。”
方飞尽与杜绯烟微笑着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敬茶礼成,赐行走名。”休洗红高声道,然而,知世郎接过一落春递过来的毛笔时,却并未如知巧郎解九城一般文不加点一挥而就,反而皱眉思索了起来。
“不是吧……”休洗红见状心中暗道:“师父您难不成还没想好给师妹起什么行走名嘛?”
“雪雪,”正在休洗红胡思乱想之时,知世郎却笑着看向跪在地上的雪雪,“你想叫什么名呀?”
“我……我?”雪雪雪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朝知世郎眨了眨,她没想到,起名字的时候哥哥让自己选,这起江湖行走名的时候师父竟然也会问自己意见。
“噗……咳咳。”知贾郎范陶朱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只好假装咳嗽两声。
“对呀,你对自己的行走名有什么要求吗?”知世郎眯着眼睛笑道。
“唔……”雪雪嘟着嘴眨了眨眼,“那……那可不可以带一个雪字,我怕以后见到哥哥认不出来,如果行走名里带个雪字的话可能还好认一点。”
“好。”知世郎一口应下,手腕一抖,一个雪字就出现在纸上。“还有别的要求吗?”
“唔……”雪雪手指勾在一起,“可不可以起一个跟师姐的‘休洗红’能配成一对的,毕竟是我的亲师姐嘛,而且师姐一直对我这么好。”
“师妹~~~”休洗红感动得真想抱起雪雪的脸蛋亲上几口。
“好~”不等知世郎答应,杜绯烟笑着一口应下,“就依雪雪。”
“跟休洗红配成一对……还要带个雪字……”知世郎用笔杆敲着自己的太阳穴,“有点儿难度呀……”
“叫腊月雪咋样?”出乎所有人都预料,开口的竟然是穿成地主模样的知农郎申悯秾。
“这……什么说法?”知世郎皱眉苦笑问道。
“嘶……”申悯秾的建议似是给知书郎孟繁诲带来了灵感,可他刚要开口却听见申悯秾按着膝头解释了起来。
“腊月雪,休洗红,听着多顺耳啊。”申悯秾笑道:“而且农谚说得好: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腊月的雪兆丰年呐!腊月雪这名字多喜庆,多招人稀罕呐!”
“呃……”知世郎与一众道首都有些无奈地笑笑,最后还是知铸郎尉迟焱拍拍申悯秾笑道:“好名字老申,不过就是这寓意太偏重农事了,等你再收徒弟赐名的时候再用吧!”
“悯秾的思路倒是不错。”知书郎孟繁诲开口道:“顺着这个思路孟某有个提议——叫梅间雪如何?”孟繁诲说着,接过知世郎手中的笔挥毫写就。
“好字,那么寓意为何?”知世郎问道。
“噢……梅花红,雪花白。”杜绯烟见字立即了然,笑道:“梅红映雪白,一个梅字暗藏休洗红的红字,藏红不露红,有品!”
“嗯……”知世郎也满意地抿嘴点点头道:“典雅!”
“秀气!”知贾郎范陶朱也称赞道。
“恰切。”知药郎华解馨笑道。
“呃……好听!”知海郎彭系舟一拍大腿赞道。
“雪雪喜欢吗?”知世郎把梅间雪三个字给雪雪看。
“嗯嗯!喜欢喜欢,其实申叔叔说的腊月雪我也喜欢,但是还是梅间雪好听一点。”雪雪红着脸道。
“好,赐名梅间雪。”知世郎略显随意地说道。
“好哎!这样一来我们还可以直接叫雪雪,都叫了这么长时间了,要是改口还真不适应呢。”江云锦笑道。
“是啊是啊,雪雪本来就挺好听的,这回不用改了!”小茴香笑道。
“礼——成——”休洗红兴奋道:“接下来——中秋赏月宴!”
雪雪今天正式拜了师,有了行走名,吃了好多好多菜,但她还是想哥哥。
戚云在啃月饼,司马廉跟他背靠着背。
无论是对于前线的一百个苗子,还是烂柯山留守训练的孩子们而言,中秋都算不上个好节日。
“团圆……团圆……我们跟谁团圆去呢。”三岔口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臊眉耷眼地跟王二狗一起拎着两筐刚出炉的月饼,迈进了他们临时休息的辎重营。
“新出炉的,冒热气儿的,五仁的,枣泥的,爱吃的自己来拿。”王二狗的心情也不算好,意兴阑珊地说道。
辎重营内,小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听见又有月饼送来,也没几个人愿意过来拿,只是扭头看了看,然后就该躺着躺着该靠着靠着。
王二狗见状,皱眉抱着肩膀沉吟了片刻,突然纵身跳到粮垛上高声道:“弟兄们,听我说两句可好?”
辎重营不大,王二狗的声音也不小,再加上二狗本身在这伙人里面子分量也不轻,这一句话还真就把小子们的目光扯向了自己的方向。
“咱这些人呐,九成九的人应该都跟我王二狗差不多,往好听了说呢,叫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往难听了说就是没爹没娘没人疼,让野狗叼走了也没人知道。这中秋节阖家团圆是个啥子滋味儿,反正我是不知道,要说不羡慕那是纯扯淡!所以呢,俺王二狗有个想法。”
“二狗哥,”三岔口笑道:“你不是要跟咱们这帮人结拜吧?”
众人闻言,有人兴奋地跃跃欲试,有人则是咧嘴笑笑不以为然,还有戚云司马廉这样的啃着月饼不置可否。
“俺可没那么不要脸。”王二狗自嘲一笑,“俺知道,大伙看得起俺叫俺一声二狗哥,但觉得俺啥也不是的,肯定也有。这正常,都他妈没爹没娘两个肩膀顶一个脑袋的,凭啥瞧得起我啊?所以忝着个大脸跟这么多人结拜的恶心事儿,俺还做不出来。”
“那……那你这是要干啥呀二狗哥?”问话的人是顾山,他刚才连结拜的时候发什么誓的想好了,此时王二狗却说不是结拜,他心里难免有点儿失落。
“俺就是想着,好歹是个中秋节,大家伙儿垂头丧气的不像话,这筐里少说还有一二百的月饼,不趁热吃了也可惜,所以——”说到此处王二狗双手抱拳,慨然道:“我王二狗今天想跟大家伙儿套套近乎,只要你觉得我这人还凑合,能处,就过来跟俺喝口凉水,一起啃一口月饼,咱以后就是好兄弟,只要你认我,我就认你!不管以后咱混成什么样,大话俺不敢说,但中秋节的时候你来找我王二狗,绝对有你一副碗筷一杯酒!”说罢,王二狗跳下粮垛,随便摸出一块月饼,“来吧!事先说好,横竖不能浪费粮食啊!”
“我来我来!”三岔口第一个窜到近前,双手拿着月饼郑重地跟王二狗碰了一下,“二狗哥,打要饭的时候俺就服你,以后中秋节高低你得给我预备四菜一汤哈!”
“放心!屈不着你小子!”王二狗豪迈地拍拍三岔口的肩膀。
“我也来,二狗哥,吕方休敬你一杯——不对,一块!”吕方休双手端着月饼跟王二狗轻轻一碰,“不为别的,你这人够气魄!”
“谢谢夸奖!”王二狗递给吕方休半瓢水,“慢点儿吃,别噎着。”
王二狗刚喝下一口水,戚云和司马廉就到了面前。
“哟,你俩也来啊。”王二狗笑道。
“咋的二狗哥,我俩不配啊?”司马廉笑道。
“这什么话!”王二狗摸出两块月饼递给俩人,“来!”
“哎呀照这么吃二狗哥你今天就得撑死在这儿啊。”戚云看了看装月饼的箩筐,撇撇嘴道。
“那咋整?大伙儿心情不好都吃不下去,这么好的月饼不糟践了么。”王二狗低声道:“要不然我整这么一出干啥。”
“行,我俩帮帮二狗哥吧。”戚雪一抹鼻子笑道。
“啊?你俩……”王二狗刚想开口发问,只见戚云搭着司马廉的脖子喊道:“瞧得起我俩的,咱就一起吃月饼看月亮!别的话不敢说,我姓戚的指定让你有草鞋穿!”
“行嘞!”吕方休闻言嘴里的月饼还没咽下去就转身过来跟戚云和司马廉一起喝了一瓢水。
“别让二狗哥他们仨遭罪啦!”曾经跟戚云司马廉一起走山路的胡大个叉着腰高声道:“咱一人领一块儿月饼,找自己朋友赏月去吧,实在没朋友,可以来找我,我给你们讲我小时候偷牛犊子的故事!”
“那还是算了吧。”张冬瓜笑道:“你这故事我都听烦了,要不还是让三岔口给咱来一段儿怎么样?”
“那感情好啊!”
“好啊好啊,好久没听胡吹海哨真君说书啦!”
“来来来三子,给咱来个一嘴开天门!”
三岔口闻言立即来了劲头,仰脖拍着肚子笑道:“行啊,今天大伙儿吃月饼,我给大伙儿说一段儿王母娘娘蟠桃会,给大伙儿解解闷儿!”
“好——————!”众人闻言纷纷起身来拿月饼,几筐月饼瞬间见底。
“云子,廉子。”伍牧拿了块儿月饼走到二人跟前,“中秋佳节,心想事成!中秋吉乐!”
“好!吉乐吉乐!”司马廉一把搂过伍牧的脖子,吃着月饼跟大伙儿一起听三岔口说书。
中秋佳节,有人破庙对饮,有人吃香喝辣,有人吃着月饼听评书,人生百态不尽相同,只有天上的那轮满月平等地朗照着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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