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大学的家属院,一如既往地安静。
高育良的书房里,紫砂壶的壶嘴正悠悠地冒着白汽,空气中弥漫着上等龙井的清香。
他亲手为对面的客人斟满一杯茶,动作从容,脸上带着微笑。
“王老,您可是稀客。自从您退下来,我们这些后辈想请您出来坐坐都难啊。”高育良将茶杯推过去,语气里满是尊敬。
坐在他对面的老人,名叫王宗成,曾是汉东省委班子里的老资格,也是赵立春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
虽然早已退休,但在汉东官场,他的名字依旧有相当的分量。
王宗成头发花白,面容清瘦,穿着一身半旧的中山装,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老干部。
可他那双偶尔开阖的眼睛里,却闪烁着精明。
“老了,不中用了,跑不动喽。”王宗成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道,
“倒是你们,一个个都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育良啊,最近汉东的动静,我在家里都听说了,不小嘛。”
高育良心中一动,知道正题要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都是沙书记领导有方。我只是跟着省委的步调,做一些分内的工作。”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沙瑞金,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王宗成放下茶杯,眼睛里透出精光:“育良,咱们都是老相识了,我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今天来,是受了老领导的委托。”
他口中的老领导,自然是赵立春。
“哦?”高育良故作惊讶,心里却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老领导有什么指示,还请王老代为转达。”
王宗成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为难:“育良啊,你是知道的,老领导对汉东一直有着很深的感情。”
“他老人家虽然退下来了,但心里还是时刻挂念着汉东的发展,挂念着你们这些曾经在他身边工作过的干部。”
高育良微微点头,神色不变:“这是自然,赵书记在汉东工作多年,为汉东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我们大家都铭记在心。”
“老领导对你,一直是很看重的。”王宗成看着高育良,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他说,汉东这盘棋,将来能稳住局面的,还得是你。”
“他年纪大了,有些事情有心无力,但只要他还在位子上一天,有些话还是能说得上。”
“再过两年,部里有个位子要动一动,老领导觉得,你去最合适。”
这番话的分量极重,既是承诺,也是拉拢。
一个京城部委的位子,对于高育良这种级别的干部来说,是梦寐以求的政治前途。
高育良脸上的笑容不变,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赵立春这是黔驴技穷了。
上次电话敲打不起作用,现在又派人来画大饼。
若是放在一年前,这个承诺或许还有几分诱惑力。
但现在,赵家在汉东的势力被连根拔起,赵瑞龙更是成了祁同伟案板上的鱼肉,随时可能引火烧到赵立春自己身上。
这时候的承诺,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张空头支票罢了。
赵家这条船,不仅是漏水,而是眼看着就要沉了。
“老领导的关心,我心领了。”高育良叹了口气,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王老,不是我不念旧情。只是现在的情况,您比我更清楚。”
“瑞龙这孩子,做事太没分寸,捅的篓子太大。”
“祁同伟呈上来的那些材料,我都看过了,触目惊心啊。现在全省上下都在盯着,沙书记更是高度关注。”
高育良叹了一口气,“我这个政法委书记,能怎么办?只能是依法办事,按程序走啊。”
他巧妙地把祁同伟推到了前面,把自己塑造成一个遵守原则、左右为难的角色。
王宗成眉头微皱,他没想到高育良如此滑不留手。
他加重了语气:“育良,老领导的意思是,要控制局面,不能让事情再扩大化了。”
“祁同伟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学生,他的工作,你难道不应该多指导指导吗?”王宗成语重心长说道,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冲过了头,伤了自己,也容易带累老师啊。”
这句话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威胁的意味。
高育良心里冷笑一声,赵立春这是真急了,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才缓缓开口:“王老,此一时彼一时了。同伟现在是省公安厅的厅长,在业务上,他是专业的。”
“他向我汇报工作,也向沙书记汇报工作。我能指导的,也只是在政策方针上。具体的办案细节,我是不能过问的,这是原则。”高育良瞥了一眼王总成,继续说道,
“再说了,他最近搞的那个全省扫黑除恶的方案,沙书记和李达康都非常支持,认为是优化营商环境、安定民心的好事。”
“我这个老师,总不能拖学生的后腿吧?”
他再一次搬出沙瑞金和李达康这两座大山,把王宗成的话堵得严严实实。
王宗成沉默了。
王宗成心里明白,高育良这番话,既是对他的回应,也是对赵立春的一种表态。
高育良已经做出了选择,他彻底倒向了沙瑞金。
赵家这艘船,他是不肯上了。
他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
书房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只有茶水的雾气还在袅袅升腾。
“我明白了。育良,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许久,王宗成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话我带到了。育良,你好自为之。”
“我送您,王老。”高育良也站起身,依旧是那副恭敬温和的样子。
将王宗成送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子的拐角处。
高育良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
他回到书房,坐在书桌前,沉思了片刻。
赵立春……你已经老了。
汉东的天,早就变了。
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像是吩咐什么。
然后,高育良重新坐回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棋局已经到了中盘,每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
祁同伟这颗已经不受控制的棋子,只要他还能为自己所用,那就让他继续冲锋陷阵好了。
毕竟,学生的前途,不也正是老师的荣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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