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的江南,雨丝斜斜地织着,将苏州城的青石板路润得油亮。绸缎商张万和正蹲在自家织坊的门槛上,盯着檐角滴落的水珠出神。他脚边堆着半尺高的账册,最上面那本摊开着,红笔圈住的“雇工八十八”几个字,像根刺扎得他眼睛发疼。
“东家,该给工人们发月钱了。”账房先生揣着手从里屋出来,棉袍下摆沾着些线头,“这个月的绸缎卖得俏,松江那边的布商又订了三百匹,就是……人手实在不够。”
张万和啧了声,往织坊里瞥了眼。二十几台木织机排列得整整齐齐,织工们坐在机前,手脚不停地抛梭、踩踏板,绸缎在经纬间缓缓舒展,可速度慢得像蜗牛爬。最要紧的是,按朝廷旧例,雇工超八十就得按“商户丁役”缴粮纳税,他这八十八人,早超了限额,上个月的税银差点掏空他的家底。
“添人?添了人税银怎么办?”张万和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愁得眉头打结,“总不能让织工们白干吧?”
正说着,街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孩童的叫嚷。账房先生探出头看了看,猛地回头,脸涨得通红:“东家!快!官府贴告示了!说是……说是朝廷下了‘重商令’!”
张万和腾地站起来,踩着水洼就往街口跑。雨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都是些作坊主模样的汉子,一个个伸长脖子,盯着墙上那张盖着朱红大印的告示。识字的秀才站在凳上,唾沫横飞地念着,声音被风吹得忽高忽低:
“……凡开工坊者,雇工超百人,免役三年;造新式机器者,奖银五十两;通商至海外者,关税减半……”
“免役三年?!”
“奖银五十两?!”
人群里炸开了锅。张万和挤到最前面,手指点着告示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生怕看漏了。当确认“雇工超百人免役”是真的,他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旁边的人都看过来。
“老天有眼!”他咧着嘴笑,露出两排黄牙,“我这就去买蒸汽织布机!再招二十个织工,凑够一百!”
旁边的铁器铺老板王铁山推了他一把:“你疯了?那蒸汽织布机一台要五十两银子,抵得上你半年的利润了!”
“你懂个屁!”张万和眼睛发亮,“上个月我去上海,亲眼见洋人的蒸汽织机,一个时辰织的布,顶咱们三个好手一天的量!十倍速度!有这东西,别说五十两,就是一百两也值!”
他扒开人群就往码头跑,泥水溅了一裤腿也顾不上。账房先生在后面追着喊:“东家!月钱还没发呢!”
“先欠着!等我赚了大钱,给他们发双份!”
张万和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里。王铁山望着他的背影,摸了摸后脑勺,也跟着往家跑——他想起前阵子从西洋传来的“蒸汽锻铁炉”,据说能把铁块烧得通红,打农具比炭火快三倍,这“造新式机器奖银五十两”,不正好能试试?
三天后,苏州城的码头热闹得像过年。三艘大货船停靠在岸边,舱门打开,露出里面锃亮的钢铁家伙——正是张万和托洋行买的蒸汽织布机。黑铁皮包着的锅炉,黄铜齿轮咬合着传送带,虽然蒙着层灰,却透着股子新奇的锐气。
“这玩意儿真能自己转?”围观的织工们啧啧称奇,有人伸手想摸,被张万和一把打开。
“别碰!这可是宝贝!”他指挥着伙计们往织坊抬,脸上的笑就没断过,“等装好了,你们就等着歇着吧——机器转起来,你们只需要接线头!”
工人们半信半疑,跟着往回走。路过王铁山的铁器铺时,只见门口堆着些奇形怪状的铁零件,王铁山正蹲在地上,拿着图纸比划,旁边还站着个留着大胡子的洋人,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
“王老板,你这是弄啥呢?”张万和喊了一嗓子。
王铁山抬头,脸上沾着油污:“我照着洋图纸,造蒸汽锻铁炉呢!官府说了,造出来就奖五十两,够我添十把新锤子了!”
张万和笑着摇摇头,心里却盘算得更精了。他这织坊要是用上蒸汽织布机,不出半年就能把买机器的钱赚回来,到时候再扩到两百人,免役三年省下的税银,足够再开一家分坊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没几天就传遍了江南。杭州的丝绸商开始争着订蒸汽缫丝机,宁波的船主们凑钱请洋人设计蒸汽轮船,就连常州的面粉坊老板,也托人打听能不能造“自己转的磨盘”。
上海的洋行里,买办们忙得脚不沾地。英国商人詹姆士站在窗前,看着码头边排队提货的中国商人,端着咖啡的手微微发抖。他来中国五年,从没见过这般景象——那些向来守旧的作坊主,如今像疯了一样抢购机器,订单堆满了他的办公桌,连带着从曼彻斯特运来的蒸汽机,价格都涨了三成。
“这‘重商令’,真是不可思议。”詹姆士对身边的翻译说,“他们好像突然明白了,机器比人更值钱。”
翻译笑了笑:“大人有所不知,咱们这位新皇上,早年在江南微服私访时,就说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现在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
詹姆士望着远处林立的烟囱——那是新建的钢铁厂,浓烟滚滚,在雨后天晴的蓝天下格外显眼。他忽然觉得,这片古老的土地,好像正在发出新的声响,像蒸汽锅炉里沸腾的水,咕嘟咕嘟地,憋着股要冲天的劲儿。
苏州的张记织坊里,第一台蒸汽织布机终于安装好了。张万和亲自往锅炉里添了煤,洋技师扳动阀门,只听“嘶——”的一声,白色的蒸汽喷涌而出,带动着黄铜齿轮缓缓转动,织梭在经纬间飞快地穿梭,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织工们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梭子都忘了抛。
“看!”张万和指着飞快织出的绸缎,声音因激动而发颤,“这就是机器!一个顶十个!”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绸缎光滑的表面上,泛着七彩的光。账房先生匆匆跑进来,手里捏着张新的雇工名单:“东家!新招的二十个工人都到了!现在正好一百零三人!”
张万和大手一挥:“好!告诉他们,从今天起,工钱涨一成!”
织工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浪差点掀翻屋顶。蒸汽织布机的轰鸣声里,夹杂着人们的笑闹,与远处钢铁厂的锻打声、码头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成了江南三月里最鲜活的调子。
张万和站在织机旁,看着蒸汽氤氲中渐渐成形的绸缎,忽然想起告示上的话。他不知道这“重商令”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这机器会不会有坏的一天,但此刻,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变。
就像这窗外的雨停了,阳光出来了,路,好像一下子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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