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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栖月断账震群僚,寒眸锋芒各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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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月幽庄的朱红大门前,日头已爬至半空,晨雾散尽的空气中裹着金桂的甜香,风一吹,细碎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却压不住越来越嘈杂的人声。三十几号人三三两两地聚在门口,青布短打的衣襟沾着风尘,锦缎长袍的下摆扫过地面,腰间的佩刀泛着冷光、手里的账册边角卷起、袖中的令牌偶尔露出一角,无一不昭示着这些人的身份,有墨家各地商铺的掌事,有江湖上依附墨家的势力头目,还有几个穿着藏青圆领袍的人,腰间挂着铜制鱼袋,时不时用折扇敲着掌心,眼神扫过人群时带着几分审视,显然是冲着墨家的商路文书来的。

“这就是栖月幽庄?看着也没传说中那么玄乎啊。”一个穿着粗布褐衣的汉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泥点溅在桂花花瓣上,他是凤城粮庄的管事赵虎,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是早年跟人抢粮道时被砍的。他斜眼瞟着庄门两侧的石狮子,狮眼用墨玉镶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却被他嗤笑一声,伸手就要去摸狮身,“不就是块石头么,还镶玉,这主家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了?”

“赵管事住手!”旁边一个穿月白长衫的书生模样的人立刻上前拦住他,袖口沾着的墨渍蹭在赵虎的褐衣上,留下一道黑印。他是飞云城布庄的账房先生柳文轩,手里攥着个乌木算盘,指尖还沾着墨渍,算盘珠子被他拨得“噼里啪啦”响,“这石狮子是墨家先祖请能工巧匠雕的,狮身里藏着护庄的机括,去年有个蟊贼想撬墨玉,刚碰到就被机关弹出去三丈远,我听西州分号的掌事说,那蟊贼至今还躺在床上养伤呢!”

赵虎被他拦得一怔,随即甩开手,粗声粗气地骂道:“你小子唬谁呢?一个破石头还能有机关?我看你是在墨家当差,帮着主子提旁人吹牛!”

“赵管事这话就不对了。”柳文轩扶了扶头上的方巾,声音抬高了几分,引得周围人都看过来,“栖月幽庄在江湖上的名头可不是吹的。去年珍宝宴上,一把‘寒星匕’拍出了一百万两银子,飞云城有位老镖头当时在场,回来跟我们说,连武林盟主都举牌竞价了;再说前阵子,西州分号的掌事得了场急病,庄里送过去一瓶‘清灵丹’,喝下去当天就好转了,这是西州掌事亲笔写在信里的,我上月对账时还见过那封信;还有人说庄里有能提升功力的‘蕴气丹’,多少江湖人托关系想求一颗,你怎能说它玄乎?”

“柳先生是没见过真世面吧?”一个穿紫色锦袍的妇人捂着嘴笑,金步摇上的珍珠随着动作晃悠,叮当作响。她是水灵城药铺的东家苏婉娘,指甲涂着蔻丹,轻轻点了点柳文轩的算盘,“提升功力的丹药?那都是江湖骗子编的瞎话。我药铺里收过多少‘神丹’,拆开了看,不就是朱砂混着甘草?我看啊,这栖月幽庄就是墨泯那小子为了撑场面弄的,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刚接手墨家没几年,还真以为自己能撑起这么大的牌面?”

“苏东家这话就偏颇了!”人群里突然挤出个穿灰布短打的青年,是湖州货栈的伙计阿力,手里提着个装满文书的布包,额头上渗着汗,“我上个月跟着掌事去西州,亲眼见墨少爷跟沙匪谈判,那沙匪头子孙老三拿着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都没皱一下眉,最后还让孙老三乖乖把抢的货还回来了,怎么能说她撑不起摊子?”

苏婉娘瞥了他一眼,嘴角撇了撇:“一个伙计懂什么?那都是墨家故意传出来的噱头,想让外人觉得她厉害罢了。”

“不是噱头!”阿力急得脸都红了,刚要再说,旁边一个穿黑色劲装的汉子按住了他的肩膀,是青峰寨的寨主周铁山,腰间佩着把大环刀,声音洪亮:“行了阿力,别争了。墨少爷行不行,等会儿见了面就知道了。不过苏东家,你药铺的药材,多半是从墨家的商路运过来的吧?要是墨家撑不起摊子,你这药铺的货,怕是要断了。”

这话一出,苏婉娘的脸色顿时变了,张了张嘴没反驳,人群却瞬间炸开了锅。有人附和周铁山,说墨泯手段硬,不该小瞧;有人还是觉得墨泯年纪太轻,压不住场面;还有几个挂着铜鱼袋的人凑在一起,低声嘀咕着“要是墨泯镇不住人,正好趁机把商路文书要过来”,眼睛却时不时瞟着庄门,想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混乱中,彦子鹤和彦子玉挤开人群,走到守庄的侍卫面前。彦子鹤穿着青色长衫,袖口绣着暗纹,手里捧着本厚厚的账本,封皮是深蓝色的绸缎,上面“墨家总账”四个字用金线绣成,格外醒目;彦子玉则提着个朱漆木盒,盒角雕着云纹,里面装着各地商铺的印信,他眉头微蹙,脸色有些凝重,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庄门,像是在担心什么。

“劳烦通报一声,墨家彦子鹤、彦子玉,带各地掌事来见墨少爷。”彦子鹤把账本递过去,声音平稳。侍卫接过账本,指尖在封皮上摸了摸,又翻开几页,见里面记着各地商铺的收支明细,还有彦子鹤的印章,确认是墨家的人,才转身往庄内跑,脚步声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响。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老者快步走出来,是庄里的管家老周,头发花白,脸上堆着笑,对着众人拱手:“各位久等了,请随我来。”他说着,目光扫过人群,看到苏婉娘时,眼神顿了顿,又很快移开,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众人跟着老周往栖月幽庄里走,脚底下的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泛着温润的光,刚过庄门那道刻着缠枝莲纹的石拱门,前前后后二十来号人便齐齐停了脚步,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些,不是怕惊扰了谁,实在是眼前的景致太过打眼,让人连话都忘了说。

庄门往里是条约莫两丈宽的甬道,青石板铺得齐整,缝里没半根杂草,两侧的花圃用汉白玉栏杆围着,栏柱上雕着小巧的竹节纹,摸上去光滑冰凉。花圃里没种寻常的月季、牡丹,反倒栽着十几株墨兰,株株都有半人高,叶片修长如剑,泛着深绿的光泽,叶丛间抽出的花茎上,缀着一串淡紫色的花苞,有几朵已经开了,花瓣薄得像蝉翼,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清冽的香,不是那种冲鼻的甜,是能浸到骨头里的雅气。

“我的天,这是金墨兰吧?”最先出声的是柳先生,他是镇上“聚贤堂”的账房先生,一辈子跟银子打交道,眼尖得很,此刻正扶着栏杆往前凑,手里的紫檀木算盘都忘了攥,珠子晃得“哗啦啦”响,“去年我跟东家去苏州药市,见过一株差不多的,才半人高,药贩子开口就要一千两银子!东家犹豫了半天没敢买,这里倒好,一栽就是几十株,株株都比那株壮实!”

他这话一出口,人群里顿时起了骚动。跟在后面的几个小商贩赶紧往前挤,伸着脖子往花圃里瞅,有个穿蓝布短打的汉子还想伸手摸花瓣,被老周不动声色地拦了下来:“诸位当心些,这兰娇气,碰坏了叶片可就难养了。”

那汉子讪讪地收回手,嘴里嘟囔着:“不就是株草么,还能金贵到哪里去。”话虽这么说,眼神却还是黏在金墨兰上没挪开。人群后排,一个穿浅灰长衫、背着药箱的中年男人忽然开口,他是邻镇的郎中李大夫,常年跟草药打交道,此刻正眯着眼打量金墨兰的叶片:“柳先生没说错,这确实是上品金墨兰。寻常墨兰叶片偏浅绿,这几株叶片深如墨,还带着暗纹,不仅能观赏,花瓣烘干了入药,还能治肺热咳嗽,单是一片花瓣,在药铺里就能卖十两。”

“十两一片?”旁边一个挎着竹篮的农妇惊得捂住了嘴,“我家娃子上次咳嗽,抓一副药才二十文钱,这花瓣比药还贵?”李大夫点点头:“贵有贵的道理,这金墨兰要在温房里养三年才能开花,还得用山泉水浇,寻常人家哪养得起。”

老周没接话,只是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和笑意,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众人继续往里走。甬道尽头拐了个弯,眼前豁然开朗,竟是条临水的回廊,廊下挂着一溜儿朱红的宫灯,灯穗子是杏色的,风一吹就轻轻晃荡。最惹眼的是廊柱之间挂着的珊瑚摆件,个个都有三尺来高,通体血红,红得像刚凝住的血,阳光透过回廊的花窗洒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光,连影子都带着点红意。

柳先生这回是真的惊着了,手指着珊瑚,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这珊瑚……我前年在凤城的‘珍宝阁’见过一回,掌柜的说三尺高的血红珊瑚,至少要八九万两银子!这庄主这是把半个珍宝阁都搬来庄里了?”

他身边的几个商人也跟着附和,有说“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珊瑚”,有说“庄主这手笔,怕是整个紫彦都找不出第二个”。唯独赵管事站在人群后面,鼻子里“嗤”了一声,抬脚踢了踢路边的石子,石子滚到回廊下的水里,溅起一圈涟漪。

“什么金墨兰珊瑚的,我看就是些普通花草石头,被你们这些读书人吹上天了。”赵管事是镇上“福记粮行”的管事,平日里总觉得自己见多识广,最瞧不上柳先生这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你看那廊下摆的石头,”他伸手指着回廊柱边的摆件,那是几块半人高的玉石,通透的质地里藏着淡淡的絮纹,阳光斜斜洒在上面,连些皮薄的地方都透着暖光,“跟我老家山脚下捡的破石头也没什么不一样,不就是块硬疙瘩么,还能透出金子来?”

他话刚落,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低呼。王老板快步走到玉石边,蹲下身仔细摸了摸,又对着阳光眯眼打量半天,惊得声音都变了调:“赵管事!您这可看走眼了!这哪里是普通石头,这是正经的羊脂白玉啊!”

这话一出,众人都围了过来。柳先生也挤上前,掏出帕子擦了擦玉石表面,指尖触到那温润的质感,倒吸一口凉气:“没错!是羊脂玉!我去年在古玩店见过一小块,掌柜的说这么通透的料子,一两就要六十两银子!您看这几块,最小的也得有百十来斤,这得值多少钱?”

林阿绣也凑在旁边,眼神里满是惊叹:“我做绣活时见过玉簪子、玉镯子,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玉石!而且这料子也太好了,阳光一照,连里面的絮纹都看得清清楚楚,跟画里似的。”

李大夫摸着下巴,忍不住摇头:“这庄主也太豪了!寻常人家有块小玉佩都当宝贝,他们倒好,把这么好的羊脂玉摆在廊下当摆件,这要是搬到药铺当镇店的,能引来多少客人!”

赵管事脸上有些挂不住,却还嘴硬:“再贵不也是块石头?摆在这儿风吹日晒的,跟我老家的石头也没差多少。”

“差可就大了!”王老板立刻反驳,“您老家的石头能透光?能这么温润?我跟您说,就这玉石的边角料,磨成珠子串成手链,都能卖十两银子一串!更别说这么大块的,要是雕成摆件,至少能卖上几十万两!”

张婶在旁边听得咋舌:“几十万两?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这石头也太金贵了,就这么随便摆着,不怕被人偷了?”

老周这时刚好走过来,听见这话,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语气平得没半点波澜:“不过是些寻常物件,比这更大的庄里随处可见。”

“还有更大的?”众人都惊住了。柳先生搓着手,眼睛发亮:“周管家,后面园子里的也是羊脂玉吗?能不能带我们去瞧瞧?”

老周笑着摆手:“后面是少爷的私人园子,不便外人进入。诸位还是先跟我往大厅走,少爷应该快来了,别让他久等。”

众人虽有些遗憾,却也不敢多问,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玉石摆件,目光还时不时往那几块羊脂玉上瞟。赵管事跟在后面,脚步慢了半拍,嘴里没再像之前那样嘟囔“普通石头”,只是眉头微蹙,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瞧不上的“硬疙瘩”,在旁人眼里竟是价值十几万两的宝贝,这栖月幽庄的富贵,怕是比他这辈子见过的所有场面都要深得多。

他正愣神,身旁的苏妇人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手里攥着块绣着腊梅的帕子,一边不停地扇着风,一边往廊下的灯笼瞥去,脸上又露出了之前那副不屑的神情:“表哥,你别被他们唬住了!我看这就是故弄玄虚。你再看那廊下挂的灯笼,不就是普通的红纸糊的么,还费劲儿绣着花,有这功夫不如多囤点粮食实在。依我看啊,这庄主的钱要是都花在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上,用不了多久就得破产!”

“苏妇人这话可就偏颇了。”人群里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说话的是个穿水绿襦裙的姑娘,约莫十六七岁,是镇上“锦绣阁”的绣娘林阿绣,她指着灯笼上的花纹,轻声说道,“这灯笼不是红纸糊的,是蜀锦做的。你看这花纹,是‘百鸟朝凤’,每根线都掺了金线,我在锦绣阁做了五年绣活,也只见过三次这样的料子,一尺蜀锦就要二两金子,这一盏灯笼,至少要用五尺布,单是布料钱就够寻常人家过几辈子了。”

苏妇人愣了愣,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果然见灯笼布上有细微的金线光泽,脸色顿时有点不好看,嘟囔着:“再贵不还是个灯笼,难道还能当宝贝不成?”林阿绣没再反驳,只是轻轻笑了笑,转头去看廊下的珊瑚,眼神里满是赞叹。

老周听着这些议论,脸上的笑始终没变,既不辩解,也不附和,只是脚下悄悄加快了些速度,领着众人往庄子深处走。栖月幽庄是真的大,光这条回廊就走了快一炷香的功夫,廊尽头是座石拱桥,桥栏杆上雕着狮子,个个神态不一,有的张嘴咆哮,有的抱着绣球,雕得活灵活现。过了石拱桥,就是一片开阔的药圃,药圃用木栅栏围着,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草药,有认识的,像薄荷、当归,也有不认识的,叶片奇形怪状,有的还泛着特殊的颜色。

“那是什么?”人群里有人指着药圃角落里的几株植物,声音里满是好奇。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几株植物约莫有一尺高,叶片是深红色的,脉络却泛着金丝般的光泽,阳光一照,整个叶片都像是在发光,看着就不一般。

柳先生赶紧凑到栅栏边,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千年血参吧?!”李大夫也赶紧上前,从药箱里掏出个放大镜,仔细看了看叶片脉络,连连点头:“没错!就是千年血参!我师父生前曾给一位老将军看过病,将军家藏着半株百年血参,当时就值一万两黄金,这千年血参,怕是要价百万两都不止!”

“百万两?金子……”那个挎竹篮的农妇惊得差点把篮子掉在地上,“俺家十亩地一年才收五两银子,这参能买俺家多少亩地?”旁边一个穿绸缎衣裳的中年男人,县城“同和布庄”的东家王老板,笑着说道:“张婶,这你就不知道了,对那些大官贵族来说,命比地值钱,要是得了重病,别说百万两,两百万两他们也愿意花。”

“什么参这么金贵?”一个穿粗布衣裳的老农凑过来,挠了挠头,一脸不解,“我看跟我家地里长的野草也没什么不一样,要是饿极了,还能拔来喂马呢。”李大夫赶紧摆手:“可不能拔!这血参得长千年才能成气候,根须断一根就少一分药效,要是真拔了,这庄主怕是要心疼得睡不着觉。”老农吐了吐舌头,赶紧往后退了退,生怕自己不小心碰坏了这“金疙瘩”。

继续往前走,药圃旁边是片演武场,演武场用青石板铺成,地面被打磨得光滑平整,场边摆着不少兵器,有长枪、大刀、长剑,还有些看着就沉重的斧钺,这些兵器都是玄铁打造的,泛着冷冽的寒光,即使是在阳光下,也让人觉得透着股杀气。

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想凑过去摸一摸,刚走了两步,就被身边的长辈拉住了。人群里一个穿黑色劲装的汉子,天华城“威远武馆”的馆主秦馆主,却眼睛一亮,走到一把大刀前,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刀身,只听“铛”的一声脆响,他顿时赞道:“好刀!这玄铁纯度至少有九成,我武馆里最好的一把刀,纯度也才七成,砍三棵树就卷刃,这刀砍十棵树都没问题!”

“秦馆主,你说这刀值多少钱?”一个穿短打的年轻小伙问道。秦馆主摸了摸下巴,想了想:“至少五千两!寻常玄铁刀也就八百两,这刀做工精细,还刻了花纹,五千两都算少的。”旁边一个穿灰布衣裳的汉子撇了撇嘴:“什么玄铁不玄铁的,我看就是些铁片子,值不了几个钱,跟我家砍柴的刀也差不了多少。”秦馆主斜了他一眼:“你懂什么?砍柴刀用的是熟铁,一砍就弯,这玄铁刀能劈断石头,能一样吗?”那汉子被说得哑口无言,悻悻地别过了头。

走了这么久,不少人都开始跟老周套近乎。王老板凑到老周身边,递过去一袋烟,笑着说:“周管家,您在庄里当差多年,这庄主肯定特别信任您吧?我这布庄最近进了批新的云锦,要是庄主有需要,我给您打八折,您看能不能帮我跟庄主提一句?”老周笑着把烟推了回去:“王老板客气了,少爷的衣物都是庄里绣娘做的,我可做不了主。”

张婶也拉着老周的袖子,小声问:“周管家,俺看庄里的菜长得挺好,能不能跟庄主说说,俺们村里的菜也新鲜,以后庄里的菜就从俺们村买呗?”老周依旧笑着摇头:“张婶,庄里的菜都是自己种的,怕是用不上外面的菜,对不住了。”有人不死心,还想再追问,老周就只是笑笑,脚步却更快了些,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众人跟着老周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脚都有些酸了,才看到前面出现了一座大厅。这大厅是青砖黛瓦的老建筑,屋顶是歇山顶,飞檐上雕着吻兽,屋檐下挂着一排风铃,风一吹,“叮叮当当”的响,声音清脆悦耳。大厅的门是朱红色的,上面钉着铜钉,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聚贤厅”三个大字,字体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刚走到大厅门口,众人又被里面的景象惊得停下了脚步。大厅里高挂着一盏褪色的宫灯,宫灯是六角形的,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虽然有些褪色,但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宫灯下面摆着十几张梨花木桌椅,桌椅都是上好的料子,木纹清晰,打磨得光滑发亮,桌上放着刚沏好的茶,茶杯是青花瓷的,杯身上画着兰草图案,茶香袅袅,飘在空气中,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清香,不是寻常茶叶能比的。

正议论着,就见两个穿浅碧色侍女服的丫鬟从侧门走进来,手里端着黑漆托盘,托盘里放着茶壶和干净茶杯,走路脚步轻缓,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竟没有半点声响。丫鬟走到桌边,先给空了杯子的柳先生添了茶,又依次给其他人续水,动作娴熟又恭敬,全程没说一句话,却让人觉得格外妥帖。

“哎?等等!”林阿绣突然盯着丫鬟的衣裳,眼睛一下子亮了,伸手拉了拉身边的王老板,声音里带着惊讶,“王老板,您看这丫鬟穿的料子,是不是杭绸?”王老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仔细打量了片刻,点头道:“还真是!而且是最细的‘蝉翼杭绸’,这料子轻薄透气,还不容易起皱,我布庄里去年进过一批,一尺要三十两银子,寻常人家做件衣裳得用两尺,光布料就六十两银子!”

这话一出,众人都看向丫鬟的衣裳。苏妇人凑得近,伸手想摸一下,却被丫鬟轻轻侧身避开,她顿时有些尴尬,收回手嘟囔道:“一个丫鬟而已,穿这么好的料子干嘛?这杭绸我都舍不得做件新衣裳,这栖月幽庄也太豪横了吧?”

张婶也跟着点头,小声说:“俺家姑娘出嫁,我才咬牙给她扯了块粗棉布做嫁衣,这丫鬟的衣裳,比俺家姑娘的嫁衣还好……”李大夫则笑着说:“这才是大户人家的规矩,丫鬟穿得体面,也是庄里的脸面。再说这杭绸看着贵,对庄主来说,怕是跟咱们穿粗布差不多。”

柳先生端着刚添满的茶杯,咂了咂嘴:“连丫鬟都穿杭绸,那庄主的衣物,岂不是要用水云锦、软罗烟?上次我在天华城见过一匹水云锦,一尺就要七八百两银子,做件长袍得用五尺,光布料就几千两,够我挣五六年的!”

赵管事听得不耐烦,哼了一声:“穿得再好也是丫鬟,还能变成小姐不成?不过是庄主故意摆阔,想让咱们瞧着羡慕罢了。”秦馆主却不认同:“赵管事这话不对,能给丫鬟用杭绸,说明庄里待人宽厚,换了别的大户人家,丫鬟穿粗布都算好的,有的还得穿打补丁的衣裳呢。”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差点吵起来,老周赶紧上前打圆场:“诸位先坐,少爷应该快回来了,有话咱们一会儿慢慢说。”

众人这才歇了争论,却依旧忍不住时不时瞟一眼丫鬟的衣裳,眼神里有羡慕,有惊讶,也有像苏妇人那样的不甘。两个丫鬟添完茶,便端着托盘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仿佛从没出现过一样,却让众人对栖月幽庄的“豪横”又多了几分认知。

柳先生被茶香吸引,此刻又端起茶杯,凑到鼻尖闻了闻,眼睛瞬间亮了:“这茶……是云雾茶吧?”他说着,轻轻抿了一口,闭上眼睛品了半天,才缓缓睁开眼,一脸满足地说道:“没错,就是云雾茶!我去年在‘清风茶馆’喝过一次,那茶馆的掌柜说,这云雾茶产自恬黄山之巅,每年产量极少,一两就要五十两银子!庄主竟然用来招待我们,也太奢侈了!”

林阿绣也端起一杯茶,小口抿了抿,轻声说道:“这茶不仅香,还带着点甜味,我娘以前给大户人家绣活,人家赏过她半杯好茶,跟这个比起来,差远了。”赵管事也跟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皱着眉头,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语气里满是不屑:“什么破茶,苦得要命,还不如我家的粗茶好喝。我家那粗茶,泡出来又香又甜,比这什么云雾茶强多了。”

苏妇人没管茶好不好喝,她的目光一直盯着墙角的一个巨大青花瓷瓶。那瓷瓶约莫有一人高,瓶身是天青色的,上面画着山河社稷图,笔触细腻,色彩鲜艳,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河流、岸边的树木、江上的小船,都画得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前朝的珍品。苏妇人走到瓷瓶旁边,围着转了两圈,眼神里满是贪婪,嘴里小声嘀咕着:“这瓶子看着倒是值钱,要是能弄到手,至少能卖个十几万两,够我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

“苏妇人,你可别瞎想。”王老板皱了皱眉,提醒道,“这瓷瓶是前朝官窑的‘天青釉山河瓶’,我在京城的古玩店见过一次,掌柜的说至少值七万两黄金,庄主能把它摆在这里,肯定看得紧,你可别打歪主意。”苏妇人被说得脸一红,赶紧闭了嘴,却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往瓷瓶那边瞟。

李大夫则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药圃,嘴里喃喃自语:“要是能跟庄主讨点千年血参的种子,哪怕只是一片叶子,也能研究出不少治病的方子,造福邻里也好啊。”他这话刚好被旁边的张婶听到,张婶凑过来小声说:“李大夫,您要是真能讨着,可得给俺家娃子留点儿,上次娃子发烧,吃了您开的药才好,俺还没好好谢您呢。”李大夫笑着点头:“放心,真有机会,肯定忘不了你家娃。”

就在这时,大厅外传来阵极轻的脚步声,淡得像落雪,却带着冷意漫进来。

门口靛蓝棉帘被一只冷白的手掀开,墨泯走了进来。众人齐刷刷起身,议论声瞬间掐断,目光全凝在她身上。

她穿一身玄色劲装,领口暗银云纹隐在光里,身姿直得像柄寒剑。面色冷白,唇线抿得利落,尤其那双眼睛,黑得像冬潭,扫过众人时没半分停留,却冻得人下意识屏气。

她刚站定,厅里静得落针可闻,连啜茶的人都停了动作,攥着杯子不敢出声。

“今日把你们叫来,是有件事要宣布。”墨泯走到大厅中央的高台上,声音没有丝毫温度,“从今日起,墨家所有商铺的事务,都来这里汇报,轩墨庄不再处理这些事务。”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大厅里瞬间炸开了锅。一个穿灰色长衫的汉子是尤闵城粮庄的管事,姓吴,他手里的粮册“啪嗒”掉在地上,纸张散了一地:“墨少爷,这不合规矩啊!墨老太爷在的时候就定下规矩,墨家的议事地只能是轩墨庄,这是祖宗传下来的,不能改啊!”

一个穿粉色衣裙的女子是壬寅城布庄的东家,姓林,她手里的帕子攥得皱成一团:“是啊墨少爷,轩墨庄在城里的中心位置,客商都知道那里,要是改到这,客商找不到咱们,生意不就黄了?咱们这些管事每天来回跑,也折腾不起啊!”

一个穿蓝色华服的人是凯湾城酒庄的掌柜,姓王,他手里拿着个折扇,脸上却满是不屑:“墨少爷,我还要提醒你一句,这栖月幽庄可不是墨家的地盘,你把墨家的事务拿到这里来处理,要是被官府知道了,可是要治你一个擅闯民宅的罪名的。”

墨泯眼神骤然一冷,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扫过说话的几人,声音沉得能冻住空气:“这里是不是墨家的地盘,轮不到你们置喙。从今日起,这栖月幽庄,就是墨家新的主事地。”

话音刚落,负责库房清点的刘管事就忍不住往后缩了缩,皱着眉硬声道:“这庄主先跟墨家半毛钱关系没有,确实不妥。城里的主事院好好的,凭什么要搬去外人的庄子?我不往这儿来,要搬你们搬!”

几个管事立刻跟着附和,有人嘟囔“谁知道这庄是不是有问题”,还有人抱怨“账册物资搬起来麻烦,纯属折腾”。

墨泯抬眼,眼神冷得能穿透人,她往前半步,声音没半点温度,字字都带着威压:“栖月幽庄现在是已由我接手,它就是墨家的。不过换个主事地,你们就有这么多废话?要是连这点事都推三阻四,往后墨家的事,你们也不必再管了。”

“难道……你……你买下了这里?”剩下的人惊得脸色煞白,吴管事慌忙去捡掉在地上的粮册,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纸页,声音发颤:“这栖月幽庄占地千亩,里面的宝贝数都数不清,买它得花多少银子?咱们墨家就算家底厚,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折腾?”人群里突然有人小声嘀咕,是负责南边粮商对接的陈管事,他缩着脖子,眼神却在众人脸上扫来扫去,“难怪最近外面谣言四起,说咱们墨家周转不开,连商路都要断了,原来……原来是把钱都砸在这庄子上了!”

这话像颗火星掉进了干草堆,瞬间炸开了锅。林东家原本还只是抱怨没提前通气,此刻脸色更白了,帕子攥得指节发白:“不是吧?真没钱了?我壬寅城的布庄还等着总部拨银子进新货呢,要是没钱,下个月的生意可就黄了!”

“我西街绸缎庄也缺周转银子啊!”王掌事也跟着急了,忘了之前被墨泯训斥的后怕,往前凑了半步,“墨少爷,您要是把钱都花在买庄子上,各地商铺的银子怎么办?总不能让咱们看着生意黄了吧?”

还有几个小商铺的管事更慌,七嘴八舌地附和:“是啊墨少爷,外面本来就传得难听,现在您又买这么贵的庄子,别人更要觉得咱们墨家是打肿脸充胖子了!”“要是商路那边的供货商知道咱们没钱,肯定要催账,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墨泯没说话,只垂着眼,指尖在袖角轻轻摩挲,玄色劲装的衣摆垂在地上,连风都吹不动半分。厅里的议论声渐渐小了,所有人都觉得不对劲,那股阴冷的气息正从墨泯身上漫开,像深冬的寒气钻进骨头缝,冻得人连话都说不完整。

她终于抬眼,目光没聚焦在任何人身上,却像一张冷网,把所有人都罩在里面。“我墨泯,差这点买庄子的钱?”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冰碴子,落在地上能砸出冷印,“各地商铺的周转的银两,何时晚过你们一刻吗?”

负责药材商路的张掌事还想嗫嚅,刚张了张嘴,就对上墨泯的眼神,那眼神太凉了,是藏在深潭里的冰,看得他浑身一僵,后半句话直接卡在喉咙里,连呼吸都不敢重半分。

“至于谣言,”墨泯往前挪了半步,玄色衣摆擦过青砖,没带起半分声息,却让厅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分,“谁在传,跟谁勾结,我心里有数。”她顿了顿:“我能让他进得来这栖月幽庄,也能让他永远出不去。”

手被重重拍在梨花木桌上,“啪”的一声响,震得茶杯里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桌上洇开深色的印子。厅里彻底静了,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每个人都缩着肩膀,不敢抬头,那股从墨泯身上散出来的阴冷,像缠在脖子上的冰绳,勒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墨家的事,我说了算。”墨泯的目光扫过众人,每个被她扫到的人,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不想来这里禀报的,现在就提。后果,你们自己担。”

大厅里瞬间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吴管事攥着粮册的手泛白,指节都有些发紫;林东家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帕子在手里拧成了麻花;王吏员则收起了折扇,眼神里满是忌惮,他知道墨泯的手段,去年黑风寨的人就是因为得罪了她,被端了老巢,至今下落不明。

墨泯站在厅中,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的动作极慢,指腹划过玉纹的声响,在死寂的厅里竟格外清晰。她的目光没聚焦在任何人身上,却像一张冷网,把三十几号人全罩在里面,那眼神太凉了,是深冬冻透的冰,扫过谁,谁就忍不住打哆嗦,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

“现在,该算算账了。”墨泯的指尖轻轻点在摊开的账册上,指甲泛着冷白,语气比厅里的青砖地还要凉,“我就出去几日,你们就把墨家的家底搅得一团糟,西街绸缎庄营收少三成,北边皮毛商路损耗翻倍,药材商路三笔账成了死结。现在,谁来给我一个说法——”

负责西街绸缎庄的王掌事攥着袖角,硬着头皮往前挪了半步:“墨少爷,是李家在搅局。他们压价抢客,还造谣说咱们的云锦洗三次就掉色,老主顾们都被吓得不敢来……”

“李家?”墨泯忽然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只扯了扯嘴角,“他们从湖州进的次等生丝,织出的料子一扯就裂,也配跟墨家抢生意?”她往前倾了倾身,目光像冰锥扎在王掌事脸上,“你们不会把咱家的云锦泡在水里摆给客户看?不会让人去查李家偷税漏税的底子?还是说,李家给你们塞了好处,你们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掌事的脸瞬间没了血色,膝盖一软差点跪下:“没……没有!我们试过反击,可李家背后有人……那些客商怕得罪人,我们实在没办法……”

“没办法?”墨泯拿起账册,指尖捏着纸页,几乎要将纸捻破,“我每月给你开百两月钱,是让你解决问题,不是让你带着‘没办法’来搪塞我。”她将账册“啪”地拍在桌上,“从今日起,西街绸缎庄营收再降一成,你就卷铺盖滚出墨家,顺便提醒你,你儿子在京城国子监的束修,还是墨家替你垫付的。”

王掌事浑身一僵,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连话都说不完整:“是……是!我一定……一定把营收拉回来!”

墨泯没再看他,转而看向负责北边皮毛商路的李掌事,声音冷得像结了霜:“北边的损耗,说。”

李掌事的手一直在抖,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是……是山匪劫了货……护院追上后,那些人说是拿了好处办事,还……还掏出了一块刻着‘墨’字的玉佩,说……说是墨家人指使的……”

“墨家人?”墨泯的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节奏慢得让人心里发慌,“那块玉佩的纹路是云纹还是水纹?玉佩边缘是不是缺了一角?”

李掌事愣了愣,连忙点头:“是……是云纹!边缘确实缺了一角!墨少爷……您怎么知道……”

“那是我两年前丢在猎场的旧佩,上个月刚在二房的库房里找着。”墨泯的声音没升半分,却让厅里的温度骤降,“二房的墨安,前几日刚托人给山匪送了两千两银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抬眼扫过李掌事,“护院翻倍,再让墨安给你当副手,他要是敢耍花样,直接绑去见官。出了岔子,你跟他一起担着。”

李掌事连滚带爬地应着,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接着,墨泯的目光落在了负责药材商路的张掌事身上。张掌事脸色惨白,不等墨泯开口,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墨少爷!是我糊涂!那三笔账是被我挪用了,可我是为了给我娘治病……我想着等下个月回款了就还上,真不是故意的!”

“为了治病?”墨泯弯腰,指尖捏着账册边缘轻轻一扯,掉在地上的纸页被她拎起,指腹划过其中一行记录,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你娘年前就没了,倒是你上个月在金陵买了带花园的院子,还纳了个唱曲儿的做外室,连给那姑娘打金镯的账,都想混在药材款里报。”

她抬手将账册重重摔回张掌事面前,纸页散开,正好露出他虚报的那笔“药材损耗”记录:“三天内,把挪用的三千两还上。之后去收拾东西滚去萨广村的药材铺当学徒。”

张掌事趴在地上,身子猛地一颤,头磕得更响了——萨广村他怎会不知道?那地方偏僻得快成无人区,别说享乐,连活下去都得靠熬,比坐牢还难受!他想要求情,可喉咙像被堵住,只能含混地喊着“不敢跑”,额头很快磕出了血印。

墨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半分温度,“什么时候学会老实,什么时候再回来。敢跑,我就让人抄了你的金陵院子,把你外室送回教坊司。”

墨泯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人群,最先落在负责织锦工艺的彦子鹤身上,“彦子鹤,你上个月改良的织金锦,纹样里加了暗纹缠枝莲,宫里的贵人见了样品,特意让人来问量产时间。”她从袖中取出一块羊脂玉佩,抛给彦子鹤,“这块玉你拿着,再支八百两银子,给你苏州学医的弟弟添些盘缠——织锦坊以后你多盯些,做得好,坊主的位置给你。”

彦子鹤接住玉佩,手指都在抖,连忙躬身:“谢墨少爷!我一定不辜负您的信任!”

接着,墨泯看向负责账房核对的彦子玉:“你上个月查出南边粮商虚报三千斤粮食,替墨家省了两千两损失,还把往年的旧账理得清清楚楚。”她朝老周递了个眼色,老周立刻捧上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对赤金镯子,还有城外两亩地的地契——以后账房的事,你牵头管,有谁敢在账上动手脚,直接报给我。”

彦子玉接过锦盒,眼眶都红了,声音带着激动:“谢墨少爷!我一定守好账房!”

人群里,负责庄内杂役的刘管事正缩在角落,想着自己只是管些扫地喂马的事,肯定入不了墨少爷的眼,却没料到墨泯的目光突然落在他身上:“刘管事,这半年庄里的花草比往年旺,杂役们的衣裳也总是干净的,连马厩的草料都没断过一天。”她朝老周说,“把我从南边带的龙井,给刘管事拿一盒。”

刘管事愣了愣,随即大喜过望,连忙上前躬身:“谢墨少爷!谢墨少爷!我以后一定把杂役的事管得更细!”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小透明,没成想墨少爷连这点小事都看在眼里,心里又暖又激动。

“还有负责采买的陈管事。”墨泯的目光又移向一个穿灰布衫的中年男人,“你上个月把采买的价目表贴在庄门口,还找了两个杂役一起对账,比之前省了一成采买钱。”她顿了顿,“这个月给你涨十两月钱,继续保持——要是能做的再好点,还有赏。”

陈管事又惊又喜,连忙应道:“谢墨少爷!我一定更用心!”

就在这时,人群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负责凤城盐路的钱盐商掂着算盘,慢悠悠地开口:“墨少爷赏人倒是大方,可凤城的盐路是我一手打通的,没有我,墨家的盐连凤城城门都进不去。您要是动我,墨家在凤城的生意,可就全完了。”

墨泯抬眼看向他,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你以为你打通的盐路,真的是你的?”她掏出一张纸扔过去,“你用墨家的盐款,在凤城买了三套房,还替你赌鬼儿子还了五万两赌债,甚至上个月,你故意给山匪透消息,劫了墨家的盐车,想逼我给你涨工钱。”

钱盐商拿起纸,手越抖越厉害,算盘“啪嗒”掉在地上:“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我做得那么隐蔽……”

“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能瞒得住?”墨泯看着钱盐商发白的脸,眼神冷得能穿透人,“你吞盐款买宅子,替赌鬼儿子还债,甚至给山匪透消息断墨家商路,在我这里,你哪点心思不是透明的?”

钱盐商浑身一软,算盘“啪嗒”砸在地上,牙齿打颤:“你……你别血口喷人!我……”

“血口喷人?”墨泯朝门口抬了抬下巴,声音没半分起伏,“来人,把他拖去刑房,按墨家家法处置,贪墨公款,勾结外人,杖责五十,再把他贪的银子、买的宅子全抄了,分给被坑的盐农。”

两个侍卫立刻上前,铁钳似的手扣住钱盐商的胳膊。钱盐商瞬间慌了,挣扎着大喊:“墨泯!你敢!我为墨家打通盐路,你不能这么对我!”

“打通盐路,不是你贪取墨家的由头。”墨泯看着他被拖拽的背影,语气里没半分波澜,“家法之下,不分功劳,只论对错,五十杖,少一杖,你们俩也跟着杖责。”

侍卫应了声“是”,钱盐商挣扎着大喊:“墨泯!你不能这么对我!”可侍卫根本不理他,拖着哭嚎的钱盐商往外走,很快,刑房方向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厅里的人听得浑身发僵,连呼吸都不敢重半分。

墨泯的目光又扫过人群,像冷箭般精准落在穿青布衫的柳账房身上,声音没半分起伏:“飞云城的柳账房,去年你把陈仓的劣质当归混进上等药材入账,贪的两千两,账目上记得清清楚楚。”

柳账房身子猛地一缩,脸色瞬间惨白,刚想张口辩解,就听墨泯继续道:“我念你在墨家待了十年,再给你一次机会,明日内把贪的钱还上,自行去夏泗山药铺盯质量。”

这话一出,柳账房的膝盖“噗通”砸在青砖上,磕得生疼也顾不上,夏泗山他怎会不知?那地方是出了名的山高路险,冬天雪封山连路都找不到,药铺更是偏僻得只有几户人家,比坐牢还熬人!他慌忙磕头,额头很快泛红:“谢墨少爷!谢墨少爷!我一定还!一定好好盯药材!再也不敢了!”

墨泯没再看他,目光转回人群,语气里的阴冷又重了几分:“别觉得去了偏远地方就能偷懒,你每天做什么,都会有人都会报。敢耍花样,就不用再回墨家了。”

“水灵城的苏东家。”墨泯的目光落在缩在人群后的苏婉娘身上,声音冷得像浸了冰,“你药铺上个月把陈放三年的陈艾,混在新采的艾叶里卖,骗了买主,还把错处推给新来的学徒,让人家挨了罚。”

苏东家身子一哆嗦,连忙从人群里挤出来,脸色发白:“墨少爷,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伙计没分清,我……”

“不是故意,也是失职。”墨泯打断她的辩解,语气没半分松动,“把混卖的陈艾全收回来烧了,再给买过的人赔一倍新艾;至于那学徒,你亲自去给人道歉,再补他三个月月钱。”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东家紧绷的脸,又道:“念你是初犯,没酿大错但得受点教训,拖下去,按墨家家法,杖责五下,让你记着,做生意得讲良心。”

两个侍卫立刻上前,苏东家哪里还敢辩解,瘫坐在地上的身子瞬间软了,只能慌慌张张地应着:“我认!我认!谢谢墨少爷开恩!我一定照做!”

侍卫架起她往外走,没一会儿,院外就传来了杖责的闷响和苏东家压抑的痛呼,厅里的人听得心头发紧,更不敢有半分侥幸。

接着,墨泯又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负责车马的赵管事,你上个月私吞了车马费十两,把账本改了改想蒙混过关,这个月把钱还上,再去里胡那草场的车马行当半个月学徒,学学怎么记账。”

赵管事脸一红,连忙应道:“是!是!我一定还!”

“还有负责文书的孙先生。”墨泯的语气缓和了些,“你上个月把各地商铺的文书整理得清清楚楚,还标了重点,做的不错。这个月给你涨十两月钱,继续保持。”

孙先生原本低着头,听到这话顿时抬起头,眼里满是惊喜:“谢墨少爷!我一定更用心!”

厅里三十几号人,被墨泯点到名的不过十来人,剩下的人里,有几个仗着自己管着重要商路,以为会被点名表扬,没成想墨泯压根没提,心里有些不爽,却不敢表露,毕竟没被点到,说明自己没犯错,要是真被点到,要么像彦子鹤那样受赏,要么像钱盐商那样被拖走,此刻没被提及,反倒算是运气。

还有些人原本以为自己是小透明,没成想被墨泯点到,比如负责杂役的刘管事、负责采买的陈管事,都激动得不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更用心做事。

“今日就到这里,但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能少。”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没半分含糊,每个字都像冰碴子砸在地上,“最近外面的骚动,你们该听说了吧?有人传墨家要倒,有人撺掇着断咱们的商路,甚至还有人在庄里嚼舌根,说我一个年轻人镇不住场面。”

她往前挪了半步,玄色劲装的衣摆擦过青砖,没带起半分声息,可厅里的人却觉得心脏被攥紧了。几个之前偷偷议论过“墨家不稳”的管事,此刻头埋得快贴到胸口,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连呼吸都不敢重半分。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也别以为你们当中有人跟那些人勾连,我查不出来。”墨泯的目光突然定在负责药材商路的张掌事身上,张掌事原本就跪趴在地上,被这眼神一盯,浑身猛地一颤,膝盖在青砖上磕出轻响,却连疼都不敢哼,“墨家的眼线,能查到你们昨天晚上都干什么;墨家的家法,也不是挂在墙上看的,前几年私吞商银的李老管,你们还记得吗?他现在在哪,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家里人连他的尸骨都没找着。”

这话一出,厅里响起一片极轻的抽气声。负责车马的赵管事手一抖,袖角里藏着的、昨天刚跟人赌“墨家会不会倒”的半两银子,差点掉出来。他能感觉到墨泯的目光扫过他,那凉意顺着后颈爬上来,让他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连指尖都在发颤。

“我没立刻动你们,不是怕了谁,是给你们留着最后一点体面。”墨泯的声音又冷了几分,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墨家能让你们穿着绸缎、拿着月钱,体面地进这个门;也能让你们悄无声息地消失,扔去乱葬岗喂野狗,或是沉进河里喂鱼,都容易得很。到时候,你们的家人找过来,我只会说‘你家人卷着墨家的钱款跑了’,谁会替你们作证?”

站在后排的几个杂役,吓得腿都软了,要不是旁边的人扶着,差点直接瘫在地上。他们原本以为自己是小透明,没人会注意,可此刻才明白,在墨泯眼里,没什么“透明人”,只要犯了错,下场都一样。

“还有些人,觉得自己手里攥着商路,就敢摆架子。”墨泯的目光扫过几个管着重要商路、没被点名的管事,那些人原本还因没被表扬而心里不爽,此刻却只剩后怕,那眼神太残酷了,没有半分温度,仿佛在看一堆随时能扔掉的垃圾,“今日没点你们的名,不是你们做得好,是我还想再看看。要是再敢跟外面的骚动沾半点边,就算你们手里的商路再重要,我也能立刻找人替了你们,到时候,你们是想跟李老管一样消失,还是想被家法处置,自己选。”

那几个管事连忙点头,嘴里说着“不敢”,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他们再也不敢有半点不满,只觉得没被点到名,简直是天大的运气,真被这眼神盯上,要么生,要么死,没人敢赌自己是前者。

“最后说一次,以后所有人必须到这里汇报事务。迟到一刻,就不用再来了;账上再出半点问题,或是跟外面的骚动有牵扯,就别怪我不讲情面。”墨泯的目光最后扫过全场,每个人都像被冻住了似的,连动都不敢动,“彦子鹤、彦子玉能拿赏,是因为他们干净、用心;你们要是想继续拿着墨家的好处,就把自己的心思收干净,不然,我不介意让庄里再少几个人。”

说完,她没再看任何人,转身朝着门外走去。玄色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厅里的人却还僵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才敢偷偷抬眼,互相看了看,每个人眼里都带着惊魂未定的恐惧,那股从墨泯身上散出来的阴冷和残酷,像刻在脑子里似的,让他们连想都不敢再想“搞小动作”的事。

墨泯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许久,厅里的人还僵着不敢动,连之前最咋咋呼呼的赵管事,此刻也只是攥着袖角,指尖泛白地盯着地面。直到老周轻咳一声,温和的声音打破死寂:“诸位,少爷还有事务要忙,眼下天也不早了,庄里备了客房,若是路途远的,今晚尽可留下歇息;想回的,我让人备好车马,送诸位到镇上。”

这话像解了道无形的枷锁,众人这才缓缓松了口气,却没谁立刻应声,只互相递着眼色,各怀心思地挪了挪脚步。

最先动的是苏婉娘。她拢了拢身上的紫锦袍,金步摇的珍珠还在发颤,方才被墨泯的眼神吓得心口发紧,此刻却又忍不住瞟向墙角的天青釉瓷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心里还惦记着那瓶子的价值,却又怕被墨泯察觉,只能强压着贪念,扯出个勉强的笑对老周说:“周管家,我家在水灵城,来回得两天,就……就叨扰一晚吧。”话虽这么说,她却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打量厅里的宝贝,只低着头,生怕再惹出什么是非。

紧随其后的是吴管事。他刚把散落在地上的粮册捡齐,指尖还在发抖,闻言连忙点头:“我也留下!尤闵城远,赶夜路不安全,麻烦周管家了。”他心里满是后怕,刚才质疑墨泯换主事地,现在回想起来,后背的冷汗还没干,只盼着今晚能好好想想,明天怎么跟墨泯表忠心,别真丢了管事的差事。

也有人选择离开。负责车马的赵管事攥着袖角里那半两银子,脸涨得通红,刚才墨泯提到“赌墨家会不会倒”的事,虽没点他的名,却让他坐立难安,只想赶紧回镇上,把那半两银子还回去,再把跟人嚼舌根的事烂在肚子里。他匆匆朝老周拱了拱手:“周管家,我家就在城里,我这就回了,不麻烦您备车马。”说罢,不等老周回应,就低着头快步往外走,连廊下的羊脂玉摆件都没敢再看一眼。

柳文轩也收拾起算盘,慢悠悠地起身:“我也回飞云城,账房还有几笔账没核完。”他心里却在琢磨着墨泯提到的“千年血参”,刚才没敢多问,现在想着回去后写封信,托彦子鹤帮忙问问,能不能讨片叶子做研究,既怕触怒墨泯,又舍不得这难得的机会,脚步都慢了几分。

林阿绣抱着绣篮,犹豫了片刻,轻声对老周说:“周管家,我想留下。明天想向庄内的绣娘请教织金锦的针法,不知道方便吗?”她眼里没有贪念,只有对技艺的向往,刚才见彦子鹤得了墨泯的赏,更觉得跟着墨家做事有奔头,只想多学些本事,以后也能像彦子鹤那样,让墨泯看重。

老周一一应着,叫过两个丫鬟,让她们领着要留下的人去客房,又吩咐侍卫备好几辆马车,送要走的人出门。厅里的人渐渐散了,只剩下彦子鹤、彦子玉和老周三人。

彦子玉将朱漆木盒轻轻搁在桌上,指节还扣着盒沿,眉头没松开:“周管家,方才众人里,好几个人眼神不对——苏婉娘盯着墙角那瓷瓶看了半炷香,手指都在袖里攥着,怕是没安好心,要不要让侍卫多盯着些?”

老周手里的茶壶顿了顿,温热的茶水缓缓注进茶杯,他笑着摇头,将茶盏推到两人面前:“无妨。她翻不出花样。倒是你们俩,刚才少爷赏了地契、玉佩,往后做事更要尽心——咱们这位少爷,眼睛亮得很,谁是真心实意做事,谁是揣着小心思混日子,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半点瞒不过。”

彦子鹤端起茶杯,指尖碰着温热的杯壁,心里却没半分轻松:“我知道。只是刚才少爷说‘外面的骚动’,怕是有人还会来搅事,咱们得提前把账册理得更清楚些,别给人可乘之机。”

老周点点头,目光望向内室的方向,声音压低了些:“少爷心里有数,你们照做就是。天色不早了,你们也去歇息吧,明天还有得忙。”

两人应了声,脚步轻缓地退出大厅。老周独自留在空荡荡的厅内,指尖捏着冰凉的青花瓷杯,慢悠悠地收拾着桌上的茶具。瓷杯沿沾着的茶渍还没干,他用帕子细细擦着,动作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目光却扫过墙角那尊天青釉瓷瓶,掠过廊下泛着红光的珊瑚摆件,最后落在内室紧闭的门上,喉结轻轻滚动,终究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走南闯北几十年,在商道上见惯了尔虞我诈,也碰过不少刀光剑影,早年跟着粮商跑过沙匪横行的西州,后来又在盐道上跟官差打过交道,什么样的风浪没经历过?可直到跟着墨泯,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狠得彻底,护得周全”。这位少爷的狠,从不是装出来的威慑,是真能让作乱者悄无声息消失的决绝;而这份狠的底色,又全是对墨家的护,护着商路不被断,护着家底不被贪,哪怕把人都得罪遍,也绝不会让墨家栽半分跟头。

而此刻,庄外的青石板路上,刚坐上马车的赵管事,正偷偷把那半两银子塞进怀里,心里默念着“再也不赌了”;客房里的苏婉娘,对着铜镜卸妆,却还在琢磨着怎么能跟墨泯搭上线,好从庄里捞点好处;准备回飞云城的柳文轩,坐在马车上,已经开始在心里打草稿,想怎么跟彦子鹤开口要血参叶子……

每个人都揣着自己的心思,夜色渐深,栖月幽庄的灯笼还亮着,映着廊下的玉石和珊瑚,透着几分安静,却又藏着说不尽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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