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悦的指尖悬在笔记本的纸页上方，钢笔尖滴下的墨点，在“水滴归源”四个字旁晕开一小团黑影，又被记录者小心的避开。
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华悦写得很慢，他刻意在“镌石铭真”四个字上加重了力道，墨水浸透纸背，在水汽的影响下浸出模糊的痕迹——
他出神的看着石碑，这历史的承载物、见证众多玛纳霏命运和决意的物什。
在肢体习惯的遮掩下，此刻他的脑海中，却满是刚才想反驳却没能说出口的、对所谓“宿命”的质疑。
西狮海壬们还在低声吟唱，歌声里的悲悯意味却是渐渐淡了，多了些庄重的期许。
利牙鱼们用吻部在地面上画着渡河的路线，时不时为“该走左侧暗礁、还是右侧暖流”争得面红耳赤。
这一切都透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只有华悦知道，这份平静下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一个不到半米高的小家伙，就在刚刚、在旁人的推波助澜下，义无反顾赌上了自己的灵魂，要去闯一条连老吼鲸王都忌惮的路。
华悦忽然停下笔，望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归源”二字，他想起玛纳霏刚才抱着螺壳跑向水道的背影——
那不是害怕，作为某种程度上来说的“过来人”，华悦是清楚的。
玛纳霏是在激动，也是所有少年人在奔赴一场盛大冒险时，独有的、既紧张又雀跃的战栗。
罢了。
华悦心下叹息着，很快便结束了摘录工作，他合上笔记本，指尖在随身记本子的侧边上轻轻敲了敲。
“反正……也拦不住。”
话音刚落，他身旁的水面忽然滑出了几个小小的漩涡、将他的倒影迷糊成一团——那是冥渊在水下用尾巴轻轻拍打的缘故。
华悦无声轻抚摸着冥渊的身躯，阻止了对方看向老吼鲸王的不善眼神，又在后者疑惑回看时，避开了眼神的交汇。
他低头看着水面，其上正倒映出自己的脸——自己的嘴角还挂着刚才没散去的，无奈带着点纵容、又有些苦涩的笑意。
只是在水波纹的影响下，自己的面孔看着多少有些扭曲怪诞了。
他其实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从玛纳霏第一次看向壁画上的先祖的动作，从米可利那得知祂偷偷藏起了残缺的拓本，从祂在议厅里挺直脊背说出“我想保护这里”——
这小家伙，早就把“归源之子”的责任，悄悄扛在了自己那小小的肩膀上。
老吼鲸王不知何时移开了视线，正对着盖欧卡的壁画闭目沉思。
他并未在意美纳斯一族的晚辈，疑似因自己的言论对他训练家的莫名评价、而对他产生敌意的行为——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为了亚克夏，为了水之民的荣耀和传承，这都是应当的。
就如西狮海壬所说的，别说是一直在经历着轮回的玛纳霏了，就算是他、其他的宝可梦，也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华悦将手中的随身记夹在腋下，就准备往米可利先前离开的方向去。
他打算趁着在玛纳霏取来道具前的时间，与对方会合分享下情报，再说明一下他对于试炼渡河的安排。
冥渊也收回了对老吼鲸王的眼神攻击，仪态优雅的潜入水中，与华悦一同离开。
经过水道入口时，华悦下意识地停了停，他看着幽深的通道，仿佛还能听见玛纳霏跟着霏欧纳们离开时，爪子踏在水面上的轻快声响。
“……走了。”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水道说着，像是在跟自己道别，也像是在与身后的老一辈坚持的理念故意作对般。
“总得有人帮忙看着，别让冥河真把祂拐跑了。”
老吼鲸王没有回应，任由华悦与冥渊离开了会议厅。
……
米可利这边，刚结束通话转身往回走时，也正好撞见华悦靠在通道口旁，手里还拿着他熟悉的随身记本子，像是等了很久。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华悦的身子微不可察的一顿，像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被突然的动静吓到了般。
“源治说什么了？”
华悦猛的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站直身来，他看了一眼米可利，眉梢微挑故作轻松问着，指尖无意识地敲着随身记的边缘。
“没什么，就是让我们小心点——”
米可利只是不发一言走上前，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把原本整齐的发型揉得乱糟糟。
“还说‘鬼面人’要是敢拖后腿，他就派暴飞龙来叼你回去。”
“幼稚，他发现什么了？”
华悦没好气拍开了他的手，趁对方后退一步的动作，就把手中的笔记塞进了米可利怀中。
想想就知道，源治肯定不可能说这种话，更大概率是这位老前辈发现什么东西，米可利听去后就在那趁机借题发挥了。
“姜还是老的辣，但我可没有胡言乱语的习惯啊——”
看着华悦在那整理头发的动作，米可利耸了耸肩，便也干脆翻看起对方记录的内容，这才忽然低声补充了下文。
“他让你别硬撑。”
华悦重新束发的动作都顿了半秒，没回头，只是低低自咽喉中挤出几声模糊的音节，像是在说 “知道了”。
碑文的内容保存的很完整，华悦给他的“翻译器”功能也很是准确。
对方给出的翻译，与他在族地中学习的内容基本大差不差，甚至有些细节处理还更加适合——
《潮汐古纪·归源祭章》
【古文原文】
「潮升之时，魂舟启航」
逢七七之期，海月晦暝，潮音寂寥。
幽玄之鳞覆舟，轻绡缠楫，霏欧纳引路，西狮咏叹。
渡者执心灯一盏，灯明则河清，灯灭则身殁。
（ 潮汐祭典·灵魂渡河仪式
每四十九年，当海上的月亮隐去、潮声沉寂之时，便是灵魂回归「始源之海」的时刻。
人们用幽尾玄鱼的鳞片打造魂舟，轻飘飘的缎带缠绕船桨，霏欧纳在船前引路，西狮海壬唱着镇魂的歌谣。
渡河者需手持一盏「心灯」——灯若明亮，河水便平静无波；灯若熄灭，渡河者将沉入冥河，永世漂泊。 ）
……
「冥河试罪，照见三障」
河现往世之影：
一曰「惧障」——畏缩不前，则浪涌噬舟；
二曰「痴障」——执念难忘，则雾锁归途；
三曰「妄障」——僭越神意，则雷碎魂灯。
唯澄心净念者，可睹彼岸高塔。
（冥河的试炼：照见内心三罪
冥河会映照出渡河者生前的执念与恐惧：
1.「惧障」：若因害怕而退缩，巨浪将吞噬魂舟；
2. 「痴障」：若沉溺于过往无法释怀，迷雾会封锁归途；
3. 「妄障」：若狂妄自大、违背神明旨意，雷霆将劈碎心灯。
唯有内心纯净、毫无杂念之人，才能安然抵达彼岸的高塔。 ）
……
「登塔净忆，镌石铭真」
入中层回廊，观生平三景：
初景为「生之悦」，次景为「爱之灼」，末景为「逝之恸」。
凡伪饰者，壁现裂痕，塔灵逐之。
（登塔·回忆的审判
通过冥河试炼的灵魂，将进入高塔中层的「记忆回廊」。
回廊会展现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个片段：
第一幕：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
第二幕：最深刻的爱与羁绊；
第三幕：最痛苦的离别与遗憾。
若灵魂试图伪造或隐瞒记忆，墙壁便会裂开，高塔的守护灵将驱逐他们。 ）
……
「水滴归源，永眠神眠」
海语者击磬七响，玛纳霏和歌。
顶阁启，见石板上承天光，下接溟渤。
魂化流萤，没入盖欧卡之梦。
（最后的回归：融入始源之海
最终，「海语者」（大祭司）敲响七次石磬，玛纳霏以歌声回应。
高塔顶层的机关开启，水滴石板散发光芒，上接天穹，下连深海。
纯净的灵魂化作点点萤光，融入盖欧卡的梦境，等待下一次新生。 ）
………
米可利细细读着华悦摘录的内容，心下既有感慨，也有对试炼模棱两可结果的咋舌。
亚克夏不像他们先前经历过的几次秘境，传说、拓本，乃至古人留下的痕迹都得自己去寻找线索，再一点点拼凑。
米可利曾听大吾先前提过一嘴，那是华悦与后者的暂时同居日子中——
对方为争取到利里匣秘境的取名，曾苦哈哈的抱着笔记本电脑，去特意向临棋请教如何制作ppt的事。
据大吾表示，对方当时准备的素材库就有好几十个G的内容，内容是上到幻影之塔的图片、下到壁垒之民的棺椁……
「有些内容和图片的角度非常刁钻，我都不知道华悦他究竟是怎么拍到的。」
堪称是应有尽有，详尽程度都到令大吾这个同行者见了，也很是惊讶的在那回忆细节的程度。
因此，后续的整理归纳也非常麻烦。
或许就是在的这段日子，才让秘境科的轩明主任把华悦的档案交了上去。
若是平常，米可利见了这些古文翻译内容，肯定是要轻笑出声，再调侃华悦几句“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过”的——
就像网络贴吧里头，一些网友所形容的那样。
但很明显，现在并不属于正常情况。
米可利的指尖划过笔记上 “冥河试罪，照见三障” 的字样，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
他缓缓抬眸，满目清明，可问出询问的尾音都带着点刻意拖长的试探——
“你觉得，这所谓的‘三障’，是针对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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