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辰州，酉山。
孟星美、钟婵闻言，皆是一惊！
孟星美道：“道长何以有此一问？”
“贫道与江夏郡王也有数面之缘。据贫道所知，郡王遇袭时，杨证天恰巧赶到救了郡王。”
孟星美道：“我也记得道长，郡王闭门读书时，道长曾到府中与郡王坐而论道。可惜，我至今仍未查出郡王的死因，他们也因此说郡王是病故。道长怎么知道郡王临终时的病症？”
玄机道人没有答言，转而问钟婵：“钟娘子可曾见过此等病症？”
钟婵自然已经想到玄机道人的用意，面露悲色，点点头道：“见过，象州阳寿县骆家庄骆韦佳一家三口，死状皆是脸色青黤、血脉灰凸、双目灰白、面露惊吓。”
孟星美听后更是惊骇，急问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钟婵看了看玄机道人，道：“他们……他们是因鬼门洞开、身染鬼气而亡。”
孟星美目光如炬，瞪着钟婵道：“什么鬼门？你在说什么？”
钟婵望着孟星美眼中的怒火，道：“孟姐姐，所谓「潜龙在渊」修炼的不是真气，而是鬼气。杨大侠……杨大侠就是因为鬼气才活了一百年，他修炼的鬼气可随时随地洞开鬼门。我猜测，杨大侠有时会无法控住体内的鬼气，以致鬼门洞开、鬼气入侵，而在他身边的人就会侵染鬼气……”
“鬼气、鬼气？”孟星美的脸上已看不出是愤恨、痛苦，还是迷惘，“二十年，我查了整整二十年，始终查不出郡王的死因。想不到、想不到……”
玄机道人道：“孟堂主不必自责，杨证天救了江夏郡王，但也害死了郡王。他自知铸下大错，悔痛不已，从此避世等死，只想以死赎罪。他希望自己死后无碑无名，化作青松，为所有因他而枉死的人祈祷来生。”
“当年的事，贫道也略知一二。莫独逸受长孙无忌胁迫，暗中聚拢高手十二人，意图在流放途中刺杀江夏郡王。不知是谁，故意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杨证天，杨证天及时赶到，当场斩杀了其中八人。杨证天因为大开杀戒，一时控不住体内的鬼气，洞开了鬼门，郡王和觉相都被鬼气侵入，另有三人趁机逃走。”
“当年逃走的三人正是莫独逸、齐曜和罗云。滕四衢武功平平，只是出钱，并没出手行刺。觉相身染鬼气，幸而遇到摩岭教的尤金久，施法镇住他体内的鬼气，他才活了下来。如果贫道所料不差，当年故意泄露行刺密谋的应该就是觉相，而觉相也并非你所杀。”
孟星美闭上眼，缓缓点了点头：“觉相大师劝我放过莫独逸，我没有答应，他是自杀的。”
“嗯，我想觉相这么多年并没有超度自己体内的「人鬼」，应该也是想为自己当年的错赎罪。”玄机道人道。
“孟堂主可还记得贫道在悬崖边所讲的忠、勇、仁、义？”
孟星美喃喃般道：“不忘郡王之冤是为忠，敢于直陈隐情是为勇，报答救命之恩是为义……”
“没错，莫独逸虽少了几分骨气，但品性还算端直。孟娘子若是能以德报怨，得饶人处且饶人，此即是为仁！”
莫独逸虽未亲手杀死阿翁，但阿翁确是因他而死，宽恕其过？成全他死后立碑酉山之巅？不，我做不到！我宁愿背负不仁不义之名，也绝不让他成就美名！
可是，八卦峰之战，正是莫独逸的棺木替我挡住了气劲，他算是救过我吗？为何我这么没用，竟然靠仇人的棺木求生？不，我做不到！就算揭开他的恶行之后还他一命，也绝不让他为人称颂！
山风呼呼，孟星美似乎冷得有些发颤，或许没人懂得她的纠结，但却有人在乎她的痛苦。
玄机道人又道：“复仇，大多只是生者对逝者的缅怀，而非逝者对生者的寄望。我们怕自己忘记仇恨，就会忘记逝去的人，而逝者大多只希望生者可以好好活下去。为报仇而放弃自己的人生，这绝非郡王所愿。”
“贫道言尽于此，何去何从，还需孟娘子自己决定。以孟娘子的品性和才智，应会大有一番作为，别因仇恨而偏执，放下执念方能洞悉世事。”说到最后，人已远去。肖不平不舍地辞别众人，急步跟上玄机道人。
孟星美仰头望着苍松，武林中人人渴望而不可得的潜龙百年，杨证天却是在求死，最终求仁得仁，完成了自己的救赎，但莫独逸呢？
钟婵不知该如何劝慰孟星美，若是换作自己，能放下二十年的仇恨吗？钟婵想不出答案。“孟姐姐是打算五日后，在武盟大会上揭开当年刺杀江夏郡王的真相吗？”
孟星美点点头。
“经过八卦峰一役，武盟中很多人想必已经猜到姐姐的想法，抚剑山庄的人又上了山，定会有人想尽办法保全抚剑山庄名声，姐姐这几日要当心。”
孟星美又点点头，“妹妹也要走了吗？”
“道长和肖不平已经下山，沈大哥也已经无恙，我又不想过问太多江湖事，也是时候离开了。”
“你我一见如故，可惜相见太晚，这两日多谢妹妹相伴。我若不死，今后定会如妹妹这般生活，不再过问江湖事。”
“姐姐若是愿意，现在就可以忘掉江湖中的恩恩怨怨，为自己而活。”
孟星美心绪翻涌，闭上双眼，没有再开口。为自己而活？她不知想过多少次，梦过多少回，可那不过是奢望。她背负了太多的恩怨，她想放下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钟婵不忍见她痛苦纠结，正欲离开。沈恬道：“进出辰州的路已封，钟姑娘可到辰州府寻张刺史，就说是沈某和卓少的朋友，他自会送你离开。”
钟婵叉手道：“多谢沈大哥，孟姐姐就拜托沈大哥了，保重！”
苍松下还剩下孟星美和沈恬。
“沈大侠不必多虑，只要沈大侠守约，在下也绝不会食言。就算我死了，峨眉弟子苗若玫也会替我完成。”
沈恬无言，望着满山绿肥红瘦，心里莫名惆怅。
……
同样惆怅的还有谷灵。
八卦峰一战，黍谷掌门邹晴明受了伤，谷灵将师父搀扶下山，这是她第一次来到黍谷在功业堂的客房。
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大师兄，谷灵心里一阵暖热，可师兄、师姐的脸色却很冷。
邹晴明运功疗伤，大师兄孟衍周守在一旁，谷灵和其他四位师兄师姐守在屋外，皆是一言不发，略有些尴尬。
约莫半个时辰后，孟衍周将众人唤进屋里。邹晴明缓缓道：“吐蕃细作混入武盟，凭铠魄奇甲突袭八卦峰。如今酉山上风声鹤唳，朝廷绝不会放任铠魄和吐蕃细作，大家务要谨言慎行，万莫惹祸上身。”
“是，师父。”众人答道。
“为师今日总算见识了铠魄奇甲，可那并非武人真气，而是由鬼气炼化的魂力……灵儿，今日斗杀铠魄的两人，你可认识？”
“师父，徒儿认得其中一人，就是跟徒儿一同来酉山的沈恬沈大哥。”
“他是何许人也？师承何派？”
“他是原州田记车马行的镖人，至于师承何派，徒儿不知。”
“镖人？此人恐怕远非镖人这么简单。我看他的身手，甚至可入一品之列。”
孟衍周道：“我在张掖时见过此人。听说他在四顾堂的丘试中一招斗败五雷城寨二寨主司徒骏。”
“哦，他也去过张掖？张掖、绯云阁、卓不浪……”邹晴明沉吟片刻，道：“不论是铠魄还是吐蕃细作，武盟难辞其咎，莫独逸当年带头刺杀江夏郡王之事已被人盯上，盟主戚少康也已经身亡，料想武事堂不久将有大变，祸福难料……”
窦文博小声道：“师父，戚少康已死。依照盟约，武盟需在三个月内选出下一任盟主，你看……”邹晴明瞪了他一眼，窦文博没有再说下去。
“你们先出去，我想跟灵儿谈一谈。”
众人起身离开，竟没人看一眼谷灵，就像是陌生人般冷淡，屋里只留下邹晴明和谷灵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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