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辰州。
禁地、酉山、沅水……眼前的景象风驰电掣般倒退，一直退到头顶的蓝天白云。张矩深吸一口气，身子不再紧绷，缓缓颔首，面前的火还在燃烧。
天外来客？虽然易临蓝的话太过晦涩，张矩大多听不明白，但张矩却觉得很有趣。至少他知道了钱广胜的来历、知道了铠魄的秘密，他决定将钱广胜的骨灰送给易临蓝。
“勒苏已经拿下，相信午后应该就会押到州府。”张矩道。
“恭喜张刺史再立新功。”苗若玫淡淡地道，似有些忧伤。
张矩猜到她的心思，但现在还不是谈论的时候。钱广胜的尸首果然烧了两个时辰，二人收好骨灰，骑马回到州府，一路上皆静默无言。
未时末，卓不浪和沈恬将勒苏、魏谡、胡金柝、黄铁衣、练弘棠、郑何安六人，连同常哑子的尸首一并送到了州府。卓不浪没想到，张矩率辰州府上下早已严阵以待等着他们。
张矩调来戍守辰州的城防军，将辰州府和牢狱守得严严实实；又命长史梅昌述和司法参军常荞山审问魏谡、胡金柝、黄铁衣、练弘棠、郑何安五人；自己与卓不浪、沈恬进了书房。
张矩笑着为二人斟上茶：“老样子，先试试蜀州的蝉翼茶！”
“老样子，矩少清雅飨士！”
“二位又帮了张某的大忙，等圣上的制敕到了，你我三人到望酉坊畅饮一番。”
“望酉坊？矩少做官也做得格外洒脱，还能赴望酉坊饮宴。”
“只要沈大哥和卓少喜欢，在下奉陪便是。”
笑过之后，卓不浪将这些日子武盟前前后后发生的事都讲了一遍，张矩也说了说钱广胜和吴忌的事。
“现在看来，觉相四人的命案与吐蕃细作案并无关系。觉相四人的命案因江夏郡王之死而起，武盟想要如何了结此事？”
“此事牵连已故的抚剑山庄莫庄主，而「五尊」皆有伤在身，武事堂尚无定论。不过……”卓不浪一脸浪笑，“有矩少和沈大哥在，相信这事也很快平息。”
“卓少此言何意？”张矩问道。
“矩少如果不过问，四人的命案就应由武盟自处，而武盟自会交侠理寺查办……”
“也就是交卓少查办。”张矩插道。
卓不浪嬉笑道：“此案如何了结，全在「峨眉仙子」一人之念。而她似乎对沈大哥青眼有加，若沈大哥能稍加劝说，我想这命案可就此了结。”
“我不阻她复仇，她帮我查温大哥的案子，这是我跟她谈好的买卖。”沈恬说着，拿起了茶盏。
卓不浪与张矩对视一眼，他们都很清楚温敬中在沈恬心里的分量，难怪沈恬处处护着孟星美。张矩也拿起了茶盏：“四桩命案皆在武盟，公廨不便过问。”
卓不浪看着二人，苦笑着拿起自己的茶盏：“我想收回方才的话，可以吗！”
三人啜了口茶，张矩又道：“勒苏已经落网，但吐蕃细作案还没结束。眼下朝中党争不休，不论是东宫还是中宫，绝不会冒此奇险暗通吐蕃。所以我猜测，蛊惑朝臣的人不是勒苏，也不是吐蕃人，而是有中人出面充当说客。相比受蛊惑的朝臣，这个中人才是对朝堂、对武盟真正的威胁，沈大哥可有办法让他供出这个人？”
张矩对勒苏的审问并无把握，公廨的手段虽狠，但大多只是皮肉之苦，而沈恬却能让人从内心深处感到恐惧。沈恬听出了张矩的心思，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道：“我可以试试。”
“多谢沈大哥。”张矩也放下茶盏，转眼看着卓不浪，“卓少，我估计武盟之中很可能还有勒苏的细作。勒苏想要潜入武盟，他盯上的人须上得了酉山，依照勒苏的谋律，卓少需详查五六年来各派赴武盟大会的人是否有变？因何有变？细作就藏在这些变得不寻常的人之中。”
“武盟帮会过百，五六年来各派赴酉山的人少说也有数百人之多，这一时半刻可查不清……”
“绯云阁案之后，朝廷派出巡察使和监察御史查察吐蕃细作，我等不可越俎代庖。可如果卓少有可疑之人的名册，我想……”
“哼、哼！”卓不浪忙清清嗓子，打断了张矩的话，“矩少不必再说，事关社稷和武林安危，卓某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卓不浪说得大义凛然，张矩和沈恬却忍不住想笑。三人都心知肚明，如果卓不浪手中有这样的名册，巡察使和监察御史只需按图索骥，省去很多工夫，说不定还会在二圣面前提到他这个检校金吾卫中郎将。而巡察使和监察御史按卓不浪的名册盘查，武盟诸多帮会自会敬卓不浪三分，否则一入名册，就会引来朝廷严查，就算不是细作，也难保查出些见不得光之事。
如此一来，这份名册无异于武盟帮会的「生死簿」，而手握「名册」的卓不浪在武盟中可谓是呼风唤雨。卓不浪想想都忍不住笑出来，一口喝尽杯中茶，起身告辞赶回酉山。
张矩引沈恬来到州府的狱中，勒苏被绑在刑柱上，嘴上也缠得严严实实，想来是担心他自杀。可这样不吃不喝，料想勒苏也坚持不了几天。
“沈某问话，矩少应该不会想听到，请回吧。”沈恬说着，走进了勒苏的牢房。
张矩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转身离开。还没走出大牢，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直叫人不忍再听……
没过多久，同在狱中审问的长史梅昌述和司法参军常荞山也快步走出了大牢。一个时辰之后，当沈恬离开大牢的时候，狱中的戍卫和狱卒都面色发白，不敢直视沈恬，害怕落下梦魇之症。
张矩站在内院的梅树下，身后传来沈恬的声音：“他说出了中人，但……又什么也没说。”
张矩转过身，静待沈恬说下去。“他不知道中人的名字，甚至没见过中人的样子，他只知道中人称自己为「影子」。”
“还有，「影子」告诉他的不止是禁地和铠魄，还有绯云阁和枯荣。”
“影子？”张矩沉声道：“有光就有影，光与影、明与暗……他们的野心太大。”
“勒苏不必再捆绑，他已经不会自杀。”沈恬说完，离开了州府。当一个人彻底绝望的时候，他的内心就像是被囚禁，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他也就没有了自杀的念头，这就是「心狱」，也是「魔魇」！
……
上疏朝廷的第五天。
辰州公廨还在忙碌，工匠和役卒夜以继日修整官道；勒苏和魏谡、胡金柝、黄铁衣、练弘棠、郑何安六人的供述已经记录了上百页；张矩细细翻看每个人的供词，他想从中找到「影子」的谋律……
武盟也在忙碌，莫独逸的头七将至，抚剑山庄门下“一庄二谷三宫四帮”之主已赶到酉山；八角楼已拆除，深坑已填平，八卦峰又搭起了灵堂；卓不浪一心忙于翻检六堂簿记，抄录名册，百晓和曲江升、戴谦累得眼发花、手筋挛……
此时的酉山之巅，还有一人的葬礼却有些冷清，而此人正是传说中的「潜龙尊者」杨证天。
依杨证天生前的遗愿，玄机道人将其尸首焚化，将骨灰埋在了酉山之巅一株苍翠的松树下，没有棺椁、没有墓碑、甚至没有留下名字……
苍松下，只有玄机道人、沈恬、钟婵、孟星美和肖不平五人为其送葬。谁也不会想到，百年传说，一代「潜龙尊者」，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离开了人世。
玄机道人道：“杨兄，贫道与你相交二十载，却从未问过你「潜龙在渊」。现在你走了，贫道的余生还会继续求索。如果有一天，贫道发现了「潜龙在渊」的真相，我再来酉山看你。”
“「潜龙尊者」名震天下，杨大侠挽武盟于将倾，救下这么多人的性命，他的葬礼却少有人知。而道貌岸然者，徒有虚名，却能享八卦峰之葬，为何这世道会如此是非不辨、黑白颠倒？”孟星美黯然道。
玄机道人转身看着她，道：“孟堂主，江夏郡王病逝之时，可是双目灰白、血脉灰凸？”
钟婵闻言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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