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碑外，白溪浑身是血，她也不去休息，只让人现场给自己看伤。她咳了几声，对上刚被踢出来的周砚复杂的眼神，道：“或许你遇到的第一个人并不是我，在你没意识到的时候，卓不凡就已经在你身上贴下控制符箓了。”
周砚和她在一起时，如果有人出手，还是控制类符箓，她不可能无所察觉。
季朝雨也不好受，那一道符是她急中生智下，又耗尽全身灵力所画，到现在灵脉还有些痛。但她也顾不上离开，接过沈珏递来的丹药服下后，也紧张地看着水镜。
缥缈碑内，齐改之简直要捧腹大笑。
“先是控制周砚，然后找齐明星合作，等她被困这才出手，又正好和晓诗缠斗，假装腾不出手来，等我们三败俱伤了才蹦出来！”齐改之不住感叹，“卓不凡啊卓不凡，你全身上下都是心眼子吧！”
卓不凡细细感受手中的纹印，那符意简直令他心神澎湃，不过这里还有三个人没解决。
他看向冷眼的叶晓诗，笑了一笑：“不敢当，比不上你和叶道友，早就看穿我和齐道友的合作。”
不然叶晓诗也不会在周围埋伏那么久了。
卓不凡有点可惜，毕竟按照他原计划，应是一箭三雕，顶多只剩下一人留在他面前。
如今，生生多了两人。
不过也不甚要紧，齐改之受伤不轻，叶晓诗余力不多，加上一个出手无法预料的齐明星，而自己还是全盛之期。
三足鼎立，谁也看不出这四人会如何行动。
已是决胜的关键时刻，不是往后躲躲就能赢得。齐改之与叶晓诗对视一眼，决心已定。
齐改之提笔迎上卓不凡，脸上依旧挂着玩世不恭的笑。
“素来听闻四方协会出来的人，个个都是常人难以望其项背！我师尊总说我是泼皮无赖，那就让我这个无赖，请、你、赐、教！”
说到最后，齐改之神色一变，双眸沉沉，落笔之下，灵气浓郁。
辛莲与卓不凡各有四面金旗，虽说辛莲已灵力耗尽，但方才叶晓诗差点没命，就算再加上一个齐改之，两人也没多大把握能拿下辛莲，何况边上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卓不凡。
对卓不凡亦是如此。
他们二人已与辛莲较量过，那这次便堂堂正正与卓不凡比一场！
符甲争典嘛，本就是符修的切磋交流！
齐改之与卓不凡斗得正欢，叶晓诗在一边盯着，不断吸纳灵力，随时准备冲上来。
过了一会儿，她偏头看向静静站在浅湖中，左手无力垂在腰际的齐明星，微微蹙眉。
齐明星她，明明灵力耗尽，为何还不吸纳灵气？
她应该不是个肯认输的人，为何此时一点动作也没有？
辛莲自然发现了叶晓诗的眸光，不过她并不在意，依旧盯着卓不凡。
卓不凡出自四方协会。传说，协会创立的初衷是——维护四方大陆的平衡。很显然，四方协会并不是什么传道的大宗门，所以也不会每隔多少年就去招收弟子。协会的人，大多都是对外招收来的，有的是宗门弟子，也有的是散修。
也是因为协会缺人，所以历代会长都养成了出门在外，捡到人就带回协会培养的好习惯！
比如辛莲所了解的，协会目前年轻一辈中的闻蛟、笑人间和半春都是翟秋声会长随手捡回来的。
而这种招人条例也导致协会内可谓鱼龙混杂，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但观卓不凡出手，他的符箓上符印也算完美，品质俱是上佳，一举一动间，不难看出是有名师教导的。
有身手，有天赋，有脑子，这就是四方协会培养出来的人。
而在此之前，卓不凡甚至毫无名气，不然叶晓诗和齐改之如何能轻视他？
四方协会，卧虎藏龙。
辛莲微微眯起眼，看着卓不凡一记符箓打落齐改之，毫不客气夺了他的金旗。
叶晓诗左手早被卓不凡打折，仅靠右手提着符笔就冲了上去。
然而她也只坚持了片刻。
卓不凡眉眼舒展，带着点愉悦看向辛莲。
不过他也没太放心。
辛莲那一手提笔就能引动此界灵气画符的本事也很是让他惊讶。
卓不凡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齐道友，请。”
辛莲没动，卓不凡自是不与她客气，一串符箓朝她打去。
辛莲踏水而行，符笔在空中挥过，周围的灵气便很自然地涌到她面前，竖起坚固的防御。
通过水镜看见这一幕的叶晓诗后知后觉。
她们画符时，都是将体内灵力输入符笔中，而齐明星，却能直接用符笔控制空中的灵气，省去了将灵气纳入体内这一步。
阁台上，有不少长老蠢蠢欲动，甚至已有人大笑对辛莲非常满意。
褚峥瞥了有些意动的锦烨一眼，偷笑几声，这才正经道：“的确是个好苗子，本宗主也很心动。”
宗主开口，谁敢抢人。
牧雨眠看褚峥眼中的喜爱不似作假，有些忿忿：“宗主，你已有晓诗和朝雨两位爱徒，就不能让我也收个天才弟子？”
宗主抬抬下巴：“你也说了她是天才，那自然是由我这个天才宗主来教导才最合适！”
众人：……
原来齐改之的厚脸皮是跟褚峥学来的！
卓不凡十分讶然，他还未见过有符修这样用符笔。
不过天下之大，自是无奇不有了。
仅剩浅浅一层湖水的绿湖之上，两人片刻之内已是过了百招。卓不凡手下符箓众多，但总能被辛莲化解。
百招之后，卓不凡不免有些暴躁。
不过他看着依然在缩小的小世界，心想，这里的灵气越来越少，齐明星也撑不了多久。
他拿出符笔，就要画符。
辛莲眉峰微动。
卓不凡的符笔，样式古朴，笔杆上有几道法印和花纹。
品级不低的本命武器啊。
卓不凡画符时，周身有一圈符箓环转。辛莲试探攻击，那圈符箓化为结界，严丝密缝地保护他。
符成，这张完美的五阶符箓带着元婴修士的力量压了过来。
避无可避，那便无需再避！
辛莲不动如山，脚下的湖水因为符箓激荡，就连空中的灵气都在躁动，她却淡淡看着那符箓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直到骨头缝中都透出刺痛。
辛莲终于提笔，可她笔下仿佛是这世上最坚硬的东西，让她纵使用尽全力，嘴唇发白，额生豆汗，也只能缓慢地挥动符笔。
这一笔太慢，慢到符箓已经近在眼前。
却又太快，快到那五阶符箓竟然生生被划破！
黄色的符纸“呲——”得被撕开，其中蕴含的灵气瞬间爆开！
就在这瞬间，辛莲手速飞快，符笔在空中划过，那些爆烈的灵气如同被母亲安抚的婴孩，瞬间乖顺下来，通通流入符笔之中。
作为清楚目睹一切的人，卓不凡惊骇非常。
他心想，这算什么？那符笔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
辛莲手下，一道符已成——未落在符纸上的符。
这道闪着光华，看不清是啥什么的符文锁定卓不凡。
卓不凡瞬间如芒在背，那山一般的巨大符文冲过来时，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大脑中的那根弦叫嚣后退！他也十分想后退，可双腿却完全不听使唤！
那是面对生死时躯体最自然的反应。
也不过一个呼吸，卓不凡终于动了。
他飞速后退，同时提笔画出各种防御符和结界符，牢牢护在面前。
缥缈碑外的大多数人不知道这道符的厉害，被它列为目标的卓不凡却如临大敌。
他眼睁睁看着符文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骤然爆发！
在那一刻，卓不凡想起受伤的齐改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同样是对手，齐明星对自己下手这么重！
这道不知名的符太强，不仅将齐改之打成重伤，也让卓不凡无可逃避。
看着水镜中漫天的白光，齐改之摸了摸尚在疼痛的腹部，心有余悸，但还是要皮一下。
“不愧是我们姓齐的！就是义气！”
幸好齐明星对他手下留情了，不然此刻他或许真是爬都爬不起来了！
她看着冰冷，心还是挺好的嘛！那等齐明星进了上元派，他作为师兄，一定会让她感受到家人的温暖！齐改之想得美滋滋。
之前那一击，差点把齐改之打得半死，如今这看着更厉害的一击，卓不凡想必都站不起来了吧？
就在众人等着被踢出缥缈碑的卓不凡，然后欢呼这一届胜出的魁首时，缥缈碑毫无动静。
比眼前的白光消逝来得更快的是身后这一击。
辛莲反手一挥，一道早已准备好的符文被来人击碎，可她也成功退开。
白光褪去，露出有点狼狈的卓不凡。
他头发尽湿，衣衫有几处裂开，露出划伤的肌肤。
在那一击之下，他竟然毫发无伤？
那几道小口子根本不算伤！
换做旁人，恐怕惊讶死了。
辛莲却反应平平，早有预料。
她道：“果然，你是元婴中期。”
不是元婴初期，是元婴中期。
卓不凡，一开始就隐瞒了修为。
满座哗然。
齐改之气得捶了下椅子：“我就说！这人全身上下都是心眼子！”
宋行冷眼扫过来，齐改之立刻若无其事地看天吹口哨。
宋行觉得头好疼。
看看别人的弟子，再看看这臭小子，真是想把他踢回小时候直接回炉重造！
卓不凡微微一笑，继而无奈摇头。
“你早就知道。”
他语气肯定，又道：“那我找上你的时候，你也看穿我的意图了？”
辛莲点头。
不错，她一开始就没相信卓不凡。
卓不凡又笑：“那可真是难为你了，还陪我演戏。”
可不是，齐明星这么冷淡的人，还要装出被卓不凡算计的愤怒，真是辛苦她了。
辛莲一早就对卓不凡有防备，她并不认为四方协会出来的人有那么简单。
在协会漫长的历史中，除去妖魔祸患，四方大陆也因为权利问题产生过不小的祸事，若是没有足够的本事，四方协会又怎能屹立不倒？
它作为维护大陆平衡的存在，手中可任意插手一宗之事的权利早就引无数人垂涎。
卓不凡觉得这次自己来东门来对了，遇上一个好对手。
遇到合心意的人，他也免不了多说几句。
“我与你之前并无交集，你如何看出来的？”
卓不凡自认未露出任何马脚，无论是给周砚下控制符，还是与齐明星合作，亦或者从符甲争典到现在，他都十分小心。
辛莲察觉到他好奇的眼神，想了会儿，还是坦言：“你身上元婴初期的气息，并不浓。”
卓不凡微愣。
其实他的修为哪里瞒得过这在场的众多上元派长老，可比试一旦开始，长老们也不想偏袒自家弟子，正好让这群心高气傲的崽子们摔个大跟头！年轻人嘛，就是要多历练。
修士在外行走，大多数人都会遮掩自身境界，以免徒生事端。而同为修士，彼此多少能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息属于哪个境界，当然，若是有人故意压制修为或者佩戴了可隐藏修为的法器，那又是一回事了。
像卓不凡，他不知是佩戴何种法器或是贴了某种符箓，亦或者自己将修为压制到元婴初期。所有参与比试的人，都没能看出他的真实修为。
卓不凡有些不太懂辛莲的意思。
气息？并不浓？难道他境界压制过头了？
他看向辛莲，期望她能解释一二。
可辛莲却没再开口。
卓不凡看她似乎要出手，连忙道：“齐道友，你看我们四方协会如何？”
嗯？
众位上元派长老齐齐在心中唾骂：淦！臭小子竟然抢跑？！！
辛莲眉尾一跳，听见这人笑着道：“齐道友，你是我见过的最快看穿我意图的人。你聪明、美丽、天赋高……”
洋洋洒洒一长串夸奖辛莲的溢美之词。
辛莲：……
有点熟悉。
某个会长第一次见她时也这样说过吧。
卓不凡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一口气将辛莲夸得天地仅有，气也不喘。
“齐道友，像你这样的不世之才正合适来我们四方协会啊！我们翟会长乃是当世仅有的六位大乘修士之一，协会内剑、刀、法、阵、符、医等各道皆有多名德高望重的长老，他们每日都会在协会公开授课，协会内书阁还有许多心法孤本。你若来了，长老们和会长一定十分开心，定会倾囊相授，精心培养啊！”
卓不凡情真意切，只差滴几滴眼泪来表达四方协会对辛莲的喜爱之情。
念七壬牙都快咬碎了，盘算着什么时候再去把翟秋声揍一顿。
而正处理公务的某个会长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摸了摸发烫的耳尖，嘟囔着是谁又在背后骂他？他最近可什么都没做好吗！
任泱抓了把齐改之的鸡窝头，在少年的惨叫中思索：“你说，你俩都姓齐，有没有可能是一家人？”
齐改之小心从魔爪下解救自己的头发，抽抽搭搭：“我……我家早就没人了！师姐你忘了？我是孤儿啊！当初被师尊在泥里捡到的！”
卓不凡觉得，齐明星这样的，就该去他们四方协会啊！大宗门规矩多，哪里有他们协会舒坦呢！
辛莲摇头：“多谢。我，暂无此意。”
卓不凡难掩失望，还要再说什么，就见辛莲冲了过来。
隔了一个小境界，辛莲胜算更是微渺。
小世界内可谓天崩地裂。
湖水、大地、天空……都化成了浓郁的灵气，游走在辛莲笔下，成为她的武器。
上元派长老们都一脸扭曲地看着缥缈碑。
不是，你就这么偏心吗？！啊？之前怎没见过你任碑中的灵力由别人驱使啊！
不必说在场众人，上元派的人也快惊讶死了。缥缈碑这是多喜欢辛莲啊！
槐安淡笑：“师妹的天赋，比我想象的还高。”
其他人也与有荣焉地笑。
念七壬也笑。
可坐在他身旁的木三岐却看得分明，那是苦笑。
念七壬抬手捂着眼，牙齿紧咬唇肉。
他期望她走出去，去见更多的人，期望所有人都能见到她的好。他又不想她走得那么快，那么远。
他想她能变得很厉害，能保护自己，却不想她变得最厉害。
厉害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他想她好好活着，不要被命运纠缠。
宛如仙境的小世界彻底崩碎，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之中，唯有两人不知疲惫地纠缠。
卓不凡做不到直接以符笔引动体外灵气画符，为了快速终结比试，他几乎是拿出了自己的绝招。
五阶符箓一个一个丢出，元婴中期的力量不断爆发，辛莲一次次倒下，却又慢慢站起。
卓不凡没有见过比她更顽强的人。
他心下有点佩服，闭上眼，再睁开，已是一片沉静。
她是个好对手，他尊重她。
卓不凡再次落笔，这是他最后一次落笔了。这耗尽灵力的一道五阶符箓，定要令齐明星心服口服！
空间震动，辛莲四面退路皆被无形之力锁住。那仿若含着天地之力的黄符缓缓而来。
这是一道五阶符箓，辛莲没见过，但能感受到其中藏着的空间之力。
天地之间，自有法则，人所不能察。
这归属天地的空间之力，竟能被一个元婴中期化为己用，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足以令人惊叹！
辛莲无法动弹，这已不是力量差距能弥补的，而是空间制约了她。
她只能被动接受这一击。
可辛莲不会接受被动的死亡，哪怕只有微弱的可能，她也要提笔反抗！
刺目的光芒散去，辛莲单膝跪地，浑身伤痕，右手中的符笔已经裂开，半截在手中，半截掉在地上。
卓不凡心脏差点跳出来，仔细看了看辛莲的脸色，犹疑不定。
一开始，他也和许多人一样，觉得辛莲手中这支符笔只是平日用以练符的普通符笔。后来，辛莲直接以符笔凭空画符，他便以为这支符笔其实是个难得的法宝。
如今看到此等法宝被自己打断，如果齐明星的本命武器毁坏，半条命就没了，他真是要吓死！
可看她神色，他也拿不准了。
若是本命武器，也不会这样没有半分伤心吧。
碑外许多人也是这般想。
在他注视下，辛莲再次起身，裂开的伤口流出更多的血，她手一松，那半截符笔也掉在地上。
脸上并无半分难过。
辛莲看着卓不凡，轻声道：“我有一符。”
我有一符。
你接好了。
卓不凡不解，她符笔都没了，哪里还有一符？
然而，他立刻头皮发麻，只觉之前二十几年见过的所有中也没有比这一幕更令他恐惧的了。
只见辛莲抬起右手，并指为笔，在空中自如地划动。
以空间为纸，以手为笔，以灵气为砂，送他一符。
浩然天地，唯空间与时间最是不可捉摸。
外面是空间，这里是空间，内里还有一层空间。
卓不凡予她空间符，那她便以此为因，还他一果。
同样的五阶空间符，不同的是空间的定位。
在辛莲起笔的那一刻，锦烨与褚峥双双起身，紧盯着水镜。
全场鸦雀无声。
可几乎每个人心中都在大喊。
以手为笔！
不需符笔，也不需符纸、朱砂！
又一个以手画符的天才！
这世界是怎么了？天才怎么都扎堆出现？！！！
与辛莲之前的符箓不同，这道符很温和，贴上卓不凡额心的瞬间，带着他无法控制地后退，破开缥缈碑的空间结界，退着回到真实的世界中。
从空中坠落在地的卓不凡昏睡过去，缥缈碑内辛莲面前出现了剩下的六面金旗。它们欢快地冲入辛莲手中，辛莲定睛一看，那道繁复的金色纹印已然成形。
水镜中空白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
比试结束，魁首已出，然而一丝欢呼声都没有，所有人都还盯着那面水镜，像是盯着一个不曾见过的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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