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莲与来月刚到明河家门口，就听见了连串的欢声笑语。
两人推门而入。
明河他们今日可谓大丰收，带回来许多海鱼。
一些大的装在木桶里，焦见雪正用手指逗它们玩。明河说，可以明早拿到镇上去卖。
晚饭比昨天丰富许多，有鱼有虾，还有青菜和豆腐汤。
小院子里，明河兴致很高，一直在说楼煜和曲云昭多么厉害，别人都是以渔网捕鱼，他们却是直接下到海底抓鱼。
焦见雪仰着脑袋问：“明河哥，我也抓鱼了呀！为什么不夸我？！”
少年雪白的脸上一派天真。
明河好笑地刮了下他的鼻子：“是是是！见雪也很厉害！一个人就抓了十条鱼呢！”
收到鞋子的藏珠也很开心，红着脸对辛莲道谢。
“连心姑娘，这是我第二次收到漂亮的花鞋，谢谢你！”
第一次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日子就这样悄然流逝，村民们也知道明河又收留了几个人。面对如同仙人下凡的辛莲他们，村民们又是惊艳，又是好奇。
辛莲叮嘱众人，出门要结伴而行，不可独身。
一连刷了三天盘子，雁来月就不让辛莲干了，让她也一起到账房干事。
其实辛莲并不觉得刷盘子辛苦，她只是比较倾向少与人交流，安静地办事。
而楼煜、云昭和明河每隔两三天就出一次海，几乎每次都满载而归，卖海货得的银子按劳而分。楼煜本来建议明河占大头，毕竟他们都住在明河家里。但明河自知自己并不擅长抓鱼，几乎所有海货都是楼煜他们捕上来的，自己不过是提供了工具而已。
至于焦见雪，偶尔跟着去出海，偶尔跟着辛莲，偶尔也在家里陪藏珠。
不知为何，藏珠也很喜欢这个弟弟一样的少年，他俩也慢慢亲近起来，明河有时还会吃醋呢！
一晃三个多月过去，辛莲等人手里终于攒下了余钱，就开始着手盖房子了。
明河家旁边那块地是村里的，辛莲去找村长买了下来。
村长还很好奇地打听，辛莲她们有没有联系上家里那边。
辛莲应付他，说是去镇子外的县城登记了，县官也放消息出去了，估计不久就会有人找来。
一群人打定主意建造一栋三层竹楼，几人摸索着，灰头土脸了两个月，在明河和藏珠的笑声中终于亲手建起了一栋并不美丽但温馨的竹楼。
竹楼外也用篱笆圈了个院子出来，种些花花草草。一层是大堂和书房，二层，来月、云昭和楼煜住，三层的两个房间，则是辛莲和焦见雪的。
一开始，楼煜并不同意焦见雪和辛莲住一层。明明二层还有一个房间的，但是焦见雪说自己年龄小，就要和辛莲住一层！辛莲本来就是有求于海族，便总是对焦见雪多有照顾，觉得只是一个房间而已，便同意了。
辛莲答应了，其他人也不多说什么，不过楼煜倒总是明里暗里挤兑小鲛人，惹得小鲛人每次都在辛莲面前卖可怜，而楼煜也就更生气了。
竹楼里也不总是晴天，有村民看辛莲一群人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就开始打主意了。
这也是辛莲她们第一次看见一向温和的明河脸色难看。
大堂中，明河惭愧又难为情地说出了来龙去脉。
原来是有人上他家打听，看上了曲云昭，哪怕是为妾也愿意，想要托明河牵线。
明河当然生气，这些时日下来，他早就将辛莲等人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妹妹。
她们相貌姣好，性格不同，但都良善宽容，气度非凡，背景自然与这种海边小村不可相比。日后回了家，人生大事当由父母做主，结一段门当户对的姻缘。怎能在这种地方，被人算计？
明河有自知之明，先是好言劝了村民几句，却被反说是心胸狭窄，连这点忙都不肯帮！
那人越说越气，看着藏珠的眼神也越不善，明河一时生气，将人赶了出去。
明河心里担心，来给辛莲她们提个醒。
听完这一切，雁来月和楼煜揶揄地看着曲云昭，辛莲也觉得有些好笑。
她宽慰明河几句，让他不要在意这些小事。
等明河走了，雁来月围着曲云昭走一圈，调侃道：“呀，竟是我们阿曲先被人看上！怎么样？阿曲，人家姑娘都这么主动了，你要不要去见见呀？”
曲云昭给了雁来月一肘子，冷笑：“羡慕的话，不如我去挑个心悦你的，送到你面前？”
雁来月摸摸下巴，揽着好友的肩，抬手摸了下云昭额前的吊坠。
“哎呀呀！你说说你，总是这么冷漠，怎么那些姑娘们还这么喜欢你呢！”
曲云昭喜欢额饰，这条坠着玉石的白金额带正是辛莲前几日送的。
还没摸一会儿，曲云昭就毫不客气地打掉那只手，顺带去探雁来月腰间的竹箫。
这竹箫，也是辛莲亲手制作的。
雁来月反应很快地接住那手，笑吟吟：“君子动口不动手，阿曲，莫非你想做小人？”
“哼！别说废话！”
两人你一拳我一掌原地打了起来。
楼煜朝天翻白眼：“去院子里打！桌椅打坏了不准吃饭！”
辛莲早就习惯了，无奈一笑。
分开住后，辛莲已经确定，晚上入眠时再也没有那种睡得沉的感觉。
不过之前和藏珠在一起时，也只是偶尔才有那种感觉。
在这不知是已经发生的过去还是鲛族先祖考验他们的世界里，辛莲也很不确定藏珠究竟有没有动手脚。
而据焦见雪所言，它和藏珠交往更多，藏珠人美心善，纯真活泼，根本不可能干什么坏事。
辛莲夜里很少入睡，几乎时刻关注隔壁的动静。
数个夜晚都风平浪静，在她就要觉以为是自己大惊小怪时，某夜，隔壁传来了动静。
乌云蔽月，黑暗中，纤细的身影远去。
辛莲回头打手势，众人点头。
两道影子跟着远去。
海边，月色落下银辉，沙地闪闪发光。
辛莲与曲云昭躲在礁石后面，听见熟悉的声音。
“玩了这么久，还没玩够吗？”
这是道男声。
“……千秋，我不是在玩。”
“唉！”化为人形的千秋浮在海面上，重重一叹，“阿珠，人妖殊途，你将他当做解闷的玩意儿就好，为什么执意要陷得这么深呢？”
“明河不是解闷的玩意！我喜欢他！我愿意和他在一起的！”
美丽的鲛人努力纠正自己的朋友，它拍着自己的胸口，信誓旦旦：“明河和别人不一样！我知道，他对我也是真心的。”
“既然真心相爱，那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漂亮的金色鲛尾在海水中舒展。
千秋看着鲛尾：“为什么？”
“因为这条鲛尾！因为你是鲛人！”
“如果他知道你本是海里的鲛人，如果他看见这条鲛尾，你觉得他还会说‘喜欢你’吗！”
藏珠瞪大眼瞳。
千秋厉声：“等他知道你是妖！他躲都来不及！又怎会和你继续在一起！”
“说不定还会去请别人来抓你！”
“不！千秋，你没和明河相处，你不知道，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藏珠无法描述自己的心上人有多么好，但却能说出许多事来。
“我送他的珍珠，他都好好收着，不肯拿去换银子。我不会下厨，每次都是他做饭。衣服也都是他洗的，还有家务，都是明河做的。”
“他为人正直，乐于助人。即便同住一屋，他也从来没有轻视过我。”
藏珠的眼睛里闪着光，那是对一个人的真心。
千秋心里升起浓浓的无奈。
“阿珠，你还记得你之前说的吗？你是去报恩的，不是去喜欢一个人族的。”
藏珠一怔，然后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胸口。
手下的心跳怦怦的，向它证明，那些都不是假的。
去报恩是真的。
动心，也是真的。
“我知道。”
“可是千秋，情欲不是我能控制的。”
“那你又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吗？”千秋面上有些不解，“你才刚刚成年，或许只是对人族世界太好奇了？”
藏珠很认真地摇头。
“正因为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所以它来临的时候，我才这么确定。”
千秋脸色巨变。
它已经确定，藏珠是执意要和那个叫明河的人族在一起了。
“可你是妖！你是妖啊！人妖相恋，有违天道，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千秋痛心疾首。
天边闪过一道雷电，黑云滚滚。
藏珠无所畏惧：“那就不做妖！”
轰——
一道紫蛇劈在西海上空，电光照亮那张昂首向上，不服气的脸庞。
“胡说！难不成你还想变成人！妖如何能变成人！”
豆大的雨滴很快落下来，结成密布的雨帘，海边的声音已经听不清了。
辛莲两人十分艰难地在礁石下躲雨，狼狈中偶尔对视一眼，又默默转头。
过了一会儿，藏珠才失魂落魄般回去了。
两人慢慢跟着，目睹她回了家，这才悄悄回到竹楼。
竹楼大堂没有点灯，楼煜三人都在黑暗中等她们回来。
以防被藏珠发现，辛莲两人换了干净衣服就去睡了。
次日早上，辛莲才和众人说了昨晚之事。
众人相视无言。
焦见雪飞快瞥了辛莲一眼，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低低的：“人和妖，真的不能在一起吗……”
又过了一段日子，明河也打算将自己家翻新，辛莲楼煜等人都来帮忙。来往的村民都十分羡慕，也有那心术不正的，明里暗里试探明河哪来的银钱。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明河孤苦长大，不是下海的料子，人太善良，识字也不多，镇子上的活计也干不了，经常饥一顿饱一顿。
后来他带回来个小姑娘，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再后来收留几个外地人，日子倒是越过越好了。
明河微微笑：“什么挖到宝啊！还不是多亏连姑娘月公子她们，带着我下海，这才能捕到海货去卖呢！”
明河答得滴水不漏，村民们确实也见到他们一起划着船下海。
但是依然有人眼红，私下议论不少。
明河新家大堂左右设东西两间大屋，侧面小厨房加大，另一间侧房改为书房，院子里学着竹楼，搭了花架，种了许多花。
新家落成那一天，辛莲几人都钻进厨房，耳朵却竖着。
院子里，明河红着脸走近藏珠。
今日正好是十五，月亮正圆，流泻的银河照亮同样沾着绯色的美人面。
藏珠今日穿的是新衣，桃色的衣裙很衬她，裙摆的流纱被风吹动，如仙女莅临。
明河很紧张，从袖子里掏东西的手也很抖。
他将那支长匣子递到藏珠面前，深吸口气，才郑重道：“藏珠姑娘，我今年二十三，无父无母，无兄弟无姐妹。我文化低，做不成官老爷，人也不机灵，挣不到什么大钱。”
明河顿了会儿，见藏珠还是目光灼灼注视自己，努力冷静。
“但我心悦你。”
这一刻，两人的世界都静止了。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颗真心。”
“但在这世道下，真心不能当饭吃。”
“可我还是想向你表明我的心意。”
“我愿意为你遮风挡雨，为你描眉点唇。我的生命有多长，我就愿意陪你多久。”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辛莲等人都站在窗前，望着这一幕。
清风吹动两人的衣袍，花架上的花随风招摇，这对有情人的眼中却只有彼此。
藏珠正要去接木匣，又想起千秋说的那些话。
她的眼眸骤然蒙上一层水雾。
似悲不似喜。
明河以为她是不愿，当即道：“藏珠姑娘，我并非是逼迫你！你若不愿，我也欣然接受！”
“只要你开心，无论什么，我都接受！”
明河的声音很急，想要安慰，伸出去的手却又收回，不敢唐突。
藏珠轻轻摇头，眼中的水雾似乎马上就要凝为泪珠坠落。
它对上明河焦急又真挚的眼睛。
“如……如果，我并不是你看到的这样呢？明河哥，你还会喜欢我吗？”
我是妖。
明河哥，你会喜欢一只妖吗。
明河重重点头。
“我明河，喜欢藏珠姑娘！”
“不论藏珠姑娘变成什么样，明河都喜欢！”
泪珠终于坠下，明河抬手轻抚。
手下的肌肤冰凉细嫩，明河却没有半分旖旎心思。
“藏珠姑娘，别哭。”
“你哭得，我心好疼。”
明河皱着眉，恨不得替藏珠去哭。
可心上人的泪，却越来越多。
那些泪珠，颗颗灼人。
“明河哥。”
“嗯，我在。”
“我也喜欢你。”
明河瞬间脑袋空白。
过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脸上绽放惊喜的笑容。
束束烟花在门外升起，烟火中，藏珠看清了面前这人脸上真心的笑。
于是最后一滴泪也落下了。
相处这么久，它早就看清明河这个人了。
他真诚，热心肠，待人平等，热爱小生命。
和他在一起，藏珠不悔。
无论结果如何，它不悔。
木匣子被打开，露出里面一支精雕细琢的蝴蝶步摇，坠着圆润的玉珠，蝴蝶上镶着一对明珠。
这是明河能买到的最好的步摇了。
“喜欢吗？”明河问得忐忑。
“喜欢！”藏珠大声答应。
明河唇角一翘，仔细将步摇戴在藏珠发上。
“真好看。”
“步摇好看，藏珠，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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