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年最终在沈庄怀里断了气,他的死由姜花衫主导,所以绝无更改的可能。
沈家一夜之间死了四个人,即便沈庄曾经是无所不能的定海神针,在这一刻,也隐隐有了坍塌之相。
沈兰曦原以为老爷子会追问沈谦和姚歌的事,但并没有。
在沈年彻底闭上眼后,老爷子捡起地上的胡萝卜,只交代了一声好好安置,便起身回了屋。
所有人都看出了沈庄在强撑,几乎下意识地想跟上前安抚,但沈庄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直接婉拒了众人。
他缓缓跨过门槛,忽然又停了下来,“小花儿留下,其余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是一个家主最后的坚持了。
众人脸色微愣,不约而同看向姜花衫,但这个节骨眼,即便有人嫉妒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默默遵循。
沈娇放心不下,小声叮嘱姜花衫:“孟医生已经坦白在背后指使他下毒的凶手就是沈谦,老爷子还没缓过劲,沈年的事又来了。衫衫……”
她不由看向里屋的暖光,声音哽咽,“老爷子心里其实比谁都苦。”
姜花衫点了点头,小跑跟进主屋,轻轻掩上门,将外间的混乱与血腥彻底隔绝开来。
屋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沈庄坐在太师椅上的侧影。
他微微佝偻着背,手里正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根还沾了些许泥土的胡萝卜。
他目光落在虚空处,不知在想什么。
姜花衫走到老人身边,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而悲伤的静默。
过了好一会儿,沈庄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那片胡萝卜地……还是他小时候,我带着他种的。”
姜花衫心中一紧,知道老爷子说的是沈年。她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时候,他才这么点高,”
沈庄用手比划了一个矮矮的高度,嘴角牵起一丝怀念的弧度,很是缅怀,“他小时候特别乖,说话细声细气,笑起来还有一颗小虎牙。”
姜花衫心里不是滋味,因为她很难把这样的形象代入后来的沈年。
但她知道,爷爷不会骗人,也正是因为她过于盲目才让爷爷经历了今晚的梦魇。
“爷爷……对不起……”
沈庄摇摇头,轻叹了一声,“不用说对不起,不是你的错。我与阿年之间的错误并非是你造成的。爷爷留下你,只是想和你说说心里话。”
闻言,姜花衫立马抹去眼角的湿润。
沈庄的目光柔和了些许。
他沉默了片刻,从身旁小几的抽屉深处,取出了一个样式古朴的檀木小盒。盒子打开,里面并非什么贵重珠宝,而是整齐叠放着一些旧物,最上面是一本边缘微微泛黄的相册。
老爷子小心翼翼取出相册,直接略过前面几页,手指在其中一页上停住,轻轻推到了姜花衫面前。
“你看……”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遥远的温和,“这就是阿年小时候,是不是像我说的一样?”
姜花衫凑近看去。
照片已经有些褪色,但依然清晰。
背景是沁园的菜地,阳光很好。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穿着干净的小衬衫和背带裤,他怀里抱着一只纯白的垂耳兔,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正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果然露出一颗小小的、可爱的虎牙。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纯真和快乐,与长大后那双偏执疯狂的血色瞳孔简直判若两人。
“他是……沈年?”姜花衫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眼里满是惊讶。
“是啊……”沈庄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小男孩的笑脸,眼神悠远,“他是阿年,他怀里抱着的那只小兔子是我送给阿年的礼物,阿年给它取名叫年年。”
他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怀念,“阿年是沈园第一个孩子,他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他一直把年年当成他的第一个朋友。沈园那块菜地,也是他为年年央求我开垦的。”
“阿年很乖的,他每天会按时给萝卜浇水,除草,施肥,等到丰收的季节,他和年年就一起蹲在田边看着我一颗一颗往外拔萝卜……”
沈庄说话时,粗粝的手指细细描摹着胡萝卜的轮廓,仿佛透过它,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充满期待的小小身影。
姜花衫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以为暗藏杀机的人,竟然曾经是爷爷的小天使。
难怪爷爷对于沈年,始终没有狠下过心。而沈年临死前,拼尽全力也要杀了孟医生。
其实,沈年也没有真正放下过爷爷吧?
“爷爷,那为什么……”
为什么后来的故事却变得面目全非了?
姜花衫想不明白。
“为什么……”
沈庄重复着她未尽的问题,声音低沉得如同浸透了夜露,“因为我没有保护好孩子……”
“老大媳妇嫌弃阿年性子软弱没有担当,觉得是我惯怪了孩子。虽然她没有明说,但还是表示出了要自己抚养的意愿。那时我想:我毕竟不是孩子的亲生父母,总不能驳了老大媳妇当母亲的意愿。所以,即便阿年表现出了不愿意,但我还是让他跟自己的母亲回了家。”
“恰巧那会儿正是阿玺事业上升期,为了家族利益,我一直在外奔波为阿玺谋划布局,期间阿年两次偷跑回来,我都不在鲸港。后来听沈执说,阿年抱着血肉模糊的年年在沁园等了我一夜,最终晕死过去被老大媳妇带走了。”
“收消息第二天我从南湾赶回鲸港,可那时阿年已经高烧了三天三夜,我回去守了他一夜,他才终于醒了过来。可那次之后,他突然性情大变,暴躁易怒,完全不能沟通。”
“医生说,阿年是病了……”
说到这,沈庄的声音一字一句都在颤抖。
“是受了巨大刺激和创伤后引发的……严重心理障碍,伴随着解离症状和偏执性思维。用专业些的话说,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并且逐渐发展出了偏执型人格障碍的特质。”
姜花衫怔愣,忽然有些难受,“是因为年年吗?”
沈庄点头,目光再次落回照片上那个抱着兔子的乖孩子,“我得知情况后,派人去查了阿年这半年的生活才知道……阿年回去后,不跟愿意和人沟通,吵着要回沈园。老大媳妇无奈,只能给他弄了个菜园。但阿年每天就种萝卜,跟年年说话,老大媳妇规劝不了,一怒之下逼着孩子活剥了年年的皮。”
“那是他第一个朋友,他的母亲逼他杀死了他的第一个朋友……”
“他怎么可能不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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