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婉儿就向栓福老人辞呈。她看着甜睡的溪儿不忍心叫醒。
“不带溪儿回宫吗？”张说问。
“她已失忆，现在带她回宫等于再杀她一次。”婉儿说。
“若婉儿有不测的那一天，你能替婉儿照看她吗？”婉儿犹豫了一下，可还是这样问张说。
“不，在下不能答应，婉儿必须活下去！”张说不假思索答道。
婉儿叹了一气。“就怕天不遂人愿。”
“那么多的磨难都闯过来了，相信老天会眷顾好人的。”张说听得心酸，但却硬着头皮安慰婉儿。
婉儿最后看了一眼溪儿，并将耳环摘下放在溪儿的枕边，而后悄声离去。
“小姐，不能等天亮了再走吗？”老人抹着泪送别。
“改天我再来看望你们，溪儿还得拜托爷爷再照看些时日。”婉儿对牵来马的栓福老人说。
“我一个快入土的人，巴不得有两个娃陪我，小姐就放心吧。”老人说。
张说绕着马儿瞧，像是检查什么，老人明白他担心马饿着。
“马已喂饱了。”老人对张说笑笑道。
原来老人一夜未睡早把马喂饱了。张说和婉儿都投以感激的目光，并连声道谢。
张说助婉儿上了马，婉儿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
“叫少奶奶多保重！如果……”老人欲言又止。
“栓福爷爷，有什么想要说的尽管说。”婉儿说。
“也没什么，算了……”老人有些害羞。
“是关于吴妈奶奶吧。”婉儿猜到了老人的心思。
“下次来，能给我带点她的念想物吗？”老人憋得老脸通红终于说了出来。
“能，爷爷当年送她的木梳我娘还保存着呢。”婉儿说。
“那就带她的木梳来吧，生不能与她同室，死能与她的木梳同穴也能唠嗑上！”老人笑着说，但却流着泪。
婉儿看着老人如此思念吴妈奶奶更感心酸和愧疚。当年吴妈已经决定跟栓福爷爷走，去乡下过他们的田园生活，后来吴妈奶奶得知娘一入掖庭就病倒了，而且病得很厉害，她便毅然决然地入了掖庭。
如果没有吴妈，婉儿和娘说不定早死了。这是郑钰瑶郑氏常对婉儿叨念的话。
“吴妈奶奶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婉儿一边策马一边大声说。
“她是上天赐给你的，你是上天赐给大唐的。”张说道。
“非也，婉儿是形势所逼，从入才人那天起，到先帝天皇托遗诏，每一步都是逼上梁山啊。”婉儿说。
“非也，非也！若婉儿无怜悯苍生之心，又岂能被形势所逼？”张说道。
“如果能选择，我会游遍天下山川奇观，然后把大好江山全写进我的诗中，编成册子流芳百世，岂不美哉！”婉儿由衷地吐露心声。
“如果不怕小生辱没才人，小生愿跟随才人研墨牵马挑担，一同游遍天涯海角。”张说试探地笑道。
“可是没有如果，等待婉儿的是无尽的宫斗！”婉儿说完扬起马鞭在马的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随着一声“策”，马儿便扬起四蹄飞奔起来。
张说一声叹，亦扬起马鞭紧跟在后。
他们一路紧赶慢赶，赶到洛阳已是四更，城门早已关闭。
婉儿和张说站在城门下喊，可无人理会。守门的只顾调笑说些难堪入耳的粗话。张三说，一对狗男女出城玩的忘记时间了吧；李四说你若是上官婉儿，我他妈就是玉皇大帝；说得最难听的是最后一位，外号叫臭嘴的守卫。他叫唤着还算有姿色，若愿意上城楼来陪兄弟们玩耍，爷倒是可以给你破例开门……
几个守卫的粗俗话语引起阵阵哄笑。
“你听好了，我叫张说，你叫什么名字报上来，侮辱朝官罪当诛，何况你现在侮辱的是先帝天皇高宗的才人，你们将要承担什么后果不用我说了吧？”张说冲城楼喊道。
张说话音落下城楼旋即止了笑声。
“你真是婉儿大人？”一老者守卫想了想问。
“千真万确！我们有宫牌。”婉儿说。
“弄块假宫牌不是难事，再说了，三更半夜开城门得有关牒或宿卫长的命令，擅自开城门者亦是死罪！”老者守卫说明理由。
“请宿卫长李多祚出来一认便知。”婉儿说。
“不巧了，他老婆难产，前脚刚被管家接走。”一小年轻守卫抢了说。
可话音未落就被老者守卫扇了一嘴巴。且骂道：“混账东西，你胡说什么！”
婉儿明白，老者守卫为什么扇年轻守卫耳光，按唐律法，擅离职守死罪。
“是这样的，宿卫长刚刚巡城防去了，如果您真是婉儿大人，相信您不会难为我们下人的，请大人再忍耐一时片刻，也许宿卫长就回来了。” 老者守卫说的在情在理。
“行，您说的在情在理。刚才那位小守卫就当他什么也没说，婉儿我什么也没听见。”婉儿一语双关。
“多谢婉儿大人！小人一定转告宿卫长。”老者守卫亦一语双关。
“找个地方歇一歇，五更就开城门了。”婉儿下马说。
可就在他们找地方歇脚时，黑夜中闪出一人。
“小人叩见婉儿大人！”那人窜到婉儿面前扑通就下跪。
“何人？”张说吓得跳过去挡在婉儿面前。
“小人乃狄仁杰幼子狄光远。”狄光远连忙自报家门。
“狄光远？你深更半夜在此何干？”婉儿诧异。
“小人欲替父喊冤，怎奈连宫门都进不去，后来听说婉儿大人去梅岭踏梅了，便日夜在这里蹲着。” 狄光远说明原因。
“本宫正为此事赶回来，快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婉儿说。
“父亲是冤枉的，他是得罪了来俊臣……” 狄光远便把武承嗣如何下套，来俊臣如何罗织等一一和盘托出。
原来，那天狄仁杰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上当了，回到家中便把狄光远叫进书房交代一番，说万一自己哪天回不来了就去找婉儿大人，想办法让小人去探监。
“狄大人还说什么了？”婉儿问。
“没有，就这些话。” 狄光远摇摇头说。
“你再仔细想想，狄大人足智多谋，他既然已经料到将会发生的事，就一定会有对策，他的每一句话你都不能漏，要原原本本说与本宫听。”婉儿提醒道。
“对了，父亲说一旦他入狱，若有从狱中寄出的物件一定要仔细检查。” 狄光远在婉儿的提醒下忽然想起了这事。
“本宫明白了，狄老这是将计就计深入虎穴。”婉儿有所悟。
“可是父亲承认谋反就是死罪啊！” 狄光远着急。
“重要的是陛下信不信！”婉儿说。
“那陛下信还是不信呢？” 狄光远问。
“裴炎入狱只三天，全家被斩。狄老虽入狱，而你们都安然无恙，你的哥哥还在汴州刺史任上，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婉儿说。
“这么说陛下知道草民父亲是冤枉的？那父亲不会有事了？” 狄光远的心立刻安了一半。
“那也未必，得看事态的发展。”婉儿说。
“小人已派管家去给大哥递信，要大哥务必赶回来救父亲，我们兄弟仨就数大哥像父亲有办法。” 狄光远说。
“你说什么？糟了！你这样做反倒会害死他们的，陛下最怕最恨的就是拉帮结派，管家走多久了？”婉儿一听便急了。
狄光远说的大哥是狄仁杰的长子叫狄光嗣，现任汴州刺史。
“两天了，这可如何是好？” 狄光远更是急得额头冒冷汗。
“去汴州可否有小路截住他。”婉儿问。
“没听说过有小路，除非……” 狄光远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还吞吞吐吐做什么？”婉儿急道。
“除非他途中顺道探望父母耽搁路程，如此尚有一丝希望，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出发前我再三叮嘱过要日夜兼程不得有误。”狄光远道。
“那就死马当活马医，你即刻赶去截住他。”婉儿当即决定道。
“对了，骑本宫的马，再带上张说的马，两匹马轮换昼夜兼程赶。”婉儿补充道。
“快走，什么也别说了！”婉儿催狄光远上马。
狄光远没有时间再考虑什么，他跨上马直奔汴州去。
张说在一旁赞叹，这哪里是娇柔的女子，分明就是难得的将才！张说感叹的同时，又为婉儿捏把汗，不知此场风浪有多高，这个柔弱的女子又将承担多重的担子！命运又会将她吹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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