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程瑶在老街上开了一家饭馆，雇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女子。
有因为无所出被夫家逐出家门的，有因为家境贫寒养活不了自己的，有被父母强迫嫁人的……
很多很多。
程瑶耐心地教会那些女子们做菜，卜算，教导她们生存的手艺。
她曾经游历过那么多山川湖海。
程瑶将自己见过的尝过的那些美食都描摹下来，做了一本菜谱，传授给了别人。
“可是，程娘子，你这么无私地把做菜的手艺都教给我们，就不怕我们学会了以后自己去开饭馆，跟你竞争，背叛你吗？”
有人试探地问。
程瑶笑了笑：
“这些菜系本就不是我独创，如果有人能把它们传承下去，反而是件好事。”
“况且，学会了这些，你们不必只拘泥于留在老街，而是可以靠着这门手艺养活自己，去更广阔的天地。塞漠孤烟，江南水乡……这世界远比你们想象的更加美好。”
眼前的人看起来只是少女模样，眼眸黑亮，温柔懵懂，浑身气度却像是经历过大是大非一般平和。
众人感叹于程瑶的心胸宽广，再也没有人提过这事。
到了盛夏，饭馆里的生意太好，人手一时顾不及。
正赶上临近老街的一所寺庙举办仪式，五湖四海的人前来朝拜，需要很多斋饭。
程瑶自告奋勇地拎着斋饭和另一个叫六喜的伙计一起上了山。
那妙法寺坐落在山上，地势很高。
一路上，她们两个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那么多斋饭运上去。
寺庙里香火旺盛，来来往往的香客很多。
妙法寺向来以求姻缘灵验而着名，吸引了很多人来上香。
程瑶依靠在最靠近门口的一棵香樟树下休息，眼前是摆放在正中央端端正正的四角鼎炉，里面插满了香烛，正悠悠燃着青烟。
六喜去前面举办仪式的地方凑热闹了。
过了一会儿，程瑶看见一个浑身披着红黄色袈裟的年轻僧人站在正殿门口，面色肃穆，正在和小沙弥嘱咐着什么，忽而转眼向她望来。
“这位想必就是程娘子吧。”
“是我。”
程瑶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朝着那僧人温和地笑了笑。
“久闻程娘子心地良善，这次我们寺庙斋戒的饭菜都是由你免费提供，平日里对寺庙的香火也多有供奉。静慈在此谢过程娘子了。”
那僧人定定地看了她几眼，突然低头，手握古铜色佛珠，朝她行了个礼。
“不用谢，不用谢。”
程瑶也赶紧双手合十，回礼。
这些天，在老街生活，她在百姓的口中知晓，眼前这位大概就是妙法寺修为最高深的住持。
程瑶：“住持，若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先下山了。”
这些日子，饭馆很忙，她想要早点回去帮忙。
“且慢。”那住持叫住了她，“程娘子，妙法寺这里有一件东西需要交付于你。”
“?”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东西落在这妙法寺里。
闻言，程瑶愣在了原地，却还是耐心地等着那小沙弥手端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朱盘出来。
住持：“物归原主。”
程瑶愣愣地接过那朱盘，掀开红布，一个雕刻精致的碧色环形玉佩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几乎在看见那个玉佩的瞬间，程瑶的脑子就乱成了一团浆糊。
她抬手轻颤着一一抚过那玉佩，上面镌刻的纹路清晰可见。
“是阿坚的玉佩。”
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程瑶试着轻快地道谢，话说出口却颤抖得不成音节：
“谢谢……谢谢……”
少女茫然无措地一遍遍重复着道谢，瞳孔莹润如水，片刻之后才勉强平稳了些思绪，擦了擦泪，说道：
“住持可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
阿坚的玉佩当初是作为他们合婚供奉的信物被他投入了功德箱中，现如今重新回到她手中，程瑶总觉得不能随手拿走它。
“不用。昔日善，今日果。这玉佩本就属于你。”望着那玉佩，住持眼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惋惜，随后转身离开：
“恕静慈还有事，不能久陪，先行离去。”
旁人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程瑶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她只是欣喜若狂地握着那枚玉佩，紧紧的，手心里冒了汗，随后将它珍之重之地放在了胸口的位置。
这次真的是意外之喜，她没想到时隔多年，她还能找到阿坚的玉佩。
“程娘子，程娘子！”
有人在她耳边叫着她。
程瑶终于回过神来，看见是六喜正在叫她。
“怎么了？”
“程娘子，你刚才像是陷入了魔怔，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吓死六喜我了。”六喜见程瑶应了她一声，才放下心来，继续说道：
“刚才这妙法寺发生大事了。住持居然坐化了。”
“坐化?”程瑶心一惊，抬眼一看，才发现四周梵音鸣唱，僧人们面上一片悲切之色。
“明明刚刚他在和我说话，看起来还好好的。”
程瑶喃喃自语道。
六喜：“谁知道呢，我刚才从正殿走过来，就听见那个老是跟在住持旁边的小沙弥抹着泪，嘴里说着什么“十世舍利，一世情破，可惜可惜。”，说这是住持临死之前一直念叨着的遗言。程娘子，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啊？”
十世舍利，一世情破。
手里的玉佩突然传来滚烫的热意，程瑶紧紧地攥着玉佩，不敢松手。
“我也不知道。”
什么十世舍利度化，什么衔玉而生，天生有佛缘，她只知道谢坚是她的夫君。
程瑶眼角还带着湿意，手里拿着三支香，在那四角鼎炉中点燃后，朝着大殿的方向举起，遥遥跪拜。
一拜天地宽广，善心不灭。
二拜严格法序，三界和平。
三拜神佛无心，尚存慈悲。
虔诚行过礼后，程瑶起身对着六喜说道：
“六喜，我们下山吧。”
“不再多待一会儿了吗？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住持坐化这种大事。”
“要回去了，你其他姐姐们还在饭馆里忙碌着，我们早点回去才能帮忙。”
最后的最后，程瑶怀里揣着谢坚的玉佩，带着恋恋不舍的六喜下了山。
在她身后，庄严肃穆的神佛静静地注视着她们，一如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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