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室早就衰败，依靠周天子吃饭的公卿数量锐减，只是仍然有个二十多人。
大殿之内的人不全是公卿，另有随行而来的家臣之类，殿内分了几个集体凑成堆。
玩不动政治的周王室公卿，多数已经成为了商贾之流，只有极少数矜持着闭门过清苦的小日子。
面对晋军突然的袭击，讲事实就是有公卿想要抵抗，他们脑子里瞬间权衡实力对比，再想到数代以来天子的所作所为，一下子变得不是那么乐意给周王室殉葬了。
别怪他们。
哪怕历朝历代的王朝后期，多数王朝仍然有殉葬人，真就独独周王室没有。
最为主要的事情是出过好多异常荒唐的天子，不止搞得诸侯不再奉行周王室的主张，连带周王室内部的公卿热血早就凉了。
“那便是晋国的中军将。”毛公共见过楼令几次，悄悄提醒交好的同僚，说道：“乃是一位温和之人。”
平常的状况下，楼令确实是一个看起来很温和的人。
问题是什么？楼令是晋国的中军将，世人的认知之中，晋国的中军将是出了名的杀伐果断。
“事到如今了，你还想坑人啊？”刘公季子低声说道。
“坑人？”毛公共想发火，场合不对又憋回去：“便是国祚灭亡，我等几人，有谁能够威胁到晋国的卿大夫？他们便是为名声着想，定然不轻易加害。若是真要亡了国祚，如何与楼氏之主相处，决定我等訾产得失。”
訾产就是家产。
毛公共说得很在理。
国破家还在，可是对于他们那种身份的人来讲，能够留下多少家产，真的不是那么好说。
晋军进入宫阙之后，守军四散而逃，多数宫女、寺人跑进建筑物内躲起来。
当然也有守军或寺人、宫女趁乱偷或抢值钱的玩意，他们在晋军到来后还继续乱动，少不得一阵皮肉之苦。
制止混乱的晋军，他们收缴了一批财物。
不用多做怀疑，封建时代的军队再是军纪严明，可能不敢私藏太值钱的玩意，一些不是那么值钱的小玩意却会偷藏一些。
周王室的君臣当时在进行朝会，知道有晋军杀入宫城，不是没有人想要逃跑，想跑的人见其他人没有动静，感到迟疑没动作，结果全被堵在议政殿了。
晋国的六名卿大夫全副武装先步入殿内，随后便是一大群晋军成群鱼贯而入。
在一大批晋军进来的情况下，很难不让周王室的君臣失态，个别不堪的人直接软倒在地，再是绷得住的人也很难不哭丧着一张脸。
万幸的事情是，冲进来的晋军没有施暴，更没有晋军逼向仍旧坐在君位的姬泄心。
其实，姬泄心已经软在了君位之上，嘴里不断呢喃着“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之类的话。
幸亏姬泄心没有嚎嗓子“列祖列宗在上，孩儿不孝”的话，要不然刚步入大殿的楼令就该立刻呼喝士兵上前将姬泄心给制住了。
从古至今，诸夏之人要是说出“列祖列宗在上，孩儿不孝”这样的话，基本都代表要玩命。
“这些人……，看上去最有骨气，也是绷着一张脸，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啊？”楼令当然会观察周王室君臣的反应。
可以说，周王室君臣之中，地位高的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倒是有宫女或寺人在被晋军围起来前试图逃跑。
“让她们闭嘴啊！”郤至被一阵尖叫声折磨耳膜，十分的受不了。
这可是大殿之内，不止一个女人尖叫，的的确确很是折磨人的耳膜。
得到命令的晋军可不温柔，只是也不至于当场杀人，用战戈的尾杆或剑鞘将在尖叫的宫女给拍昏了。
周王室君臣看到晋军没有杀人，多少是松了口气。
他们现在的要求很低，不想死，不被侮辱，接下来可以好好商议晋国到底是想要达成什么目的。
楼令用最短的时间将室内布局观察完毕，低声说道：“除了看上去年久失修，一切规格皆是最高啊。”
其他卿大夫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一眼楼令，心想：“鼎盛时期选址修建的城池，规格能低到哪里啊？”
周公旦所打造的“洛邑”当然包括宫城。
在周公旦打造“洛邑”的时期，周王室并未衰败，建筑的布局显得较为堂皇大气。
等周王室衰败之后，很多的宫殿缺少修葺变得破败不堪，主要的宫殿却是维持着最起码的体面。
当前列国的宫城，议政殿内最能看到青铜用物。
比如说，再穷的诸侯，他们的君位后方一定会有一面铜画壁。
富有一些的诸侯，他们很喜欢在议政殿内到处摆设铜制的用物。
由于没有历经岁月洗礼的关系，有光线照耀之下，那些铜制的用物会反射光芒，使之看上去金碧辉煌。
周王室的这一座议政殿，君位后面倒是有铜画壁，只是跟周王朝的现状那般，瞧着已经有泛黑的趋势，倒映不了太多的光线了。
扫过去一看，作为摆设的铜制用具不多，即便是该包铜的柱子也变成了木头，甚至那些木头用具上都没有刷漆。
刷漆？春秋当然有漆，只是比铜还贵，只有必须才会刷上一层漆。
要说作为君王又是用漆最多，历朝历代数下来是西汉的汉武帝，闹到宫殿的墙壁都必须上一层漆。
因为殿内的空间足够大，所以容纳起两百多人绝对是绰绰有余。
数十名晋军入内，他们对周王室的公卿摆出了半圆的包围架势，监视了殿内的宫女和寺人，不会去用兵刃直指周天子。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成济那么浑，尤其是春秋时期的君权还挺神圣。
有脑子的人，不会干出兵刃直指天子这一种事情，更不会有卿大夫下令。
包括姬泄心在内的周王室一方人员，他们的目光集中在楼令身上，每一个人的眼眸里面都有着惊惧与迟疑。
有的公卿蠢蠢欲动，倒不是说想玩命，只是想喝问楼令等人到底要干什么。
不知道是周王室确实到了该退出历史舞台，或是周王室当代的公卿完全丧失了胆气，蠢蠢欲动的公卿也只是蠢蠢欲动而已，没有公卿真正将冲动实施行动。
造成这种情况跟时代有着极大的关系。
现如今亡了国祚，上到国君下至群臣不一定会死。
有极大的可能性能活着，乃至于家产都能够完全保留，愿意舍命骂人的人，无疑是会极大减少。
换成亡了国祚之后，达官贵人谁都跑不掉？既然明确知道活不成，骂几句还有可能青史留名，表现出硬骨头一面的人肯定要增多了。
楼令的脚步稍微顿了顿，随即重新迈步向前。
挡路的公卿或什么人，他们在楼令逼近之后，一脸怯怯地挪开身位让路，看得坐在君位上的姬泄心简直胸闷。
“外臣令，拜见天子。”楼令说着稍微弯腰行了个礼。
其余的卿大夫当然是呼名参见。
其实，他们应该更为隆重一些，比如腰弯九十度。
跪拜？
列国贵族参见本国之君都不用跪拜，作为外臣觐见周天子更不用跪拜了。
当前只有祭祀以及向父母问安才需要行跪拜礼，真不是动辄跪下叩头的年代。
秦、汉、隋、唐、宋、元这些朝代都不用动辄下跪，动不动下跪是从朱元璋起始。
之所以说楼令等人应该弯腰九十度，主要是避免留下话柄。
毕竟，再没有权力，任是势比人强，天子便是天子，哪能够轻视呢？
要是落到了晋君周耳朵里，他有足够的理由心里留下疙瘩，想要清算这六名卿大夫。
这也是春秋时期，尽管列国之间征战不休，没有贵族敢于轻易冒犯诸侯的主要原因。
楼令倒不是不愿意弯腰九十度，问题是全副武装的情况下，腰真的弯不下去啊！
大家都是懂行的人，知道身穿甲胄会怎么样。
只不过，免不了还是谁让人多想。
“外臣身着甲胄，只能行半礼。”楼令是一个谨慎的人，能够不留话柄，可不会忽视。
姬泄心很害怕，更多的是气愤，保持着天子的仪态，问道：“予一人已经成为亡国之君了吗？”
什么“予一人”啊？这其实是夏、商、周三代王的自称，也是国人对君王的称呼。
楼令不是周王室的国人，直接称呼姬泄心为天子，讲实话也没有多少礼貌。
要是真的礼貌，该是用“陛下”来称呼才对。
纠结称呼就对了。
这是“克礼复己”的春秋时代，仅仅是称呼出错都是一件大事，遭到毁家灭国可不带一丝的冤枉。
但是！
楼令就是代表晋国过来，明确就是要打击周王室君臣的心灵，有些事情不免就是要干出来。
楼令一脸诧异，说道：“特来谒见天子而已。”
可能是楼令否认要亡了周王室，给了周王室一些公卿勇气吧？
毛公共站出来，说道：“既是拜谒，为何夺占城池，兵犯宫城，冲撞陛下？”
“当今之世风云变幻，便是大国随时有失去国祚的危险。”楼令看都不看毛公共，眼睛一直与姬泄心对视：“外臣听闻三戎异动，率军前来拱卫天子，岂是错事啊？”
郤至“桀桀”地笑了两声，说道：“对，没有错！三戎集结大兵将要进犯周王室，我等特来拱卫天子。”
那两声“桀桀”把周王室众人吓得不轻，有人直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要知道一点，郤至的笑声可以有奇效，连垂死的中行献子都能够被吓得从昏迷中醒过来。
“寡人只听闻郤氏征讨三戎多有所获啊？”姬泄心进行了反驳。
没有错，周天子也用“寡人”来自称。
两次自称的变更，展现不同的态度而已。
起初是，姬泄心以为完蛋了，出于天子之尊想要保留最后的尊严。
听着好像不是马上要完蛋？姬泄心用“寡人”自称就是表达要缓和的态度。
诸夏这边是这样的。不爽的时候用“恁爹”来自称，恐惧或卑微就用“小人”来自称。用什么自称都可以直观地表达出当事人当时的心态究竟是怎么样。
郤至又是“桀桀”两声，说道：“外臣说三戎将要进犯周室……”
“中军佐。”楼令知道郤至说话通常不过脑子，示意郤至赶紧停一停。
如果没有没有楼令阻止，信不信郤至会说：老子说有那么回事就是有，没有也是有。
做了什么，做就做，一边做一边嘲讽，太吸引仇恨了。
另外，实际上出口嘲讽，比之只动手，更加吸引仇恨。
姬泄心大概了解到底怎么回事了。
很多的公卿也反应过来。
看着晋国不像是马上要灭掉周王室，很像是一次耀武扬威？
这让周王室君臣心生了极大的侥幸心理，想着先应付到让晋军退兵，一个个脑子里想着措词，脸上先带着笑容。
楼令转身看了一眼中行吴，两人对视之后皆尽点了点头。
随后，楼令带着除了中行吴之外的卿大夫转身步出大殿，后续的事情交给中行吴来处理。
“你就这么放心新军佐啊？”郤至是真的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楼令看了一眼智罃，再对郤至皱眉说道：“你刚才是不是想嘲讽周天子啊？”
智罃被楼令看那一眼，心里清楚楼令为什么要看自己，表情变得比较郁闷。
郤至瞪大了眼睛，说道：“实话实说而已。”
在郤至看来，周王室根本无力抵抗晋国的为所欲为，说什么重要吗？
“多为耀着想啊！”楼令说道。
郤至一脸不以为然，说道：“耀是你的弟子，你还能够不看顾着。”
好像……，的确是那样啊？
楼令知道劝不动，摇了摇头开始观察起宫城的建筑。
在之前，他们是用进行军事行动的姿态入城，一路上真没有闲功夫关注城内外的格局。
还能是什么格局？但凡跟军队扯上关系，历来就不是什么小事。
晋军发动对“洛邑”的夺城行动，亲身经历过程的人被吓得浑身发软，有地方躲的人早就躲起来。
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议论纷纷，绝大多数不好看周王室能够继续存在，认为亡国就在眼前了。
作为春秋时期的第二嘴炮国度，越是人聚得多的地方，周王室国人的嘴就越硬，有得是表态要跟晋军较量一番的国人，真正行动的人却是一个没有。
他们不傻，亲眼看到有人被晋军砍翻，纯粹就是嘴炮一下，表现得比其他人更有骨气，好获得内心的优越感。
在宫城之内，群群色色的人在等着接下来的进展。
有人怕得要死。
也有的人觉得某种机会来了。
周室的宫城占地极大，仅是看屋顶能够看出仍在使用的宫殿并不多。
怎么看得？看一座座宫殿的屋顶，瓦片是不是完整就能够分辨得出来了。
瓦片？不允许春秋有瓦片啊？
有道是：秦砖汉瓦。
所指的是先秦在砖块上玩了诸多的花样，两汉则是将瓦片玩出了花样。
秦砖有着很多款式的花纹，汉瓦一样设计了花纹，通常是瑞兽的款式。
可是，不代表春秋时期没有瓦片。
春秋的瓦片基本为青色。这个跟陶土以及烧制工艺有关。
周王室的宫阙，使用的砖块与瓦片，它们的颜色皆为青色。
因为砖瓦的颜色，所以看上去会显得死气沉沉，要是国家鼎盛也能称为王朝气象之下的庄严；国家衰落得异常明显？自然是解读为死气沉沉了。
现如今的屋檐看不到飞檐的款式，更没有屋顶上的瑞兽装饰。
飞檐的款式出现在东汉，原因是西方佛教传入，到汉帝国传教的僧侣，他们的传教事业很不成功，干建筑师的事业却是很得到权贵的认可。
好像……，是老传统了？
比如，西方传教士在满清时期传教，他们到了满清治下一个个都是干副业，像是画师、机械师之类，要么干脆就被当成了优伶。
楼令一眼扫过去，入眼的屋顶大多缺少瓦片，好多屋顶甚至都长满了草，能够想象得到露天的室内会变成什么样。
能够是怎么样？刮风将灰尘卷进室内，下雨又让室内到处水迹，肯定是室内到处杂草丛生，说不定还布满了蜘蛛网，遍地有虫子在爬。
“日后君上搬迁过来，要修葺的宫殿不少啊。”士鲂说道。
他们确实已经商议好了，取代周王室之后进行迁都，新都就是选在了“洛邑”这一边。
郤至闷声道：“那要花费很多资源。”
事实就是晋君周很穷，根本没有资源来修葺“洛邑”的宫城，免不了他们这些家族出资。
“只要君上肯搬迁，一切好说。”楼令说道。
等于说，只是卿大夫商议好，晋君周那边还不知情。
帮晋君周修缮宫城？他们这些卿大夫真的会挺乐意，丝毫不会有任何的吝啬。
那是新朝新气象，再来就是含括了政治诉求，并不是他们钱多没有地方花。
晋军入宫之后，把控住了主要通道。
卿大夫身边不可能缺了护卫，更会有军官根据他们的巡视路线上安排值岗。
所以，楼令等人走到哪里，到处能够看到自家的士卒。
楼令走着来到一座荒废的宫殿门口，透过没门的大门向内看去，看到一群挤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宫女。
里面的情况跟楼令猜测的差不多，到处杂草丛生的同时，入眼之处哪里都是脏乱差。
那些宫女发现有人站在门口看进来，她们从楼令等人的穿着辨认出很是位高权重，有人受到惊吓喊出声，不少人互相抱得更紧，也有人脱离团队。
“请贵人吝惜！”
脱离团队的宫女，她们跑到距离楼令等人约三步之外，飞扑跪下进行请求。
这是什么情况啊？
在现如今，攻克一座城池之后，攻城方并不会进行无差别的烧杀抢掠，军队远比后面的时代更加文明。
要是攻入一国的宫城，反正士兵可不会下身决定脑子的思考，化身野兽逮住一个女人就扑上去。
失陷宫城的女性，甭管是嫔妃还是女官、宫女，怎么抉择代表着日后的命运。
因此，不缺少看到身份尊贵的入侵者，主动上去请求吝惜的女性。
说白了就是委身于权贵，总要好过被分给连爵位都没有的人啊！
再者说了，战败一方的人，最大的可能就是成为奴隶。
他们这一群卿大夫是有攻破他国都城，占领其宫城的经历。
可是，包括楼令在内，他们还是第一次碰上被索求男女之欢。
当初攻破吴国都城，宫城之内的女人要壮烈许多，寿梦的不少女人可是选择了自杀。
“哈哈！”郤至环视一众同僚，戏谑地问道：“谁要吝惜她？”
好好看一看，什么叫放飞自我？
不说他们没有马上灭掉周王室的意思。
便是真的展开灭亡周王室的行动，卿大夫脑子坏掉才当场宣淫。
真的看上了某个女人？女人的身份不高，暗示手下带走，收拾干净了晚上送来便是；若是女人的身份有点高，安排顶死销账，偷偷藏起来享用就很妥当。
然而，他们这种平时要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的人，排除一时间那什么虫上脑，压根不会对某个女人过于依恋。
事实是什么？早就玩够了的权贵，他们被一时诱惑的可能性真不高。
邯郸旃哭笑不得地说道：“周室衰败如斯啊。”
遭到入侵的情况下，守军连演都不演地当场瓦解，城内居民鼓噪之后冷眼旁观，衮衮诸公没有一丝血性，闹到都有宫女主动求欢了。
这不是什么世风日下，根本就是周王室上上下下很清楚现状，或许早做好了相关的心理准备吧？
“若是楚军入城，也会是这样吗？”智罃进行了一个假设。
楼令明确知道楚国直至灭亡都没有楚军进入周王室的宫城，想了想说道：“也许会一样吧。”
一个早该寿终正寝的领导班子，纯粹就是先后被齐国和晋国给保住而已。
到战国阶段，周王室也的的确确随时准备迎接亡国的命运，只是长时间之内多数国家只拿苟延残喘的周王室当鸡肋。
“我们去好好看一看九鼎。”楼令目前只迟疑一点，是要让九鼎留在宫城，还是这一次就搬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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