砒霜是一种毒药，可是它也能够拿来治病。
软禁周天子是什么性质？别看周天子现在无权无势，可是周天子仍旧是公认的天下共主，任何家族干出软禁周天子的事情，一定会遭到舆论的暴击。
中行吴当然知道凡事都有两面性，软禁周天子是会让列国对荀氏进行各种谩骂，乃至于可能在史书上留下污名。
问题是什么？荀氏并不是周天子的直属臣子，效力的对象乃是晋国之君，为晋国之君尽忠也是一种美德吧？
至于说史书上留下污名？君不见姬周取代殷商，作为有为之君的帝辛被污名化，反倒是身为乱臣贼子的姬周与其他诸侯变成了伟大、光明和正义的一方。
那是世人第一次知道原来是否正义与能不能获得胜利无关，胜利者掌握着正义的解释权。
事实就是只要晋国是胜利的一方，他们就掌握了书写史书的权力，能够任意来打扮历史这位“小姑娘”了。只要姬晋王朝不至于在短短的时间内让统治崩溃，时间总是能够冲刷掉曾经的真相，世人只知道胜利者所书写的篇章。
相同的事情姬周王朝已经干过一次，姬晋王朝再干一次有什么问题吗？
中行吴是一个很有主张的人，他但凡有得选压根不想走其他人给规划的道路。
现在的问题是什么？楼令大权在握，楼氏本身很强大，还有郤氏这个坚定的盟友，并且范氏和邯郸氏也在向楼氏靠拢，容不得中行吴拒绝执行楼令的行动方案。
无法拒绝？中行吴当然是一脸笑嘻嘻答应下来。
隐忍而已，中行吴都能够忍受害死自己父亲的智罃好好活着，势比人强之下更不会跟楼令起冲突。
晋国的一个满编军团为包括五百战车组成员在内的三万七千五百人，三个满编军团便是十一万两千五百人。
通常情况下，一名“徒”会至少带上一个随扈，一名“士”要带上两三名随扈，一名“大夫”身边的随扈或侍女加起来可能十个以上。
每一名卿大夫也有随行人员，平时伺候他们饮食起居的各色男女，再加上一定数量的匠人。
拿楼令来做例子，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人多达三百余，携带的匠人则是将近三千。
其余卿大夫携带的匠人数量也是差不多三千来个，负责照顾他们饮食起居的各色男女则是要比楼令多得多，例如郤至就带了六百以上。
晋国有“羡”这个阶层，他们的军事装备和后勤都由家族提供，再来因为没有私产，自然是没有携带随扈了。
晋国出动的参战人员十一万两千五百，加上他们携带的各种人员，合起来整支队伍超过十六万人，具体超过多少很难算得清。
若是在其它时代，实际上出动了十六万人，有得是敢号称出动五十万大军的人。
东汉末年期间，曹操南下攻克荆州，打赤壁之战的前夕，手头实际兵力应该是二十万左右，他们就敢号称有百万大军。
另外，曹操投入赤壁之战的总兵力没有那么多，他将不少部队分散出去防守赤壁之外的某些区域或执行其它任务，曹军实际与孙刘联军的交战部队不会超过十万。
可以肯定的一点，春秋时期列国的军队，兵源素质绝对是优于东汉末年的各家军阀私军。
真的吗？
那一定是真的了。
最为起码，春秋列国的军队都经过长久的训练，可不是拉壮丁凑人头。
东汉末年的军阀则是打破了两汉“士不教不得征”的传统，每家每户按人头拉壮丁，乃至于把一个家庭的男性老少都给征召入军了。
有道是人一满万无边无际，站在“新田”的城头向下看，能够看见到处的人头涌动，开拔出发的区域则是笼罩了烟尘。先头部队可能已经离开“新田”约十里，后面还有一大批等着出发的部队。
晋军南下的通道很固定，出“新田”地界直奔“周阳”这个地方，随后走一道山谷到“荧庭”附近进行一两天的休整。
出“荧庭”地界则是朝东南方向行军，再到“野王”附近进行另一次休整。
在“野王”的休整时间会多一些，一般是五天左右。
以前的话，晋军在“野王”休整就会派人去通知周王室借道的事情，顺带邀请周天子在晋军通过“孟津”之后进行检阅。
从前两年开始，晋国借道周王室的地盘已经不再事先派人告知，同时没有邀请周天子进行检阅了。
这一次，晋国高层依旧没有事先派人通知周王室晋军借道的事情，面对周王室派人询问为什么直逼“洛邑”更是没有给出一丝一毫的解释。
在晋军进入洛水流域之后，加快了行军的速度，先头部队花了一天的时间走完正常速度下要走三天的路程。
先头部队以楼氏为首，搭配狐氏的部队，一共两个“师”的兵力骑马代步。
他们狂飙到“洛邑”城下，趁着守军慌乱的空档，骑马直接从东城门冲进城内，过程中冲撞了来往行人以及试图拦截的周王室守军。
到现如今，由于周室君臣的刻意为之，早就让“洛邑”变成了一座商业型的城池，每一天从各座城门或豁口进出城池的人极多，吞吐人次绝对过万。
晋军到来的时候，其实正处吞吐量的高峰期。
骑马而来的晋军，他们一路上就是作战姿态。
什么是作战姿态？简单来说就是一路犁田似得，甭管谁挡在前方都用极为粗暴的方式冲开，无论是造成什么死伤，只算那些挡路的人活该。
这算是打破了古典战争的模式，牵连到了沿途的非参战无辜之人。
古典时代的战争，不止是军队赶路期间没有大规模烧杀抢掠，到了敌国境内也不会成规模的作奸犯科。
注意关键词，也就是“大规模”和“成规模”。
那是一样米养百样人，人数众多的军队不可能完全没有败类，无法杜绝谁干出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能够肯定的一点，无论谁干了坏事败露，一定会遭受到惩罚。只是有爵位受罚轻一些，没有爵位就要受老罪了。
以楼氏为主狐氏为辅的骑马步兵，他们赶路期间并未在任何一座村庄停留，接近“洛邑”进行提速，前锋冲进城门洞响起连串的碰撞声，以及遭到冲撞或践踏之人彼此起伏的惨叫声和哀嚎声。
在那个过程中，即便是晋军落马或连人带马倒下，一样会被后续的袍泽踩踏过去。
等数百、上千、好几千的骑马步兵走完，地上的人、马或其它物品早就没了本来的模样，一概成为泥土的一部分。
肯定是有部队要顺势将城门控制住，期间再驱赶无辜的路人，以及阻击赶过来的守军。
要进城的行人，他们被发生的事情所震惊，好多人哪怕是两只眼睛在注视，脑子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在发生什么事情。
而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情的人，要么是短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不然就是撇开脚丫子就跑。
站在原地的人不被晋军怎么样。
选择逃跑的人，他们跑不过骑马的晋军，遭到喝止愿意停下也便罢了，继续跑轻者受伤倒地，严重就是当场被杀。
晋军的那种严酷恫吓住了所有人，使之更加不敢有什么举动，待在原地当起了人桩子。
冲进程中的晋军目标无比明确，他们分成了五支队伍，三支分别继续朝其它城门冲，留下一支队伍下马直奔城墙走道，最后那一支部队则是直奔宫城夺取至少一座城门。
周公旦规划“洛邑”的时候，不止是筑城地址选得极好，城内的规划也是异常完善。
可以说，后面历朝历代的城池规划，多少是受到了周公旦在为“洛邑”规划的影响，其中道路规划的影响最大。
那么就是“洛邑”城内的交通规划得极好，主大街的宽度起码在十米以上，几条重要通道十分笔直。
随着周王室的衰弱，很多事项上必然出现极大的改变。
比如说，一开始严格限制街道之上不准堆积东西，街道两旁也不准占地摆摊，可是到今天各种管理已经不存在了。
冲进城内的晋军，最前方的骑马步兵还会控马规避，后面的骑马步兵则是由于视线障碍会出现规避不及时的情况。
大批的晋军骑马狂奔，愣在街道上的很多人被撞翻，街道两旁的摊位和街道上的货物不可能幸免，成了晋军控制“洛邑”的战损之一。
前方的人得知有有大批晋军骑马在街道上驰骋，一定知道趋吉避害的道理，懂得赶紧进行躲避。
一些舍不得货物的人，他们成了人为财亡的典型，与货物一块被驰骋而过的晋军踩得稀碎。
想要控制城墙走道的部队，他们砍翻了沿途任何进行阻拦的人，控制城墙走道再出动一些人去俘虏城墙上的守军，随后便是分批控制城墙边上的武库之类的设施了。
周王室是知道有晋军在向“洛邑”逼近的事情，君臣以及国人万万没有想到会有晋军控制城门再冲进城内。
“洛邑”有常备军吗？每一座城池都有常备军，只是数量并不固定。
并且，哪怕是有常备军，不可能整支部队时刻全员处在备战状态。
平时的时候，每一座城池的常备军顶多十分之一在值岗，其它训练或是轮休状态。
周王室已经知道晋军在逼近，他们即便知道守不住，再是装模作样也要摆出防御姿态。
因为周王室知道晋军想要夺取“洛邑”根本就守不住的关系，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再征召额外的部队。
话又说回来，周王室是知道晋国对他们不怀好意，可是任他们再怎么想，真的是没有料到晋军真会夺城啊！
那些收到防御姿态的周军，他们其实并不多么认真。
周军的将校跟庙堂诸公的想法一致，认定晋军没有那个胆子攻城，值岗就趁着局势紧张干敲诈勒索的事情，压根没有多少军官想着尽职。
在晋军冲上来的那一刻，多数周军丢下武器就跑，没跑的周军也是丢下武器表示无害，甚至都没有人想到入宫去示警。
跑到宫城示警的人，他们不是直面过晋军的周军或周人，相隔几百米就转身狂奔了。
“什……什么！？”姬泄心一脸的难以置信。
在约一个时辰之前，姬泄心已经收到消息，说是一支晋军以极快的速度在向“洛邑”逼近。
结果一个时辰之后，有人慌慌张张来禀告，说是晋军实施了攻城。
有攻城吗？
遭到正经的抵抗才算攻城。
周军根本没有进行有效抵抗，晋军顶多算是突袭夺城。
距离姬泄心得知晋军已经在入城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又有人来哭嚎说宫城被晋军夺取了一座城门。
“他们真敢动手啊！”姬泄心看向一众讨论得很热烈的大臣，大声喊道：“事到如今，如之奈何啊？？？”
周王室的“洛邑”长期有一支编制三千人的常备军，只是上上下下都知道其实编制内只有不到一千五百的实际数量，空缺的名额是公卿勾结将校在吃空饷。
是真的在吃空饷。
当前的军队没有军饷，可是能够纳赋就抵消交税。
周天子也对众贵族收税。
周王室的贵族，他们在纳赋名单上写名字，没有让应该执勤的人入列，不是吃空饷又是什么。
作为天子之都的“洛邑”是当前占地面积最大的城池，城墙的周长原先是九里，后面更是一再扩建，实际占地面积早就超过原有的规划了。
那么，作为天子之都的“洛邑”有多少人口呢？城内常驻人口不会低于六万，城外的各处庄园和村庄约是八万多吧。
在“洛邑”城内外生活的不全是周人，其实很多来自其他的国家。而来自其他国家的人，他们生活在“洛邑”的辐射区，其实是给周王室提供了很大的财源。
提供财源的方式包括租房子或场地，别说需要吃喝拉撒用，平时总是要进行消费了。
以整个地球的所有区域而言，当前的“洛邑”并不是常驻人口最多的一个地方，中东那边的大型城池并不少，城内常驻人口超过十万的城市可能不止一座。
只不过，在东方世界这一边，无疑“洛邑”是常驻人口最多的那座城池，相反作为超级大国的晋国都城“新田”城内的常驻人口并不超过三万，楚国都城“郢”城内的常驻人口可能接近“洛邑”吧。
一万五千的晋军可以成功将“洛邑”控制住吗？可以说整个军事行动的过程顺利到没有丝毫波折，期间最为麻烦的事情是城内普通周人不服管教，任何机构的在职人员反倒很怂。
这是那些在职人员清楚一点，他们敢进行反抗，晋军是真的敢杀。明确知道根本挡不住，没有多少在职人员愿意送死。
在晋军入城的消息传开之后，作为“洛邑”的常备军瞬间瓦解，不在第一现场的官兵，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脱掉战袍藏起武器，回到家躲进屋里抱着媳妇子女瑟瑟发抖。
周室的国人确实多得是丧彪，只是他们碰上了敢砍人的晋军，落不到任何的好处，死伤上几个人就立刻一哄而散。
“洛邑”的失陷只不过是提前上演。
轮到秦军想要获得“洛邑”的控制权，周王室的君臣乖顺地到城门口滑跪，其余周人低眉顺眼地迎接秦军入城，全程没有发生流血事件。
这样一说，晋军夺取“洛邑”控制权的过程中杀了数十名守军，城内的周人敢于鼓噪，反倒是在史书上给周王室留下了一层遮羞布？
姬泄心完全无法接受“洛邑”失陷的事实，喊了一嗓子倒是让众臣看了自己一眼，随后他们又继续“叽哩哇啦”讨论没屁用的话题了。
但凡周王室有实力，他们会让列国蹦跶吗？
在周王室有实力的时候，摄政周公旦挥手之间就让敢蹦跶的分封诸侯亡了国，对待实力强大的异邦倒是克制到有些怂的程度。
等周王室衰败之后，诸侯愿意表面上尊重周天子，纯粹就是既有秩序对他们有利，没有出现一个可以颠倒乾坤的国家。
现在，晋国对周王室实施武力，其实不过是其中的一次，之前不少国家已经干过了。
当然了，对周王室采取武力的国家，没有一个成功夺取过周王室的都城便是。
楼令等人来到“洛邑”的时候，城头上飘扬着楼氏的旌旗，城外聚集着一大帮进退不得的各色人等。
“这就拿下了？”郤至知道‘洛邑’是一座大城：“当今的第一大城，怎么就那么轻易拿下了呢？”
中行吴心态复杂地说道：“周室早就没有自保之力，先仰仗齐国，后面仰仗我们。我们不再保护周室，他们连异邦的入侵都无法抵御。”
刚才，楼令在听取夺城的过程，闲下来有额外精力注意其他同僚的议论。
“根本没有遭遇到有效抵抗，周天子与一众大臣在议政殿被一锅端了。”楼令说道。
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它真真切切就发生了。
如果今天楼令想灭掉周王室，将姬泄心和一众公卿俘虏，再派军队捣毁其宗庙，控制住历代周天子的陵墓，以春秋的规则而论，哪怕周王室没有全境沦陷，一样就是晋军完成了灭国。
“要派人向其它城邑传檄吗？”郤至的意思是，干脆将周王室灭掉得了。
楼令就知道郤至会出现那种冲动，先说道：“按照事先的部署，各个家族立刻接手相关区域。我们去宫城谒见周天子。”
不等郤至追问，楼令又主动解释道：“实际控制跟亡国存在根本上的区别。周王室还有继续存在必要，不着急将之亡国。”
郤至不理解，只是没有多么着急。
他们在行动之前确实有明确的计划。
几个卿大夫先发出指令，让自家的部队行动起来。
在去宫城的路上，有新疑问的人在半路将问题抛出来。
很多的新疑问跟周王室无关，小到路上看到那么多肉泥，该怎么来进行赔偿以及舆论的控制；大一些的事情就是要不要趁机美美地收获一波，比如控制各处的仓库，摆开阵仗直接抢。
前往宫城的路上，不断有人向他们喊话，提问晋国是不是以下犯上攻灭了周王室。
以下犯上？晋国之君是周天子的封臣，那的的确确是一种以下犯上。
晋国出动三个满编军团，明确要干灭国这种大事，讲道理就是晋君周应该亲征。
这不是楼令有安排顺道控制“洛邑”的行动吗？
他们这些臣下之臣无论是面对周王室君臣或其他人，不像晋君周会尴尬或遭到舆论的暴击，肯定就不让晋君周来了。
由卿大夫来干肯定也会有负面舆论，只是跟晋君周亲自干是不一样的。
没有卿大夫回应任何路人的喊话。
那些喊话的人，肯定是以楚人说得最难听。
只是，无论谁喊了什么话，他们没有被杀不说，更没有晋军当场实施抓捕。
城池已经被晋军控制，想要进出需要得到晋军的同意。
楼令等人在前往宫城前已经下令封锁城池的进出口，有得是时间来进行各种操作。
那并不是为了封锁晋军控制“洛邑”的事实，不提参与行动的军队数量不少，光是沿途过来看到的人那么多，难道晋军还能控制住每一个看到的人啊？
严禁进出就一个目的，尽可能防止出现什么乱子。
宫城的城门已经被晋军完全控制，可能会疏漏很多隐秘的进出口，只是周室的君臣被一锅端了。
楼令等人靠近周室的议政殿，远远就听到热烈的议论声。
他们站在合闭的门外听了一小会，一点有用的信息都听不到。
“这些人叽叽歪歪个没完，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郤至听到同一个声音前言不搭后语在嘶吼，辩论不出半点的逻辑。
楼令笑着摇了摇头，示意站岗的兵士打开大门。
现在的门，打开的过程中就出现很大的响动。
开门的响动让殿内的周室君臣安静下来，一致将视线转到门的位置。
楼令领前，身后的郤至、智罃、士鲂、邯郸旃、中行吴并肩，六人天团面无表情步入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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