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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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大结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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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钰说要留在避暑行宫一直等孩子出生满月后再回京,李铎也表示不想回京,相对于京城那座沉闷的皇宫他更喜欢这边园林式的山庄,而且春暖花开,这边的景色越发的明媚起来,傻子才愿意回去看那些宫墙影壁琉璃瑞兽。于是他给自己找了个更加明目张胆的借口:朕要在这里缅怀父皇。李钰听了这话之后莫名其妙的瞪了他一眼——你的脸皮还能更厚一点吗?

一座好的园林并不是修好了就是好的了,而是要花时间花心思花钱来满满的润养。尤其是那花草树木,年年长年年修,角角落落满满的用心琢磨修补,一年添一处景致,数年积累下来方成大观。

而这座避暑行宫从修建到现在已经将近三百年,就算到了大周朝没有余钱砸进来修整,那也是年年有十几万砸进去的。能差到哪里去?

长公主不回去,皇上也不回去。这姐弟俩把这里当成了他们家的度假别墅——也没错,这儿本来就是皇室的度假别墅。但是那些大臣们总不能不回去啊!韩胄,杨时昀,何玉简等人各有一大摊子事儿呢。六部主官可不能天天沉溺在这明媚春光里度假。

“我们要先商议一下内阁的事情。”李钰建议道。

“是的,内阁组建之后我就可以安心的玩了。”李铎点头应道。

李钰捏着一颗松子儿放到嘴里,轻声哼道:“可是也要先组建起来才行啊。你现在躺在这里想啊想的,怕是想一年也成立不了。”

“那怎么办?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干。我就想躺这儿,实际上我连想都懒得想。”一身淡青色长衫的李铎躺在摇椅上,明明只是一个翩翩少年,说话却老气横秋,带着阅尽千帆的惆怅。

李钰看了他一眼,伸出脚去踢了他一下:“坐起来。快点。”

“干嘛?”李铎的腿往一旁躲了躲,“有话就说。”

“你到底是怎么了?思春了?”李钰开门见山的问。

“……”被真相了的皇帝陛下往一旁躲了躲,没吭声。

“要不,想个办法把那谁调回京城来?反正那边仗也打完了,他们父子在西北盘踞将近三十年了,他手下那些将领们这一次都立了赫赫战功,年纪也不小了,按理说也应该回来享几年清福了。若不然将来西北一块铁板,咱们踢不进去……”李钰话说到一半儿,李铎便伸手扯过旁边的披风连头带脸一块蒙住,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你看着办吧,我不管了。”

“你这……你搞清楚啊!你才是皇帝!这种事情能让我说话?”李钰生气,还想抬脚踹他,又看着那修长瘦弱的背影蜷缩在藤椅上,明黄色披风上的飞龙张牙舞爪,睥睨天下万物肆意张扬,代表了无上的权力,却也注定孤独一生,称孤道寡……

你说这孩子上辈子乃是天之骄子,就他这点儿事在那个时代虽然也受非议可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如今到了这里,成了皇帝,这事儿还真就成了个死结!喜欢那么一个人,可能也只能远远看着了。想到这些,李钰不由得叹了口气,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云启手里拿着两本奏折从屋里出来,看见如此模样的姐弟两个,不由得摇了摇头,说道:“陛下,您是辰时三刻起的床,这会儿巳时刚过,怎么又睡了?你这个睡法……是不是龙体不适啊?”

“噗——”李钰顿时把一口松子给喷了出来。

“你又怎么了?”云启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这些日子以来,皇上不问政务,那几个大臣便把奏折送到了长公主这边,你说一个孕妇不好生养胎还管这么多闲事儿干嘛?云启无奈之下中途拦截了那些奏折,这倒好了——那一对姐弟竟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偷懒了!可怜他每日除了政务就是家务,还要时时刻刻记挂着这个不省心的孕妇,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哈哈哈……”李钰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听着那么像是在说孕妇……”

老藤编的矮榻‘吱嘎’一声响,李铎忽的一下把身上的披风掀开,愤愤的瞪了那夫妇一眼,起身走了。

“这明显是龙心不悦,你偏偏还去捋龙须!”云启无奈的叹了口气,把两本奏折丢到小高几上。

“我本来是想逗他开心的。”李钰无辜的扁了扁嘴巴,伸手拿起奏折翻开来看。

一本是户部韩胄的折子,今年春旱,江北从开春到四月,竟然是一滴雨也没下,虽然这两年水利工程做的不错,机械灌溉也不是什么难题,但还灌溉能覆盖的耕地不过十之四五,春耕不顺,就去了三分好年景。此为大事,不可不早做准备。

一本是西北卫长卿来的折子,说是西北关防已经重新安排完毕,西北军往西北跨出一千余里,直接抵达西伯猎边境,在靖安王的协助下,防御工事已经修建完毕,他们父子随时可进京复命。

李钰看完这两份奏折,轻笑道:“卫长卿是真正的明白人。”

云启也点头称是,叹道:“他虽然在西北苦守了二十多年,但如今也算是功成名就,如今回京养老,算是有始有终,不管在大云史书之中还是在大周史书之中都可以名垂青史。所以他在这个时候选择回京自然是最好不过。”

“也是时候让他回来了。宁国公戍守边疆三十年,指挥战争,参与战争,闭着眼睛都能把大周边疆图给默出来,可是一大国宝,我大周朝廷的内阁之中,正缺少这么一位战功赫赫的名将坐镇呢。”李钰笑道。

“你说内阁成员?”云启沉思片刻后又笑了:“这事儿你还是要跟你那好弟弟商议一下才行,怎么能随便定夺?”

“说的也是!”李钰说着,长腿一伸下了竹榻,趿拉上鞋子就要走,“走,我们现在就去他的澹宁居。我看他要躲到什么时候。”

“等下。”云启把她按回去坐好,轻叹一声蹲下身去,把那双青缎子平底绣花鞋给她穿好,又捏了捏有些浮肿的脚面,蹙眉道:“一会儿再叫他们煮一碗红豆薏仁粥,不许倒了!”

“……”李钰左右看看,权当没听见的样子。

“听见没有?!”云启又捏了捏她浮肿的脚踝,“再不听话,等不到你临盆,这腿就肿成了大象了。”

“还不都怪你!”李钰愤愤的哼了一声,起身往外走。

澹宁居是一所安静的读书之所,院子里一概花木全无,只有一丛翠竹并两棵参天的梧桐树。此时春夏交接之际,这院子里正好翠色成荫,绿影婆娑,几簟生凉,最是修身养性的好居所。

李钰也很喜欢这里,觉得这里跟素园有几分相像之处。安静,悠闲,若是在那梧桐树下摆个凉榻听着风声午睡,就更好不过。然而今天这里却是分外的安静,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好像无人居住的样子。

“人呢?”李钰站在院子里左看右看,无人响应之后又高声喊了一嗓子,“人呢?都跑哪里去了?!”

“奴婢在。”两个小宫女从左右急匆匆的跑出来,跪在李钰跟前,“奴婢参见长公主。”

“陛下呢?”李钰一边走一边问。

小宫女忙回道:“陛下说头疼要睡觉,不许奴婢们打扰,不许弄出任何动静来……”

“还添了这爱清静的毛病呢?”李钰一边嘟囔着一边往里面走,见澹宁居翠色雕花镶玻璃的屋门虚掩着,廊檐下也不见一个护卫,因又不满的叱道:“这里虽然是行宫,可陛下身边也不能少了人伺候!你们也真是太大意了。”

“奴婢该死……”宫女又立刻认罪,“是赵公公把奴婢们撵下去的。”

李钰懒得跟宫女一般计较,直接推开门进去,却见屋里也空荡荡的一个人都不见。李钰顿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不由得环顾四周,蹙眉问:“赵德丰那老东西呢?怎么也不在?”

“这个……奴婢不知道。”宫女弓着身子连连摇头。

李钰快步走向床幔跟前,一伸手先开帐子看着床上整齐的被褥又怒声问:“陛下呢?!”

“这个……这个奴婢真的不知道。”两个宫女立刻跪了。

“来人!”云启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片刻后,有四个太监两个护卫应声而出,六个人跪的跪,躬身的躬身一起给云启李钰二人行礼。

“陛下呢?”李钰厉声喝问。

那六个人大眼儿瞪小眼儿,最后还是一个太监说:“赵公公说陛下要休息,不许我们靠的太近,所以我等都在外边守着……”

“赵德丰那狗奴才呢?!”李钰立刻暴躁了。

云启轻叹道:“还用问么,那狗东西就是陛下的跟屁虫,这会儿跟定是跟在陛下身边。”

李钰再看看那两个并不在李铎近身服侍的护卫,无奈的叹了口气。

“长公主,这里有一封书信。”一个公主指着窗下矮榻上的小几,惊喜的说道。

李钰忙转身,云启已经过去把书信拿起来展开来看,看罢方无奈的摇了摇头递给李钰。

“这……混蛋!”李钰气急败坏,当着宫女太监们的面直接骂了脏话。

李铎留下的不是书信,而是加盖了天子玉玺的一道圣旨,上面说,自己尚且年轻,虽然登基称帝,但依然难当大任,所以想要出去游历两年,等学成之后再回来执掌江山。这两年内,朝中政务国家大事就托付给韩胄,杨时昀,何玉简,秦淮,宁国公卫长卿几位大臣组成的内阁裁决,另外,加封安国长公主为摄政长公主,但凡国家大事,内阁需同昌公主和西南王共同商议裁决。

总之,一句话:朕出去游学了,你们是朕至亲致信的人,江山社稷交给你们朕很放心,你们辛苦了。朕带足了护卫也带足了银子,所以你们都不比为朕担心,再见。

“怎么办?”李钰骂完之后心也乱了。她比谁都清楚,李铎之所以选择这么急匆匆的跑路,肯定是因为宁国公父子要回京了。这熊孩子表面上看着坚强无比,实际上却有一颗脆弱的小心灵,这道弯儿他绕了这么久还是没绕过去。

人的一生中或顺或逆,但总会有一个劫,即便你转过九曲十八弯,最终还是要钻进这个劫数里,挣扎或者沉溺,最后都是那四个字:在劫难逃。

对于李铎来说,卫奕星就是那一道总也绕不开的劫。

云启在窗下的矮榻上坐下来,淡淡的说道:“把诸位大臣都找来吧,这事儿咱们该好好的商议一下。”当皇上的说走就走了,却把烂摊子留给他怀孕的妻子还封为什么摄政长公主!连个拒绝的余地都没留,你说这事儿上哪儿说理去?!

李钰又看了一遍李铎留下的圣旨,咬牙道:“来人,先把花满楼给我找来,就算他翘家,我要知道他的行踪!”

花满楼比上官默他们先来,李钰把李铎留下的圣旨给他看了一遍之后,不等花满楼跪拜参见摄政长公主,便冷声吩咐:“调集所有能用的人去给我查!看皇上现在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以后每天我都要知道他的境况,事无巨细。”

“明白。”花满楼应了一声,转身下去。

片刻之后,韩岳,秦淮二个陪在避暑行宫的天子近臣先赶到,李钰把皇上留的圣旨给他们二人看过后,什么也没说,只叫宫女上了茶水点心,四个人坐在澹宁居里安静的等着。

又等了两个时辰的光景,韩岳和秦淮两个人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之后,原本回了京城处理公务的上官默,何玉简,韩胄等才气喘吁吁地赶来,进澹宁居的时候大家还以为是皇上出了什么事儿,进门却不见皇上,只见端坐在上位的长公主和西南王,大家心里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

“南浔,你来告诉大家。”李钰把茶盏放下,淡淡的说道。

秦淮应了一声,起身把皇上留下的圣旨原原本本宣读了一遍,最后,跪在地上的几位肱骨大臣们一个个儿都愣了,连领旨谢恩的话都忘了说,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全然没了主意。

最后还是上官默先开口:“臣谨遵圣谕。”

之后何玉简韩胄等人也都纷纷表示遵圣谕。

“都起来吧。”李钰无奈的笑道,“皇上闹小孩子脾气,可真是苦了我们几个。”

韩胄虽然受李钰的教导和提拔,这些年也一直在她的影响下做事,但如今若说让长公主光明正大的摄政,身为一个传统的臣子,还是有点接受不了,于是拱手道:“陛下对长公主信任有加,但长公主如今临盆在即,这国事政事……唉!”韩胄话说了一半儿,便摇头叹息。

上官默看了韩胄一眼,淡淡的说道:“陛下不是说了吗?由我等成立内阁,国家大事皆有内阁和西南王长公主商议着办。又不是让长公主乾纲独断,长公主也不会太累的吧?”

“再说了,不还有咱们西南王呢吗?”秦淮微笑着朝云启拱了拱手,他本来就是云启的死党,如今更是看清形势紧抱长公主府不放手。

“就按照陛下的旨意办吧。”何玉简回头看了一眼杨时昀。

杨时昀点了点头:“因为先帝爷英年辞世,咱们陛下可谓是心神俱裂,出去走走也好。再说,这样陛下便可以微服私访查看各处的政务政绩,看看地方官员可否恪尽职守为国尽忠为民效力,如此这般于国于民都有好处。”

李钰见几个人都没什么大的意见,便直接提议道:“既然这样,那适宜吃,刚好现在就有几件大事要定夺,今儿诸位凑巧都在,本来我是要跟陛下商议的,陛下跑去游学了,就让我们来就商议一下这几件要事吧。”

这算是第一次内阁会议,会议地点便设在避暑行宫的澹宁居。

李钰命人抬了两张八仙桌来并在一起,宫女拿了一块米色的锦缎往上面一铺,便组成了一个长条桌。

上官默,韩岳,秦淮,何玉简,韩胄,杨时昀,以及最后赶到没来得及听宣圣旨的邵阎,加上李钰和云启一共九个人,李钰坐在首位,旁边是云启,对面是上官默,剩下的六个人分列两旁。

这样的会议方式对于众人来说前所未有,无比新鲜,但也更能让大家感觉到踏实。

因为皇上虽然封了李钰为摄政长公主,但长公主毕竟不是皇上,臣子们不能接受像是朝拜皇上一样在长公主面前议政,这是数千年根深蒂固的东西,绝非一朝一夕十年八年能够改正的。

等着群老东西都死了,朝中臣子们换一批新贵,君主立宪的概念就能够真正的深入人心了!李钰如是想。

这就是实际意义上的内阁会议,尽管这个时候内阁大臣们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到了一定的高度。

李钰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宁国公卫长卿父子回京述职,由谁来代替他们去西北配合靖安王。

当时几个人都诧异了——

“宁国公要回来了吗?”韩大人问身边的户部尚书何玉简。

“宁国公怎么能回来呢?他回来,西北怎么办?!”何玉简又皱眉问韩岳。

韩岳皱眉不语,在心里划拉出了两个人选:第一,刚从倭国回来的唐虞,第二,贺家的独苗苗贺骁。

李钰敲了敲桌子:“现在是讨论该由谁去西北接替宁国公的军务。诸位都提个人选吧。”

“从北边调一个人过去好了,靖海侯萧祚和萧策二人留一个人在凤城即可。”杨时昀提议。

李钰摇了摇头:“靖海侯不能去西北,因为他也要回京述职。”

“唐虞和贺骁。”韩岳说道,“这两个人之中任意一个都可以去西北。唐虞是唐老将军的儿子,西北军会卖给他几分面子。贺骁是贺子修老将军的孙子,根儿就在西北。”

“我赞同贺骁。”秦淮点头说道,“至于唐虞,我觉得他对海疆尤其是对东倭比较了解,应该把他放在东边海疆而不是去西北。”

“这话有道理。”吏部尚书何玉简负责各部官员,虽然这几个武将的调动是国防部署,属于兵部的事情,但何大人也是有两分发言权的。

“我也同意贺骁过去。”云启点头。

“我也同意。”上官默也点头。

“我同意。”韩胄点头。

邵阎淡然一笑:“我对兵部的事情不熟悉,我不发表意见。”

杨时昀也笑道:“下官跟邵大人一样,兵部的事情诸位做决定就好。”

“那好,七个人同意,那就派贺骁去西北接替宁国公父子的军务。”李钰做最后的结论,然后又提出下一个问题:“下一个,女子学堂如今越办越大,是时候给女子学堂的校长一定的职衔了,还有,女子学堂以及将来要在各地开设的分校甚至整个国家的教育机构是否归入礼部管辖范围之内,大家讨论一下。”

“教化礼制本来就应该是礼部的职责所在。”何玉简应道。

众人都随声附和,国子监,书院,贡院等历来都是礼部的事儿,女子学堂归入礼部自然也无可厚非。只是关键一个问题是,之前吴崇古是礼部尚书,他下台之后礼部的事情就一直由下面的一个侍郎和两个主事管着,礼部尚书尚在空缺,不知道是从下面提拔还是从别处调任呢?

经过九个人商讨表决,其中三个人认为应该由礼部的侍郎晋级为尚书,另外六个人包括李钰都觉得大学士秦淮可去礼部任职尚书一职。

本来在座众人也只有秦淮是个虚职,他之前一直陪在先帝跟前,虽然是近臣宠臣,但却也只是表面风光。如今被委以重任去礼部做尚书,自然是喜出望外,当即起身朝着众人抱拳行礼,又对李钰表了一番决心。

李钰微笑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以后大周教化万民的事情,秦大人可要多多上心,之前的科举制度已经不适应当前国家的需要,我想了一套新的科考方案,回头我把教育革新的卷宗交给秦大人,下次内阁会议上我们在做讨论。”

科举制度上溯到千年以前,历朝历代都基本是一个模子下来的,八股取士的办法用了一千多年,如今竟然要改了?!那圣贤书还读不读了?四书五经还看不看了?在座的几位重臣当时就傻眼,搞不懂长公主这是要干嘛。

看着众人差异的眼神,李钰笑了笑,说道:“怎么,我这教育革新策略还没公布,你们就要一起反对的意思吗?”

“恕臣等无知,公主要改革科举制度,不知道是侧重于哪一点?是要扩大科考范围改革考题?还是扩大应考范围,让那些工商业者的子弟全都参加科考?又或者是两者皆有?”秦淮拱手问。

他这一问,其他几个人诸如何玉简杨时昀韩胄等全都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很显然,大家对这个事情都很关心,非常关心,极其关心。

“好吧,我简单的说一下,将来我们的科考应该是这个样子:从考生范围来看,但凡是我大周子民,除了那些犯法的被关在牢狱里服刑的人之外,所有的人都有受教育的权利——其实,在牢狱里的那些人除了死刑犯之外,也应该接受教育,不过目前还顾不上他们。凡事大周良民,都可以读书,可以参加科考。可以通过科考一途走向仕途,为国家效力。”

杨时昀忍不住提出疑问:“可是长公主,人人都去读书了,那地谁来耕种?各种工坊作坊里不都得空了?这……这不会乱套吗?”

“我说的这个任何人都可以读书,都可以参加科考,也是有条件的:第一,至嘉和元年起,没有读书功名的人也就是农户,商贩,手工业者等人十六岁以上不准参加乡试。而且这些人即便参加科考取得举人功名以下的,朝廷不发放钱米。只有举人以上,才有资格领取国家的补助。第二,三年之后,取消五十岁以上秀才和童生的俸禄。也就是说,不管你是否读书世家,只要在嘉和三年秋闱中被刷下来的年龄超过五十岁的秀才和童生,如果还愿意继续读书,那请自便,朝廷不养着你了……”

“这是什么道理嘛!”何玉简率先摇头。

“是啊,这不妥吧。那些读书人如果不能中举,回去之后不得饿死啊!”

“是啊,读书人是天下的希望,反正现在国家也不缺那点钱了,怎么就不肯养读书人了呢?”

“反而是那些农工商子弟……”

一时间,何玉简,杨时昀,韩胄,邵阎几个人都觉得接受不了,甚至连秦淮都陷入了沉思之中,沉默不语。

“这有什么不对的!我觉得这样很好!”韩岳的高嗓门一下子把众人给压了下去,“凭什么朝廷就应该无条件养着那些读书人?那些能中举中进士的倒还好,拿着朝廷的俸禄还能为朝廷分忧。那些年轻的学子们也值得养,因为他们还年轻,再专心读几年书也能高中,而那些五十岁以上的人——不是我韩某人瞧不起他们,读了几十年的书还考不中个举人的还有什么脸面继续拿朝廷的银米?这就很应该回家去寻一份营生自己养活自己!不应该再带累老婆孩子和朝廷。”

“这叫什么话嘛。”韩胄不满的摇摇头。

“考个几十年都没考出个所以然来,定然是个废物嘛!”韩岳冷笑道,“否则,从十六岁开始算,三年一考,三十四年就算除去特殊状况,逢着家里有个爹死娘亡什么的不能参加科考,至少也能考个七八次吧?这考七八次还不中的,试问还有什么脸面进考场?丢都丢死了!”

“话是这么说,可这么一来,就显得朝廷不仁义了嘛!”

“五十岁回去,尚可谋得一个职务,或者取做师爷,或者取做私塾先生诸如此类,靠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是天经地义。”李钰冷笑道:“朝廷没有钱养闲人。不要以为占了个读书人的名分,就能赖着国家一辈子,做蛀虫,是可耻的。”

“就是!那些武将官兵伤了残了也不过拿几两银子回家养老,自己耕种自谋生路,凭什么读书人连个举人都考不上,就能让国家养一辈子。”韩岳愤愤然。

何玉简还想说什么,却被上官默抬手阻住:“好了,这件事情诸位如果有什么意见,回头写了奏折送上来请长公主批阅,今天就不要在这里争了。还是请长公主继续说下面的事情。”

众人闻言都沉默下来,等着听长公主后面的话。

李钰淡淡的笑了笑,又道:“关于科考的事情,我干脆说完,回头你们大家各自回去认真思考,看我说的可否对国家有利。前面说到考生,那么接下来我说一下考题。关于考题的范围,我想我们并不应该只局限在圣贤书之内。圣人之言自然是好的,但诗词歌赋其实更能教化人心,另外还有治国之策也更加有用。关于文考,考题要从四书五经之中跳出来,增加策论和歌赋。另外,我们还要酌情增加一门外语,比如西洋文,我们要了解整个世界,了解其他国家的风土民情,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师夷长技以制夷。不知道大家明白与否?”

“师夷长技以制夷。”上官默微微蹙眉,低声重复了一遍之后,唇角带笑的看向李钰,眼神发亮。

“这话说得妙啊!”秦淮也在一旁拍手称赞。

李钰笑了笑,又道:“海域,文考之外,我想再增加理科考试。所谓理科,就是理工科,是针对于工学院那边的教学范围而增设的科目。这两年,大家心里越发的清楚,工业改革已经势不可挡,机械制造将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别的不说,单看我们江北的水利工程,再看看刚刚结束的西北战事里出现的铁甲车,大家就都明白理工的重要了吧?”

闻此言,众人都默默地点头。

“还有,虽然现如今四下太平,北边,西北,以及海疆上都暂时没有战事,但国防依然是重中之重。前朝的武举我想归入军事学院里面,即将增加的科考项目将作为军事资料在燕州军事学院备案,这件事情我以为应该交给即将入阁主理兵事的宁国公去办。诸位可有不同意见?”

国防军事直接关系到江山稳固,交给宁国公大家都没意见。

接下来,李钰又说了跟户部相关的赋税改革,跟工部有关的正值南北漕运,扩修东西官道的计划,以及跟吏部有关的官员考核评审新标准等。

因为她说的都是个大致的想法,具体要各部主官回去研究具体实行条例并拟定奏折上报,待下一次内阁会议的时候大家一起商讨,所以各部主官再也没谁当场提出异议。

即便是这样,这一次会议也从中午时分一口气进行到了晚上。

等长公主说完了,旁边的西南王才沉沉的叹了口气,黑着脸说道:“御膳房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诸位用过晚饭就各自去休息吧。”

此时,众人才猛然回神——长公主有孕在身呢!让一个孕妇跟他们这些人坐在一起两三个时辰不动地儿一直说说说,他们居然还插嘴辩驳?西南王还不知道怎么恨他们呢。

可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曾经跟李钰争论的韩胄何玉简等人,退出去的时候都偷偷地瞄了一眼云启,心里各自忐忑不安。

云启当然不会跟这几位官员去计较,他把这笔账都记在了李铎的头上。

且不说云启如何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等李铎回来他该怎么把这事儿给找补回来。

第一次内阁会议结束后,李钰和各部大臣联合用印的调任诏书一下,贺骁小将军便被升为正二品副都统,镇西大将军,即日起便带着贺家的两千家兵西去,接替宁国公父子的军务,戍守西北。而宁国公在跟贺骁交接完军务之后也将回到他离开了将近三十年的帝都城,开始他新的军事政治生涯。

四月底,荼蘼花落,榴花似火的时候,懒在长公主肚子里十四天的宝贝丫头终于降临人世。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透过雨声传出老远,避暑行宫里顿时一片喜气洋洋。

“又是这样的天气,跟熙儿出声的时候何其相似。”云启站在廊檐下看着缠绵的雨丝,感慨的叹息。

“好啦,这回你倒是沉住气了。”韩岳揶揄的笑着。

“沉不住气又能怎么样?她总归是不让我进去的。”云启无奈的笑着,抬手扣了扣窗棂,问里面的稳婆:“长公主怎么样?”

“回王爷,回将军,长公主母女平安。”屋里的稳婆喜滋滋的回道。

云启,韩岳,上官默等人都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莲雾把小丫头抱出来给众人看,韩岳见状忍不住叹道:“好一个胖丫头!竟像是足月的孩子。”

“在她母亲的肚子里多呆了半个月呢!”云启抱过女儿,爱怜的笑着,“乖女儿,你的名字叫‘云舒’。这还是你外祖父先帝爷赐下的名字呢。”

“这名字极好。舒儿?我是舅舅……”韩岳伸出粗糙的手指去戳小丫头的脸蛋儿。

“啧!你轻着点儿。”云启忙把怀里的宝贝儿往一旁躲了躲,不满的扫过韩岳的手指,“你那手,快赶上金刚锉了,我女儿的小脸儿嫩着呢,别瞎摸。”

“……”韩岳吃瘪,老半天才不悦的哼了一声,“就你有女儿?我家丫头已经四岁了!我从小抱她,也没把她的脸皮儿磨厚了!倒是你家那臭小子整天赖在我家里白吃白喝。脸皮厚的很呢!”

“回王爷,里面收拾好了,王爷可以进去看长公主了。”莲雾从后面打断了这二人的争吵。

云启带着几分得意的看了一眼韩岳,淡然笑道:“你有本事就把我儿子赶出来呀。”

韩岳生气的哼道:“赶出来?我倒是想呢!”可算是夫人不愿意啊!那死小子是西月的心头宝,嘴巴又甜,整天‘姑姑姑姑’的叫着,把自己的女儿儿子都比下去了!

“咦?你怎么还在这儿?”韩岳抬头看见上官默,很自然的就把矛头调转了过去,“我们都两个孩儿了!养家糊口不容易啊,你个单身汉回头给贺礼的时候大方点。”

上官默给了韩岳一个白眼,淡淡的说道:“养不起就不要生么。”

“嘿!你还有理了!”韩岳又被抢白,浓浓的眉毛竖了起来,瞪了上官默片刻,方嘟囔着进门去了,“不理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老大不小了也!你当初吃尽了苦头留的这条命,难道是为了让你上官家绝后吗?!”

你当初吃尽了苦头留的这条命?

吃尽了苦头留的这条命!

吃尽了苦头……

上官默站在廊檐下一时愣住,心里百味陈杂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眼前闪过那些噩梦般的情景,那些奸邪淫荡的笑,那些肮脏的辱骂,那些鞭打,那些折磨和凌辱……然后莫名其妙的,卓玛那肆意飞扬的笑脸和无赖的眼神又横空出现,随后换成李钰小时候的样子,一样肆意张扬的笑,一样无赖而清澈的眼神,仿佛只是为了逗自己开心,又好像是专门跟自己作对!

好的坏的,痛的甜的,所有的画面宛如实质层层叠叠的一股脑儿涌上来,把上官默逼近了死角,把他逼疯。

他抬手抱住脑袋,依然觉得脑袋像是被炸开,呼啦啦冒着烟。于是嘶吼一转身冲进了雨里。

雨不知何时已经大起来,哗哗的往头顶上浇去,宛如瓢泼。

上官默身上的山青色湖绸夹袍很快就被淋透他却浑人不觉。一直冲出了澹宁居的院门一直跑到了静云湖旁边方才停住脚,如泼似溅的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不觉得冷,只是浑身打着颤,仿若癫狂。

雨水冲刷了他的回忆,以前的一切都像是这湖上的风景,在这风雨之中变得模糊不清。而现在随着哗哗的雨声却愈加清晰起来。

那些苦楚,那些难以言说的痛,仿佛锁链死死地缠着他。她没有陪在身边,无人帮他解脱。

就在他双腿失力缓缓地蹲在地上的时候,忽然有人拉了他一把,在他耳边怒骂了一句:“不要命了你!”

“?”上官默茫然的回头,看见一个明媚的面孔——面颊如玉宛如带雨娇荷,发丝湿透贴在额上恰似一笔浓墨随意勾画,越发显得那张满是怒气的小脸楚楚可怜。

“跟我走!”卓玛死拉活拽的牵着上官默不由分说往旁边跑,进了旁边的一处水榭里。

“想不到你堂堂左相大人一品大臣,也跟妇人一样,有这种可笑的念头!”卓玛一边骂人,一边大大方方的把外衫脱下来拧水。烟霞色的绸衫被水湿透,轻轻一绞,便有水哗哗的流在地上。

上官默呆呆的看着她,沉默不语,好像一尊蜡像。

卓玛一边数落着把半干的衫子抖开又穿上,抬头看见上官默还愣愣的站在那里,便皱眉上前去,伸手解他的衣带:“赶紧的拧一把,你这算是落汤鸡了……唔!干……唔唔……”

上官默双手死命的箍着卓玛的腰,把人一步步往后推的同时,也狠狠地吻住她的唇,毫无章法的辗转深吻,甚至报复似的咬破了她的唇舌,血腥味在二人的唇齿之间弥漫开来,更激发了他某种不堪的记忆,让他如疯似狂,忘乎所以。

这人定然是疯了!

卓玛已经被逼出了一身的细汗。她不停地挣扎,然而越是挣扎便越被凶狠的对待。疼痛让她喘不过气来,万不得已睁开眼睛想要拼尽全力推开他,却蓦然发现迫在眉睫的那张英俊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卓玛顿时散去了所有的力气,乖乖地靠在柱子上任凭上官默为所欲为。

她是草原上长大的姑娘,从小到大所见到的都是粗狂的汉子。

像上官默这样的清秀的男人她第一次见,而这般清秀的男人在自己怀里无声的流泪更是从不敢想。

就是那么一瞬间,卓玛觉得好心酸——

这样一个站在最高巅峰的男子,他才华横溢出将入相,满腹经纶博古通今!

他芝兰玉树风流倜傥,风华绝代鹤鸣九霄!

他却也是满腹心酸委屈,会在雨中对着湖水发呆,会在自己的怀里失控流泪……

就在那一瞬间,卓玛也想哭,眼泪不自觉得流了出来。

她莫名地伸出手去抱住他的腰,闭上眼睛倾尽温柔的用心的吻回去。

这一刻,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做,她只知道,这样的男人本就应该得天独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想要什么老天都该给他,想要自己,也毫无条件的,给。

……

长公主喜得爱女的消息很快四散开来。

云舒十二日那天,李铎派人送了一对儿鸽子蛋大小的粉色珍珠给小外甥女,取义,掌上明珠。

李钰看着着对罕见的珍珠,蹙眉骂道:“光送礼物有什么用?知道我这儿坐月子也不会来!真真没良心。”

“算了,好歹还能想着这事儿,也是有心了。”云启怕李钰动真气,又拿别的话把这事儿岔开。

因为国孝期间,所以满月酒也没有办,只是出满月那天,韩岳夫妇带着女儿韩慕儿和一岁多的儿子韩景远以及孤家寡人上官默几个人来澹宁居里小聚。

云熙见着韩慕儿便不再缠着旁人,而韩景远又是个刁钻的孩子,天生跟云熙不对付似的,抓着韩慕儿的衣襟不撒手,哭着闹着要姐姐。

李钰靠在榻上看着三个孩子闹,西月怕李钰嫌吵便让奶娘把儿子带了下去。

膳房里准备了一桌精致的饭菜摆上来,这边还没动筷子,外边的宫女回报:“卓玛郡主来了。”

李钰忙道:“快请。”

上官默的眼神飘忽不定,想要找个什么借口离开时,偏生李钰又跟他说话:“谨言,熙儿已经四岁了,也该开蒙了。你现在政事繁忙也没什么功夫教他,不如另外给他选个师傅?”

“这事儿不急吧……”上官默心不在焉的回道,“如果有合适的人,我一定会荐进上书苑。”

“今年正好时科举年,你要好生留意了。”云启也叮嘱道。

韩岳笑道;“放心,再找多少个师傅,谨言这正牌老师也脱不了责任。熙儿的学问还得靠他。”

闲聊了几句话的工夫,卓玛随着宫女进来,大家相互见礼,卓玛跟韩岳夫妇也问了好,唯独没理会上官默。上官默也依然坐在那里没动没出声,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李钰连着看了他好几眼,他都没察觉。

卓玛的脸色倒是微微红了,转身从随侍的手里接过一个镶嵌着红蓝宝石的小盒子送到李钰面前,微笑道:“这是我阿姆留给我的,现在作为敬贺之礼送给小郡主。”

李钰伸手接过盒子,笑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叫我们怎么好意思呢?”

“任凭什么稀世珠宝在长公主的眼里也不过俗物而已。这串珠子原本是我阿姆从喇嘛庙里求来的,但愿佛祖拂照小郡主长命百岁。”

“郡主来了帝都这些日子,越发的会说话儿了。”西月笑道。

“郡主过奖了,这都是女子学堂的先生教的。”卓玛挨着西月坐下来,凑过去逗弄小云舒。

李钰趁空悄悄地看了上官默一眼,果然见这人坐在那里发呆,手里的茶盏都歪了尚自没察觉,这种情形可真是不多见。

一时莲雾上前说菜已经齐备,请诸位入席。

李钰扶着西月起身,又拉着卓玛笑道:“今儿没外人,介川,谨言跟我从小一起长大,是兄妹的情义。你们这都算是娘家人来给我贺满月,咱们暂时舍去那些礼仪规矩,就跟平民百姓一样吃顿饭就好。”

卓玛自然不能说不好,便稀里糊涂的被李钰按在上官默身边落座。一时间两个人都有些别扭。

自从大雨的那天在湖边的水榭里两个人失控之后,卓玛就再也没缠着上官默,这一个月来一直在女子学堂呆着,就算听不懂那些先生讲的之乎者也以及叽里咕噜的洋文,她也耐着性子没跑去上官府。

今日长公主的女儿出满月,她原本是不打算来的,但跟随她来帝都城的随侍一再提醒,为了葛桑尔家族的长远利益,以及国礼体面,她都应该前来表示祝贺。

也因为心底里那份压抑不住的心思,她一再鼓起勇气来了。但在看见他的时候,又后悔不该来。——原因无他,太别扭了!

汉家男人都是这样的吗?真真不如草原汉子豪爽。这事儿若是在她们家乡,男人早就该提着马奶酒赶着羊群上门提亲了吧?

就在卓玛肚子里不停地冒泡的时候,上官默忽然开口了。

“今日,借此机会,我想跟大家说一个事儿。”上官默轻声咳嗽了两下,捏着酒杯的手因为用力的缘故,手背上淡青色的静脉清晰可辨。

“什么事啊,还这么郑重其事的。”李钰跟韩岳交换了个眼神,轻笑着问。

“我有意中人了。”上官默说完,便做足了被李钰逼问的准备,他甚至都想好了,如果她问的太过分就直接拉了卓玛走。

“哦。”李钰淡淡的笑了笑,完全没在意的样子。

不是意料中的情景,上官默很是意外,他抬起头,明净清澈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个人,发现大家都很淡定,各自吃挑着自己喜欢的菜肴吃的平静而认真完全没有好奇没有询问的意思,便有咳嗽了两声,接着说道:“等过了国孝,我便要娶她进门。”

“噢。”李钰喝完小汤碗里的乳鸽汤,顺手把空碗递给云启表示自己还要喝,然后拿过帕子擦了擦嘴角,抬头看了一眼卓玛,微笑着问:“难道你们还能等三年?”

“……”卓玛被李钰看得一阵心虚,掩饰的笑了笑,扭头看向上官默。

上官默忽然握住卓玛的手,蹙眉道:“陛下待我情同父子,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守孝三年。”

“可是,我怕万一人家的肚子大起来,这后面可不好收拾啊!西北刚打完了仗,难不成你还想逼着葛桑尔老王爷再率兵打过来为他的孙女讨公道?”

“……!”上官默立刻瞪大了眼睛,扭头看了卓玛一眼,满眼震撼和惊讶——难道亲一亲就能怀孕吗?

卓玛也差异的长大了嘴巴,因为被上官默眼睛里的震撼吓到,一时不知所措,连连摇头:“我……我我绝没有跟别的男人!”

“噗!”西月扭头把一口鱼翅汤喷在地上,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咳嗽。

“你们真是……真是……真……”韩岳一边体贴的给妻子拍背一边扭曲了五官连连摇头,表示对面那两个人真的很叫人受不了。

“好啦!不逗你们了。”李钰淡定的放下汤勺,抬头想了想,说道:“我一直觉得真正的孝顺不是在嘴上而是在心里,所以守孝这种形式上的东西,其实也么必要太刻意了。我想,父皇生前一大憾事就是没能看着谨言当爹,如今谨言有了愿意携手一生的人,父皇在天之灵也是欣慰的。你们两个身份特殊,一个是我大周的宰相,一个是西北草原的郡主。若是能够牵手百年,于公于私都是一段佳话。这婚事可不能潦草了——介川,这事儿交给你,成不成?”

“成啊!”韩岳立刻应了,“这事儿交给我最合适了。我跟谨言一个锅里吃饭长大的,他什么小心思我都懂啊!”

李钰点头道:“好,那就这么定下来了。这事儿要办漂亮——不能太张扬了让那些言官们挑刺儿,也不能太低调了委屈了咱们卓玛郡主。”

“对了!我有个好主意——不如我们把婚礼放在西洋教堂举行,这样的话,不但内阁的人说不出什么来,就算是那些言官们也就没话说了。”西月的咳嗽平息了,也跟着来凑主意。

“西式婚礼?”李钰的眼睛也亮了——其实那也是她心里最渴望的事情。

“是啊,让教父给主婚,接受来自上帝的祝福……想想也很好啊。”西月满怀憧憬的眨眼。

云启轻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她的遐想:“你确定要在女子学堂隔壁让谨言举行婚礼?”那边可是还有个前妻呢,你是不想让人家安安稳稳的成婚吗?

“哦,也对。”西月忙收起憧憬,遗憾的摇了摇头。

“这根女子学堂有什么关系?”卓玛敏感的抓住了重点。

“没……啥关系。”西月笑着摇头。

卓玛立刻转头看向上官默。上官默捏了捏她的手,沉声说道:“没关系,你喜欢的话就定那里。”

“我们信奉的是长生天,不过那天我听见他们祈祷,觉得他们的礼赞唱的还蛮好听的。反正按照朝廷的礼制,国孝期间不宜婚嫁,我们就在那里举行了婚礼再回草原去,让草原上的人都为我们祝福好了。”卓玛此时已经沉浸在自己勾画的美景里,好像看见了草原上的那些姑娘们看自家男人时那狼一样的目光。

嗯,很好。卓玛想到这些就忍不住笑意盈盈——自己来了一趟大周国都,虽然一到这里就参加老皇帝的丧礼弄得挺扫兴的,但却俘获了大周最有才华的男人,算算真是赚到了!

“这事儿要按照程序来,六礼不能废,不然草原王爷也会怪我们失礼。”李钰叮嘱韩岳,“有关细节你去问问南浔,他现在掌管着礼部,对这些礼仪规矩应该比我们清楚。”

“放心吧。”韩岳拍拍胸脯下保证:“肯定不能让葛桑尔王爷挑出咱们的错儿来。”

云启又不厚道的提议:“嗯,这事儿还要让皇上知道。”

李钰蹙眉:“他知道了又能怎样?难道还想让他赐婚不成?据算皇上赐婚,如今内阁也有权利驳回圣旨。到时候闹起来大家更不好看么。”

“但是从私人交情方面讲,也该告诉他一下嘛。至少他也该给一份贺礼不是?”云启轻笑道。

李钰探究的看着云启:“你确定只是想让他出一份贺礼?”而不是刺激他?

云启修长的眉峰挑了挑,笑道:“还有卓玛郡主的封号——如果封号能更正式一些,我想葛桑尔老王爷肯定会更喜欢。”

“封号的事情可以直接叫礼部去拟定。”李钰提醒道。

上官默插嘴道:“如果能告知皇上的话更好不过,毕竟婚姻大事,瞒着也不太好。”

“行吧,你的婚事,要通知谁也是你做主。”李钰无奈的叹了口气,给了云启一个白眼。

大家边吃边谈,不觉已经是夕阳西下。

卓玛也红着脸被上官默带走,韩岳却打着商议大事的幌子多留了一会儿找李钰问个究竟。

把不相干的人都遣散出去,韩岳夫妇和李钰云启四个人关起门来聊八卦。

“你是怎么看出他们两个……”韩岳说着,把两个大拇指往一起对了对,朝着李钰嬉笑眨眼。

“呿!当这避暑行宫的护卫都是死的不成?他们两个在大雨天跑去湖边的水榭又搂又抱,又亲又啃,又哭又笑的整出那么大动静,我不知道才怪了!”

“我怎么就不知道!”韩岳立刻拍桌子,好歹那些护卫也都是他调教出来的人吧?

“我吩咐他们不许多嘴的。”云启给了韩岳一个白眼,这么大嗓门是想吼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吗?

韩岳想了想,又皱眉道:“你说谨言这回是来真的吗?这卓玛郡主身后可是西北草原,可不向那谁,说休就休了……”

“说什么呢!”西月嗔怪道,“你就不能盼着点好事儿?”

“也是。”韩岳憨憨的笑了笑,抬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那家伙抱都抱了,亲也亲了,这就算是认准了。”

西月无奈的瞥了自家丈夫一眼,表示对某人的情商很无语。

“可是,在洋教堂举行婚礼真的没事儿吗?”西月担心的叹道,“据我所知,高嘉兰对谨言的心思还是没有变呢!如到时候她再弄出点什么事情来……”

“如果是个脓包,早晚都会发出来。第一,我们要相信谨言的能力,第二,我们也要相信卓玛。”李钰淡然冷笑。

“相信卓玛?她能怎么样?”西月还是不放心。

“相信卓玛考虑事情永远不跟我们在一条线上。我觉得或许这才是她最大的长处。”云启依然是风轻云淡的口气,千年不变。

“说的是!”西月顿时明白了,释然微笑,“也正是因为这个,谨言才栽进了她的怀里。”

四个人相视一笑,或点头,或摇头,都是深深地释然——不管怎么说,那家伙终于栽了!

……

既然出了满月,就更没有偷懒的理由。

接下来的这个夏天,可谓大周内阁成立以来会议最频繁的几个月。

六部大臣每隔两三天就要跑一趟避暑行宫,天气炎热年轻的尚可支撑,向韩胄,杨时昀和何玉简三个老家伙都受不了,几次中暑之后,李钰和云启二人不得不离开清静安逸的避暑行宫回帝都城来。

自然,长公主只是摄政而不是垂帘听政,所以即便她回到了京城也没住进皇宫,而是把商议政事的地方安排在了之前的素园。

炎炎夏日,酷暑难当。

自从李钰出嫁之后就没怎么回过素园,但也里一直有人留在这里时常打扫,如今长公主要把这里作为内阁议政的地方,内侍们自然不敢怠慢,更是用心的收拾起来。

依然是李钰之前日常起居的院子,院内青葱的竹林遮住酷热的阳光,连那些烦人的知了也被专人拿着粘杆捉了去,院子里静寂寂的除了风吹竹叶的宛如凤鸣的细细声之外别无杂音。

素色锦帘遮挡了外边如浪的热气,屋子里各处角落都摆着晶莹的冰雕。冰块雕琢成的山水人物石子盆景玲珑剔透,渐渐地消融时释放着沁凉。

李钰靠坐在窗下的凉榻上,手里捏着足足十来张书信,正凝眉看得入神,在她手边的钧窑填白花瓶里供着一只白荷并莲蓬荷叶,荷香静谧的散开,越发衬得美人如玉,内敛安宁。

莲雾端着一盏香茶悄无声息的上前来,换走了之前的那盏。

李钰翻了一页书信,头也不抬的问:“诸位阁老们可都到齐了?”

“回长公主,还差邵大人,说是刑部有件人命案要结案,再等一刻钟的工夫就来。奴婢已经把长公主草拟的文案都发给了各位大人,大人们正在细读呢。”莲雾回道。

“嗯。”李钰点了点头,没在吭声,继续看书信。

一刻钟后,莲雾再次上前来,低声回道:“长公主,人都到齐了,是现在开始呢还是再等一会儿?”

“不能等了。”李钰把手里的书信一收,抬起头来只顾揉了揉酸痛的脖颈,蹙眉道:“请诸位都进来吧。”

莲雾应了一声出去,没多会儿的工夫珠帘轻响,上官默,秦淮,韩胄等人以此进门。

众人一起向李钰躬身行礼见过长公主之后,便各自落座。

这是内阁会议的新标准,不跪,不拜,不请安,不说套话,开会之前各自翻阅长公主给各部回批的奏折,做好回话的腹稿,等会议一开始就直奔主题,谁也不多说一句废话。

这次会议有几个要紧的事情:第一,是晋西商人联名上书要求恒德钱庄能够得到大周户部的支持,能够在晋西一代得到修路的投资权。因为自从皇家银行联合金汇钱庄在沿海扩修海港之后,各家钱庄开始纷纷跟皇家银行合作,在大周各地进行各种项目的投资,比如修学校,比如修善堂,修各种工场,修驿馆客栈茶楼酒肆等等。

修这些民间产业时,那些民间钱庄都有参与的份儿,然而海港,道路,桥梁等大的工程,却一直被皇家银行和金汇钱庄独霸,连恒德钱庄都插不进手去,这让晋西商人们很是恼火。之前是因为西北打仗,他们忙着从战事里发财,如今仗打完了,西北一代要迎来建设好时机了,决不能把这块大蛋糕再让皇家银行和金汇给抢走!

对于这件事情,户部尚书韩大人给的意见是,不予理睬。韩大人坚决站在皇家银行的利益上想事情,因为皇家银行就是户部的脸面,而且皇家银行的盈利就是户部的盈利,就是大周国库的盈利,是他这个户部尚书的职责所在,用他的话说,谁也别想跟国库争钱赚!

而李钰的意思则是不能让金汇钱庄在皇家银行的扶持下独家做大,朝廷应该扶持一下恒德钱庄,长公主的意思是,只有保持良性的竞争,大家才能够走的长久。

关于这件事情,李钰和云启也产生了争执,毕竟金汇钱庄是江南各大商家合股并且也是云启多年的心血。它为大周的建设出了不少的力,如今凭空去扶持另一家来跟金汇竞争,换谁也不乐意。

对于这事儿,李钰也觉得对不住云启,但从更高的角度去看问题,她还是觉得应该让两家钱庄互相制衡,透明账目,公开竞标。为了能劝说西南王能支持自己,李钰这几日可谓曲意逢迎,在某些事情上一让再让,别的不说,昨晚就几乎一夜没睡,到这会儿腰还是酸的呢。

云启连着几日占尽了便宜终于松口答应李钰,并转身去抚慰在西南一直兢兢业业打天下的云少棠去了。

金汇的大东家都没意见了,韩胄自然也懒得再跟长公主对着干,反正朝廷国库能收到的好处一分不少就成了,至于是跟金汇合伙还是跟恒德合伙儿,还是长公主说了算吧,反正她老人家总是有千般万般的理由。

嗯,通过这半年来长公主的摄政以及内阁会议的逐步完善,内阁的这几位阁老们已经渐渐地明白过来——长公主决定的事情,基本都是要做成的。就算是大家反对,之后长公主也会通个各种手段达成自己的心愿。而且事实证明,长公主也不是为了一己私愿,她是真的为国家,为江山社稷着想。

所以说,一些事情到底如何去办,一些政策该如何执行,大家争来争去殊归同途,也不过是为了让事情更好。既然长公主有更好的办法,那就依着她呗,还有什么好挣的?

半个时辰的会议之后,李钰把一直捏在手里的那十来页信纸推倒旁边给了上官默:“这是皇上给本宫写来的信,信中详细叙述了这半年来朝廷推出新的政令法令,尤其是最新的赋税制度之后,最底层的老百姓,也就是那些佃户,手工业者,小商小贩,小工匠们都是什么样的反应。本宫觉得,一些政策我们是出于好心,但被各级官员执行下去的时候,未免给带歪了。到了老百姓那里甚至成了完全相反的意思。诸位且细细的看一遍,等会儿我们再商讨一下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自从先帝爷的丧事料理完毕皇上忽然间下了一道旨意让长公主摄政并声称自己年轻要出去游历以增学识之后,朝中大臣们就没有停止过各种猜测。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皇上心情不好跑出去散心了,过几天肯定就胡来。

后来长公主分娩坐月子皇上都没回来,于是大家又猜测是不是长公主和西南王使了什么手段逼走了皇上想要谋夺皇位。甚至有些臣子还偷偷地写好了讨伐弹劾的奏折,准备只要西南王敢站出来称帝他们就用唾沫淹死他。

然而一次次内阁会议之后,大家又明显看出西南王对权力和政事都不甚在意,虽然长公主摄政兢兢业业,但毕竟是个女人——而且她也没有当女皇的意思。

如今眼看着金汇钱庄被恒德钱庄分一杯羹时大家又忽然猜测长公主是不是跟西南王闹别扭了?

直到此时此刻,大家看到皇帝陛下针针见血的指出这半年来新政令新法度在执行的过程中的各种弊端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陛下不是去游学了!陛下是真的下去体察民情了!而且还是有史以来最彻底的那种!

陛下跟长公主这姐弟俩分明是一明一暗,一个大刀阔斧,一个严格监督,他们俩这是走的一条路啊!

于是大家后背上的那块皮不自觉得绷紧了。与暗暗地庆幸自己没有过多的出幺蛾子阻拦长公主的新政,否则只怕日后连怎么死的都搞不清楚。

所以说这些人说起来很可怜,明明李钰和李铎二人想要赋予他们至高的权力,甚至让他们联合起来去监督皇权,可几千年来的忠君意识让他们不敢越雷池半步,竟然还是想着一心一意忠于陛下。

也正因为如此,才有那么一句话:书生造反,十年不成。

众人看完皇上写回来的书信之后,一个个站起身来纷纷发誓,表示一定要效忠大周效忠陛下,一定要把长公主施行的新政做好,云云。

李钰一边淡定的摆手让大家各自归座,一边从心里腹诽这该死的忠君思想使得自己辛辛苦苦这么多年都没把这些臣子们喂熟,高官厚禄的养着他们到头来还不如李铎一封书信的威力大。由此,她再次为历史上的女皇表示钦佩之至,一个女人能够在这样的男权社会让那些男人都臣服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着实不易。

夏天即将结束的时候,大周朝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战功赫赫的宁国公奉旨回京了!

威力无比的秋老虎一点都没挡住大周百姓对宁国公的崇敬,就在宁国共奉旨进京这日一早,帝都城从皇宫通往西城门的街道上便被百姓们挤得水泄不通。那热闹的场面让烈鹰卫欣喜慰藉之余又深深地头疼。

韩岳和上官默二人一武一文代替长公主和内阁出城迎接,一路上见此盛景都忍不住感慨,当初圣祖爷接受皇位禅让的时候也就是这个情景了。将近十年了,帝都城都没这么热闹了!可见卫家人在百姓们心中的地位有多高。

“这幸亏是卫氏父子投诚大周,若不然,还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呢。”韩岳低声感叹。

上官默微微皱了皱眉头,虽沉默不语,但也没有反驳。

年过半百的宁国公携妻带子于离开帝都城三十余载后凯旋归来,那心情之感慨绝非用语言可以形容。

因为这次回来也算得上是卸甲荣归,所以卫长卿只带了六百亲兵,把他的五千余近卫军全都交给了唐虞管带,这样他也能放心的回京,并以此向大周天子表示自己的诚意。

唐夫人带着女儿和孙子坐在马车内,透过车窗看着外边欢呼的百姓,脸上是怎么也压不住的喜悦——终于回来了!离开这么多年,即便改朝换代,他们卫家也依然封侯封公,凯旋荣归,这是当年怎么也不敢想的事情。

卫玄月和小侄子卫晖都很兴奋,两个人都是从西北军营长大,就从没见过这等热闹,于是一边儿一个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兴奋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被带回来的六百亲兵也都很是兴奋——这种礼遇,这种荣耀,是他们浴血拼杀终其一生的追求,是个军人都会热血沸腾。

这一队人马包括看热闹的百姓们都兴奋不已,唯一一个蔫儿头耷拉脑的人便是卫奕星。

至于提不起精神的原因?还用说么,自然是卫侯爷早就知道了皇上不再帝都城。所以不管是在西凉城还是回来这里,对他来说都没多大的意思——而且这么大热的天赶路,人都快被烤糊了,哪儿还有那么多精神去笑,去兴奋啊?

热烈呼喊声渐渐地远去,卫长卿一家子渐渐地甩开围观的百姓们留下六百名近卫踏上天街,进天阙门,进入皇宫之后过太极门,并没有去太极殿,而是去了长公主接待他们的武英殿。

李钰和云启在武英殿设宴为宁国公一家人接风洗尘,韩岳和上官默从旁作陪。

国宴的礼仪说起来无趣又死板,让卫长卿这样在西北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武将都觉得拘谨。所以大家也只是意思一下就结束了,卫长卿带着妻子女儿和孙子回宁国公府,卫奕星却借口有些小事要跟长公主说而留了下来。

“天太闷了,我们去御花园走走。”李钰等众人都走了,方才站起身来。

卫奕星自然无异议,跟着李钰出了武英殿,却在武英殿后廊下遭受到了西南王冷冷的眼神。

“呃,王爷。”卫奕星搞不懂为什么到现在西南王都不能友好的对自己,但如今他对李钰早就收了那份心思而且另有所爱,所以也能很坦然的面对对方的冷眼神了。

“嗯。”云启淡淡的应了一声,却转向李钰,“我先回府了。”

“好。”李钰温柔一笑,伸手轻拍了一下云启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凑近了云启的耳边,低低柔柔的说道:“我一会儿也回了,刚刚我没吃饱,你吩咐厨房晚上我要吃小馄饨。”

“好。”云启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卫奕星,眼神没那么冷了。

卫奕星失笑,心想还是长公主有本事,不过是拍了某人一下,全身的刺儿都收起来了,人立刻就乖顺了。

御花园里,一丛丛海棠树上结满了海棠果。红艳艳的果实累累的挤出碧绿的叶子,红绿相间分外诱人。李钰停在一棵海棠树跟前,伸手摘了一粒果子,随手用帕子擦了擦,放到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

糖心海棠果酸里已经透出了一点点甜,甜里还带着一分涩。

“嗯,这个味道刚好。”李钰笑着朝着卫奕星抬了抬手,“卫侯爷不尝尝?”

卫奕星跟李钰来御花园里闲逛自然不是为了吃海棠果,他看了看左右的宫女太监以及护卫一大群,无奈的笑了笑,低声问:“公主,您有陛下的消息吗?”

“陛下?”李钰诧异一笑,“怎么卫侯爷有什么话还不能跟本宫说嘛?”

“不是。”卫奕星终于体会到了有口难言的感觉,苦笑了两声,又叹道:“臣跟公主也算是故交,看在往日的友情上,公主就不要再挤兑臣了吧?”

李钰轻笑道:“这话可别乱说,咱们往日的那点友情算啥什么呀,跟你对陛下的忠心比起来,怕是连个边儿都凑不上吧。”

“长公主!”卫奕星左右看了看,直接朝着李钰单膝跪地,“臣求您了。”

李钰原本还想再绕几圈的,却不料卫奕星直接给跪了,一时还真是绕不下去,于是朝着旁边的宫女太监们摆摆手,示意众人都散开之后,方朝着卫奕星抬了抬手:“你起来吧。”

“公主,臣想知道陛下现在在哪里。”卫奕星依然跪在地上不动。

李钰叹道:“我上次收到他的信时,他说他在渝阳。不过那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现在他在哪里我还真是不知道。你跟他很熟,应该知道他的本事,他若是想隐藏自己的行踪,是没有人能探查到他的消息的。”

“长公主,臣请命,要去找陛下。”卫奕星说道。

“你这人真有意思,你为什么要去找他啊?”李钰好笑的问道。

“臣……不放心。”

“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李钰依然笑着,看着卫奕星低着头半跪在自己面前,想起李铎那一脸的憔悴,心里忽然有几分报复的痛快,也有几分无奈的悲哀,“你别告诉我你这样做是因为你对国家的忠心,是因为你对陛下的忠心。”

“……”借口被人家先说出来的卫侯爷很无语的抬头看了李钰一眼,咬了咬牙,说道:“不是。”

“那是什么?”李钰似笑非笑的问。

“是……是因为臣心里很内疚。那次在西北,因为臣,陛下的腿受了重伤,而且……”卫奕星吞吞吐吐的。

“够了。”李钰冷笑道:“如果是因为这个,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陛下的腿已经全好了,而且早就好了。你完全没必要担心。”

“那……臣……”卫奕星还想说什么。

李钰长袖一挥,说道:“卫奕星,做人可以不诚实,言不由衷很多时候也不过是迫不得已。我不怪你,陛下也不怪你。不过,你现在说的这些,我觉得根本就是废话。你编的费心思,我也懒得听。我本来以为你已经想好了,如今看来你根本没想好,所以,你回去吧。”

“长公主……”卫奕星抬头看见李钰已经转身要走,忙起身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长公主请留步!”

李钰站住脚步,无奈的叹了口气,平静的看着卫奕星,看着他黝黑的脸膛渐渐地泛起一抹红色,甚至连耳边颈侧也红了,这硬汉子却依然是一副有口难言的表情。

李钰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卫奕星依然没说出她想听的那句话,于是淡然一笑,长袖一收,转身走了。

卫奕星站在海棠树下呆呆的看着李钰风姿绰约的背影消失在花丛里,气的一挥手打捶在海棠树上,震下海棠果和叶子纷纷而落,有个别海棠果砸在了他的头上脸上,又被他挥手打开,弄了一手的果泥。

长公主府,明朗轩廊外白玉栏下刚换上一溜景泰蓝花盆栽的木芙蓉,绿油油的叶子衬着百千点浅粉色骨朵,轻白粉红,花虽还未开,一个个花骨朵掩映在翠叶之间,宛如晨妆的娇羞明眸善睐的少女。

今年的秋热厉害,明朗轩里此时还用着冰,进门后是清爽的凉意。

李钰把手里的帕子往一旁一丢,接过莲雾递上来的甜茶咕咚咕咚喝完,方叹了口气转身坐在藤椅上,低声骂了一句:“这家伙,真是……到了正事儿上就成了闷嘴的葫芦!”

“你想他说什么?想他说喜欢陛下,要跟陛下……”云启淡淡的冷笑着。

“你说什么?!”李钰被蝎子蛰了一般跳起来,上前去捂住了云启的嘴巴,又警惕的环顾四周。

云启抬手把她的手拉开,叹道:“没有闲人在,没有我的吩咐谁敢在这边逗留?当这明朗轩是闹市口呢?”

“那你也不能随便乱说!”李钰压低了声音。

云启轻笑:“我说就是乱说?卫奕星说就不是乱说了?”

“你……”李钰被抢白,瞪了云启一眼,又低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之间的事情那么明显,傻子才看不出来。”云启轻笑。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李钰又细想当初,微微皱眉——有那么明显吗?这两个人也没做什么吧?

云启轻笑道:“那年,卫奕星只身一人追咱们回京说是太子落下了东西的那次。”

“那么久了……”李钰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坐在了榻上。

云启上前去,坐在她的身边,低声问道:“他们两个人互相喜欢这并不奇怪,我就是想不明白你想干什么?你想让卫奕星在你面前承认此事,然后呢?难道你还想让他们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你有没有想过后果?陛下可是天下之主,不是哪家纨绔公子哥儿,想养个小倌儿找个男宠度无所谓。卫奕星是宁国公的长子,卫家人怎么肯能……”

看着云启一脸的不解以及质问,李钰扁了扁嘴巴,哼道:“我没想让他们向天下人表明什么,我只是觉得铎儿太苦,我想要他卫奕星一个承诺。”

“那又能怎么样?一个承诺,值得让皇上放弃江山吗?”云启好笑的问,“即便是皇上愿意,卫奕星他敢吗?”

李钰皱眉反问:“为什么要放弃江山?这根江山有很大的关系吗?”

“有皇上,就有皇后,有太子。”云启无奈的伸手去摸了摸李钰的额头,“你没事儿吧?好好地怎么糊涂了?”

“呿!”李钰挥手打开云启的手,“你才糊涂呢。”

“我糊涂?”云启好笑的指了指自己,又摇头道:“我觉得卫奕星什么都不说是对的,有时候知难而退才是明智之举,否则,害人害己害后代,贻害四方,都是因为你要的那什么承诺。”

李钰纵然一万个不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云启说的话是铁打的事实,于是暂且把自己的那份小心思按了下去,不再提及。

宁国公回京,自然不是为了卸甲荣养来的,几天后,李钰再次在素园设宴,联名所有的内阁大臣以长公主的名义宴请宁国公父子。这场宴请也在卫长卿的预料之内,于是两父子各自着盛装来素园赴宴。

卫奕星依然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让他父亲宁国公很是伤脑筋,一路上又叮嘱,又放狠话,扯着耳朵教训:待会儿见了内阁大臣们你给老子精神点儿,就算是为了你尚在幼年的儿子也好,为了你年过半百的老子也好,你万不可耍你那小性子,否则回去老子抽死你!

卫奕星也只是点头,并没做出其他反应。又引得他爹好一顿数落。

这次宴会跟上次在武英殿不同,卫长卿父子深切的感受到了内阁这几位大臣高深的城府,圆滑的处世之道以及对长公主的言听计从。

不过李钰完全没有排斥宁国公的意思,反而当场提出要请宁国公入内阁,主理兵部事务,以一等国公爷的身份领兵部尚书衔,全权负责大周的国防要务。

李钰的话说完,当场一片寂静。

连卫长卿自己都很意外,长公主这是要把大周的国门都交给自己吗?

李钰又笑道:“武将守国门,这是当初父皇在世的时候就定下的国策。而放眼当世,骁勇善战的武将的确不少,唐家,萧家,贺家,都是武将世家,也都对大周社稷有着不世之功。但父皇当时也说了,若得宁国公权力辅佐,我大周帝国的边疆可百年无忧。所以,今日我提及此事,也不过是替父皇了却心愿。不知道国公爷可还有为国效忠之心?”

卫长卿能说没有吗?能说想解甲归田回家养老吗?能吗?!不能!

既然不能,那还等什么?这是多么完美的上天梯啊!

“臣,谢先帝爷,陛下以及长公主厚爱。”卫长卿撩起长袍,纳头跪拜,“臣父子愿效忠大周,愿听凭大周天子和长公主的调遣。”

“国公爷快请起。”李钰上前,弯腰扶起卫长卿,“你刚回京,还不知道我这儿的习惯,这跪啊拜的,以后就不必了。你看看他们,进进出出也都不过是作揖而已,你我同为大周效力,只不过所处的位置不同,责任不同而已,其实没什么高低上下。”

“这……”卫长卿听了这话不由得扭头看左右。

韩胄呵呵一笑,点头说道:“内阁的确如长公主所言,国公爷以后便知道了。”

大家重新入座,开始推杯换盏。

韩岳率先提出一个问题:“原本内阁由六部尚书——除了兵部尚书之外的五个人加上我,上官大人,西南王和长公主组成九个人,刚好是单数,如今是宁国公加入内阁,就是十个人了。”意思很明显,单数,表决的时候同意或者不同意,总有一方会胜出。而双数,太容易持平了,这可不好办。

众人闻言都纷纷点头。

李钰刚要说话时,云启微笑道:“本王和长公主既为夫妇,就不应该占两票,以后本王和长公主合为一票,这样好像更公正些?”

“这个……可以吗?”韩胄疑惑的看看众人,不是他想揽权,实在是金汇钱庄以及江南西南那些大商家都看西南王的眼色,别看西南王整天超然世外好像啥事儿都不管,实际上谁也不敢忽视他的存在。

“王爷说可以就可以呗。”上官默无所谓的笑了笑,某人根本就是在惺惺作态!不就是想随时随地表明长公主是他的人吗?这么幼稚的做法真是可笑极了,偏偏还装什么高深。

李钰侧脸看了云启一眼,温和的笑道:“我本来说以后投票决议的时候我不参与的。那既然王爷这么说,就按王爷的意思办吧。”

大家再次推杯换盏,可谓相谈甚欢。今日主要是宴请,并非议事,所以大家更加放松,互相之间聊些公事意外的琴棋书画诗酒花,倒也难得清闲。

卫长卿知道这只是表面,所以没敢多喝酒。果然,宴席之后,几位内阁大臣们各自带着几分酒意散去,李钰单独留下了他们父子二人去了书房。

这所书房,是曾经燕北邙的居所,在素园后院临近莲池的一个小院子里,屋子不大,但三明两暗,摒弃奢华,只留书香,里里外外都被收拾的简洁明朗。

卫长卿一进来就被那张占据了正面北墙的地图吸引,忍不住走过去眯起眼睛来细细的看,然后很惊讶的发现这张地图上蚂蚁大小的字,竟然精确到边境的每一个镇子,每一条可以通过的乡间小路。

“想不到长公主这里竟有这般宝贝!”卫长卿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不是行军打仗之人是完全不知道这种详尽地图的重要性的!想当初他为了摸清西北一代的地势地貌,就花费了好几年的心思。

而且还不能这么详尽——看着西北一代的的沟沟壑壑,卫长卿感慨的连声叹息。

李钰笑道:“国公爷若是喜欢这图,回头我叫人复制一份给你。不过这可是我大周的首要机密,如果落到敌国手里,可真是要了老命,所以……”

卫长卿忙拱手道:“不,这样的舆图绝非应该个人所有,臣不敢要。”

李钰轻笑摇头:“国公爷说哪里话,我若是不信任你,怎么会带你来这里?怎么会给你看着舆图?”

“臣铭感五内。”卫长卿再次朝李钰躬身施礼。

“国公爷客气,本宫一直就在说,国家不是一个人的国家,是天下人的国家。皇帝也好,平民百姓也罢,如果都能恪尽职守,那么这个国家必将繁荣昌盛,万邦来朝。本宫生平佩服的人不多,但国公爷算得上第一个。今日本宫请国公爷来这里,是想跟国公爷请教一下我大周未来的国防政策。国公爷身经百战,对国防之事的认知绝非李钰一介女流可比,所以,今日李钰想静心聆听国公爷的高论。”

“臣不敢当。长公主既然问起,臣自然言无不尽。”卫长卿再次躬身施礼,然后又对着那正勉强的舆图沉思了半晌,方从大周北国门开始说起。

“甘州凤城以北的图母河自大云朝以来便是我们与北胡的边境线,但在大云文德皇帝在位时,我卫家先祖和镇国公府一起率兵踏过图母河,把北胡赶到太白山以北,以后几十年内,北胡人都只能在太白山以北那片冰山雪地中生活。如今我大周建国伊始就一阵雄风,把缕缕进犯的北胡人赶到了图母河以北,这是先帝以及长公主的功劳,只是臣以为,图母河依然不足以抵挡北胡的狼子野心。我们应该加强这里的防卫,不但要把火炮支在城墙上,还应该把铁甲兵也开过去。另外,对待北胡也应该有怀柔之心,只要他们肯老老实实的臣服,我们身为上邦大国也该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兵家有言,哀兵必胜,也是有道理的……”

卫长卿从北疆说起,然后再往西,往南,之后说道云滇大理,又说道南海吕宋等群岛小国,最后转过琉球又说到了东倭,他建议,当务之急除了加强对北胡和西伯猎的防守之外,海防也是重中之重。

之后,宁国公做出总结:“因为航海线是否安稳,已经关系到我大周的国计民生。所以,从通州到东陵,到福州,琉球以及豪镜岛,虹空乃至吕宋等地必须在我大周海军的保护之下,我大周在海上的利益才能有基本的保障。”

卫长卿一番话,不但李钰深深地佩服,连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云启都面带动容——这才是几百年武将世家浸润出来的旷世之才,怪不得三十年前他只身远赴西疆,换做是自己,也会选择离开,哪怕战死沙场也不在前朝昏君佞臣和奸后的联合弹压下抑郁而终。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云启朝着卫长卿深深一躬,“国公爷这番话,可抵几十年的精修研读了!”

李钰也深深一福:“父皇终是没看错人,国公爷真真是我大周国柱。”

卫长卿也忙躬身还礼:“王爷和长公主谬赞,卫某人也不过是夸夸其谈而已,实在惭愧。”

李钰含笑转身,指了指窗下的榻席,说道:“国公爷请坐,我们来把你刚才说的那些再细细的商议一番。”

卫长卿拱手答应,几个人刚坐定,窗外便有人回道:“回长公主,陛下急书。”

李钰神色一凛,忙道:“快拿进来。”

房门被推开,却是元宝进来,双手奉上一封厚厚的书信。李钰蹙着眉头匆匆拆信,坐在卫长卿下手一直未发一言的卫奕星此时双眸炯炯,似是要把那信封盯出一个窟窿来。

李钰匆匆看完来信,脸色极其难看的看了云启一眼,无奈的叹道:“怎么办?!陛下受伤了。”

“陛下现在在哪里?!”卫奕星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焦急的问。

“你慌什么!听长公主安排。”卫长卿不满的瞪了儿子一眼——这混蛋一直装死,这会儿终于肯有点反映了,却连最起码的礼仪规矩都不顾了。

李钰摆摆手表示不介意,且抬头看向卫奕星,沉声道:“陛下现在在东陵。”

“我去东陵接陛下回京。”卫奕星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

“其实陛下的伤也不是太严重,只是……”李钰迟疑的看了一眼卫长卿。

卫长卿看了一眼自家不正常的儿子,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的安危关系到天下稳定,臣也以为,应该尽快接陛下回京才妥当。”

“卫侯爷。”李钰抬头看向卫奕星,“你最快能几天到东陵。”

“臣有一匹千里驹,可日行千里。帝都到东陵三千里,臣两天一夜可到。”

李钰从怀里拿出一块明黄色的半圆形玉牌交给卫奕星,说道:“好,那就有劳你带一小队人即刻赶往东陵,到东陵后拿着这个玉牌找一个叫仇老怪的人即可找到陛下。”

“臣一定会把陛下安全接回帝都城。”卫奕星上前去,双手接过那块玉牌。

李钰摇头道:“不,你找到陛下后,一切都要听陛下的安排。”

“是,臣明白。”卫奕星答应一声,又看了一眼卫长卿,“长公主,父亲,我这就去了。”

“务必要尽快赶到东陵。”卫长卿叮嘱道。

“路上也要多保重。”李钰也叮嘱。

“谢公主。”卫奕星应了一声,又朝着卫长卿点了点头,匆匆离去。

……

三千里之外的东陵,一处十分普通的民居院子里。

落地的玻璃长窗、花草蔓延的细纱窗帘在这里与古梁柱融为一体,透过窗户可见楼下厅堂深处有个小天井,午后的阳光仿佛蜜糖一样包裹着这栋灰墙黛瓦的老式建筑,猫儿安静的在廊檐下睡着懒觉。

赵德丰给李铎把胳膊上的伤包扎好,随手把沾了血的白色纱布丢进了脚边的筐子里,低声叹道:“爷,您这几天可不能吃荤腥发物,对伤口不好。”

“知道了,哪儿那么严重。”李铎满不在乎的摆摆手。

赵德丰那公鸭嗓立刻拔高了三分:“哎呦!这可不是小事儿啊!这虽然是秋天了,可这东陵的天气又湿又热,这伤口若是长不好您可要多受罪呢!还有,长公主若是知道这事儿,肯定得要了奴才们的命呢!爷您好歹疼我们一些,可别再大意了。”

“得了得了!”李铎无赖的笑道,“你敢再唠叨下去,我晚上就去江边儿吃鱼。”

“成了,奴才闭嘴。”赵德丰抬手轻轻地拍了自己一个嘴巴,又叮嘱道:“爷您可说话算话!”

“滚吧。”李铎这次出来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把这老太监带出来,每天在耳边唠叨唠叨,简直受不了。他一直在想着该玩儿个什么招把这老东西给弄回京城去,只是还没来得及就特么遭了劫。

“哟,仇爷!您怎么又来啦!我们家爷可不待见您!”赵德丰被李铎撵出去,一抬头看见仇老怪带着一队精悍的年轻人进院子,顿时慌张张的冲上去拦住,“我们家爷正心烦呢,你们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儿还是回吧。”

“老哥,我回去可以,这几位爷可不能回去。”仇老怪朝着赵德丰拱手笑着,凑过去低声解释:“这是长公主派来的人,喏,您看看。”仇老怪说着,把那半月形明黄色玉佩往赵德丰面前一送。

赵德丰接过来看过后立刻朝着仇老怪身后的卫奕星一躬身:“这位将军,请了。”

卫奕星哪有心思听着老东西摆谱儿,上前去一把把人推开,直接往屋子里走去。

“哎哎——”幸好仇老怪及时出手扶了赵德丰一下,否者这家伙估计要摔个狗吃屎,“那个谁!你,你,你怎么就进去了?!”

卫奕星直接闯进了屋子里,却在进门后顿住了脚步。

李铎慵懒地靠坐在藤椅上,不经意间的动作却透着潇洒迷人的风采,正仰着的侧脸,冷硬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组成的唯美弧线,麦色的颈部肌肤和胡乱盖在身上有些微凌乱的白色素面丝缎长衫袍,被午后的阳光抹上一层蜜糖色,浑身散发着罂粟花般的致命吸引力。

卫奕星的目光缓缓扫过李铎的脸,落在他右手臂上那泛着淡淡血迹的白色纱布上后,默默地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又像是被锤了一下,钝钝的疼。

李铎早就听见院子里赵德丰的叫唤,也听见仇老怪刻意压低的声音,知道来人是李钰派来的,所以他依然靠在竹椅上一动没动,连眼睛都没睁开。

等了半天没听见请安的事情,李铎倒是好奇了,他轻声咳嗽了一声,睁开眼睛转过头来刚要说什么,待看清来人后也愣住——在李铎的印象里,卫奕星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一向是自信张扬的,张样狭长的眼睛,高挑的眉骨,盅惑的唇型,总是衬得他有种说不出的迷人魅力,但这一刻,他的脸上浮现一种一直以来隐藏许久的孤寂……那种,仿佛所有的繁华在幽深夜中消失殆尽的寂寞。

“你……怎么来了?”李铎抬手拿开身上的长衫想要站起来。

“别动!”卫奕星疾步上前把他按住,并小心翼翼的抚着他受伤的小臂,皱眉问:“怎么回这样?为什么这么不小心?”

“没事儿,小伤。”李铎淡淡的笑了笑。真的是小伤,没伤筋没动骨,不过是比较倒霉碰上了一伙江湖匪类心情不好管了点闲事儿才招了这点小伤。这对李铎或者卫奕星这些从战场上趟着尸山血海过来的人来说还真是不算事儿。

“吓死我了!”卫奕星却哑声叹息着,半跪下去,低头,把额头抵在了李铎的肩膀上。

李铎的身子蓦然一僵,脸上伪装出来的淡定微笑也随之僵硬,然后挫败的叹了口气,缓缓地靠回去看着黑漆漆的屋顶,默不作声。

“哎呦,我说你这个人……”赵德丰气咻咻的端着茶进来,看见卫奕星跪在李铎身边这幅样子,便忍不住要唠叨。

李铎眉头皱起,冷冷的骂了一声:“滚出去。”

“呃?”赵德丰一下愣神,搞不懂他家主子这是几个意思。

“滚出去,关上门。没我的话谁也不许进来!”李铎冷声吩咐。

“是,是……”赵德丰赶紧的端着托盘退了出去,并把房门关好。

这老太监不是毛头小子,他七岁入宫,在后宫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什么幺蛾子没见过?男人跟男人那点儿事光听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回。只是从来没敢把这事儿往如今这位爷身上想过,可刚才那情景,若说是君臣之义,那是打死他也不信的。

然而,正因为了解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这老家伙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出门后腿都软了,噗通一下坐在青石台阶上,全身瑟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屋内,李铎缓缓坐直了身子,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卫奕星,轻笑道:“起来吧,你跪在这里也不请安,倒像是跟我赌气似的。”

“我……我我不走了。”卫奕星抱着李铎的胳膊,傻傻的说道。

“没说让你走啊。”李铎想要抽出胳膊去摸一下这人的脑袋,看他是不是烧坏了。熟料他的手臂微微一动就被卫奕星抱住,“你要什么?你别动,我来。”

李铎失笑:“我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跟个二傻子一样。”

“没有,我只是……只是……”卫奕星吞吞吐吐的,一路上不吃不喝连夜冲来这里似乎消耗掉了大半儿的勇气,进东陵的时候还想只要见到他就如实告诉他,就算是被他砍死也值了的劲头儿这会儿好像被风吹散了。

他的眼神里尽是兵荒马乱烟尘四起,李铎只看他一眼便了然于胸,忙别开视线,打断了卫奕星的话:“不必说了。我知道是长公主派你来的,之前她跟我说过你们父子要回京任职。如今看来你父亲已经入内阁了?长公主有没有把兵部的军务交给宁国公?”

“是的。”卫奕星点了一下头,忽然又握着李铎的手,再次审定:“我不是来送信的,我不走了。”

“你不走了,你要留在我身边,带着你的卫队保护我,这是长公主的命令,对不对?”李铎替他把剩下的话说完,然后抬起那支没受伤的左手把旁边自己喝了一半的参茶递了过去,“喝一口吧,听你那嗓子都成破锣了。”

“噢。”卫奕星傻傻的接过茶盏来一口把半杯参茶灌下去之后才发现他用的是李铎的茶盏。人也真是奇怪,之前没存了这份心思的时候搂搂抱抱都不觉得怎样,如今心里有鬼,公用一个茶盏都觉得面红耳赤。

李铎看他这样儿,瞬间坦然了,遂抬手指了指旁边的矮凳:“坐过去。”

“哦。”卫奕星起身,正坐旁边的矮凳上。

“过来一些。”李铎等他坐稳了又吩咐。

“好。”卫奕星拉了一下腚下的矮凳往跟前凑了凑。

“凑这么近干嘛,过去些。”李铎又指了指腿边。

卫奕星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后失笑,乖乖地往那边挪了挪坐在他的腿边。

“我腿麻了,帮我捏捏。”李铎傲娇的小眼神飘过去。

卫奕星唇角的笑意荡漾开来,微微欠身,把声音压得极低:“是,陛下。”

于是开始捏腿,李铎又开始找茬:轻了不行,没感觉,重了不行,你要捏死我啊?但不管他要怎么样,卫奕星都好脾气的应着,脸上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笑个屁啊笑!老子收伤了你就那么高兴?”李铎看他笑,心里又不爽了。

“我老子在帝都城跟长公主商议国防策略呢。”卫奕星笑的。

“还敢顶嘴。”李铎抬腿踢了他一脚,“反了天了。”

卫奕星一把捏住李铎的脚踝,笑道:“乖,别闹。”

李铎立刻红了脸,叱道:“你才乖呢!你全家都乖!”

卫奕星笑的更开心——就是喜欢他这幅样子,明明是个孩子,非要每天装阴沉,多累啊!还是这样好,打打闹闹的,顺便动手动脚,多亲近。

如此,卫奕星便留在了李铎的身边。

当日,捏了腿与捏脚,捏了脚又捏肩,中间李铎嫌他捏了脚手臭把他赶出去洗了手,回来又嫌他身上臭又赶出去沐浴更衣,之后又嫌他力气不够再次赶出去吃饭,一直折腾到了晚上,卫奕星直接抱着铺盖卷儿进来赶赵德丰出去:“你去睡你的,本侯爷替你值夜。”

“这哪儿成啊!咱们爷的脾性,侯爷您也不了解啊!”赵德丰自然不让位,这可是他这位贴身总管大太监的荣耀。

“开什么玩笑,你家爷的脾性我可比你了解多了。我跟你们爷同生共死过,你有吗?”卫奕星说着,把赵德丰的铺盖卷拎起来送去了门外。

“可是……可是我们爷半夜起夜都是咱伺候的!”

“千军万马我都杀过来了,难道还干不了这点儿事?去吧去吧!你老眼昏花的手脚不利索,万一再打翻了你们爷的尿壶!你听我的,厢房里睡你的去吧,天不亮甭起身,一切都有侯爷呢。”卫奕星把赵德丰推出门去,反手把门闩插上。

李铎披着袍子坐在床边儿泡着脚,见卫奕星走过来,方淡淡的说道:“晚上不许打呼噜。若是打呼噜就给我滚去外边儿睡。”

“保证不打呼噜。”卫奕星说着,在脚盆跟前坐下来,伸手去给李铎洗脚。

李铎再欺负人也不好意思这样,于是哗的一声把脚抽回来:“干嘛你。”

“我这不是想好生伺候您吗?”卫奕星抬头,笑眯眯的看着李铎,“你说我堂堂二等候,总不能让个老阉货给比下去啊!”

“洗好了,给我擦一下。”李铎到底脸皮儿薄一些,已经微微红了脸。

卫奕星拿过擦脚布来搭在腿上,抱过李铎的脚放在上面细细的擦。擦了没两下,李铎又把腿抽回去,转身去了床上。

“唉?还湿着呢。”

“我困了,你赶紧的把洗脚水倒了,收拾一下睡觉!”李铎说着,已经闷声躺下,拉高了被子把自己裹住——他娘的,这种状况下还能睡得着吗?!

“好。”卫奕星果然端了洗脚盆出去,没多会儿把自己收拾利索换了中单进来,把自己的铺盖卷儿展开铺在了地上,其实他是想直接挤床上去的,细琢磨了一下,觉得李铎还伤着,万一小孩儿一别扭要跟自己动手,再不小心抻着伤口可不好。

于是两个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躺在地上,久别重逢,又闹了半天还没正经聊天,这会儿倒是能安静下来了,于是开始闲聊。

从那次西北之别,到后来那边的仗是怎么收尾的,各部郡王是怎么个态度等政事开始,到李铎的腿伤,陛下的丧礼,他为什么跑出来大半年不回去,这次又是怎么管闲事受伤,扯了大半夜,卫奕星因为极度疲惫又极度放松,便先一步睡着了。

听着他悠长的呼吸声,李铎开始睁着大眼睛发呆。

卫奕星能找到这里来肯定是李钰同意了的,李钰对自己的心思完全了解,又会在什么状况下才把自己的行踪告诉他让他连夜赶来呢?

一开始李铎几乎觉得卫奕星是跟李钰坦白了,李钰才让他来的。可半天折腾下来,他觉得这家伙应该还没坦白。

那他跑这里来干嘛?这个管杀不管埋的混蛋,真是坑死人了啊!李铎长长的叹了口气,翻个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着那张魂牵梦萦的面孔。

算了,就算吃不到,看看也好。他愿意跟着就跟着吧,或许两个人整天腻在一起,没几天也就烦了,淡了,到时候两看相厌,自己也可以死心了。

想到这里,李铎也渐渐地宽了心,没多会儿的工夫也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卫奕星先醒来,转身看见床上侧卧熟睡的李铎,立刻无声的笑了,喜欢的人就在身边的感觉真是好的不能再好!这一刻,他忽然想时间快一点,如果一眨眼的工夫两个人都已经是白发苍苍老态龙钟,这辈子也就无憾了吧?

李铎睁开眼睛便看见卫奕星那张大大的笑脸,于是皱眉道:“醒了为什么不起身?还等着水去伺候你不成?”

“陛下不起身,臣哪敢起身啊,万一惊了陛下的好梦,臣不是罪该万死了?”

“闭嘴!这是在外边!”李铎瞪他。

卫奕星得意的笑着:“放心,周围都是我的人,方圆十丈之内,没有异常情况。”

李铎看见这张得意的嘴脸就忍不住想折腾,于是没好气的吼道:“去把尿壶拿来!一晚上睡得跟死人一样,叫也叫不醒,老子要憋死了!”

“哎呦,这可是大事儿!”卫奕星蹭的一下跳起来,拿了尿壶凑上去,片刻后又低笑着问:“陛下,要帮忙吗?”

李铎手一抖,差点尿他身上去。

……

接下来的日子,卫奕星还真就代替了赵德丰,每天都贴在李铎身边,吃喝拉撒睡,样样都伺候的体贴周到,而且还有一个优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劈材肉厚脸皮硬,你说啥他都不恼,特别耐操。

数日下来,倒是李铎有些不好意思了——欺负人也有个限度,好歹皇帝这副躯壳里装的是现代人的灵魂,知道适可而止,知道人家对你再好也不可能无限度,感情这东西不是用来挥霍的。

于是两个人之间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比如,吃饭的时候卫奕星按着鱼肉剔刺儿,李铎心情好了便会给他乘碗汤。卫奕星给他剥虾,他也会偶尔给人家饭碗里夹几根青菜。

再后来,天气渐冷,东陵这地儿又挨着海边,更是又阴又湿,李铎便不忍心再让卫奕星睡地上,晚上睡觉的时候会让人抬进一张竹榻来给他用。后来的后来,那张竹榻半夜莫名其妙的咔嚓一声垮掉,卫侯爷终于能暗自欣喜的爬上了皇帝陛下的床……

几个月的光景转瞬即逝,当东陵也飘起了雪花,李铎才忽然想到自己竟然跑出来快一年了。

李钰有书信来,告诉他父皇的祭日快到了,让他早些准备回京准备祭祀——这可是做儿子的责任,他再不回来,那些言官们估计要翻天了。

“长公主这回是真急了。”卫奕星凑近了李铎的身边,一起看完了李钰的信。

“是啊。姐姐为了让我能过几天舒心的日子,这一年的时间真是辛苦了。”李铎由衷的感慨,不管自己有多不喜欢这个时代,但有李钰这样的一个盟友在,什么难处也都不重要了。

卫奕星则想起了素园的那张大大的舆图,也是万分感慨:“长公主真是好样的。”

“那当然,她是我姐姐,这大周帝国的长公主。”李铎面带得意之色。

“是啊,她是陛下的姐姐,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长公主。”卫奕星说这话,忽然仰头问外边:“给长公主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各地土仪特产一共六十箱都已经装上了船。”

“好,明日回京。”李铎说完,又低低的笑了,“也不知道熙儿还记不记得我这个舅舅。”

云熙,长公主之子,身上也流着皇室的血液呢。

------题外话------

亲爱滴们,感谢大家一路追随,大珠在这里拜谢了!

这本书写的很辛苦,甚至有些心酸。

但到现在依然是不舍。

当然,后面会有一篇婚礼的番外,另外也可能会写孩子们的故事。不过这些都要等大珠休息几天再说,实在是太累了!

还有,好基友瑾瑜开了新文《嫡女归来之盛宠太子妃》,亲们帮忙去捧个场。我替好基友谢了!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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