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土下，宫殿内。
寂寥，幽暗。
三人伫立其中，莹莹泛光，映得四下微亮，显出些许周围轮廓。
“老兄，借个光如何？”
长恨闻言，抬手微托，放出一金乌小球。
金光一照，殿堂霎时大亮。
怜心长恨二人始见殿内全貌。
地板光滑如镜，无缝无隙。
圆堂曲壁，素壁晶莹，无挂无饰，高耸无端，不见穹顶。
犹若置身地井天塔。
圆堂中央，一座太坛，置有高架，托举一恢弘巨球，几占圆堂内部大半。
长恨惊异道：“这是什么地方？”
林笑道：“那得看你想将此处作什么地方。”
实则，是一处远古先民所遗古迹，并且，还是其中最为关键，载有远古文明之秘藏。
只是他不好直言相告，留与他们自行探索。
怜心冷静观察了遍四周，淡然道：“不是幻象。”
林笑畅怀笑道：“看到新奇异象，先辨真假虚幻，当的是个好习惯。”
“你们且再看看这个。”
双掌一拍，三人再次移影换位。
这一次，他们出现在一处岩崖之上，临崖而立。
然他们所在，并非地上之崖，仍是地下幽暗之地。
淡淡幽光中，一座恢弘城池，映入怜心长恨二人眼帘。
空旷，寥寂，宁谧。
一座地下孤寂之城。
长恨神微恍惚道：“这里……”
林笑恬然道：“位于幻城下方。”
“一座幻象城下，藏着一座实体城，有趣不？”
长恨目光连动，斟酌道：“你带我们来此，是希望我们……”
林笑安然道：“我怎么想不重要，你们想怎么样才是真。”
“未来，是你们的。走自身想走的路，何须别人多说？”
怜心目光微闪，道：“未来是我们的，那么你呢？”
林笑道：“我自有我的未来。”
怜心道：“但却与我们，不是同一个未来吗？”
长恨也听出另有内情，讶然望向林笑。
林笑只悠然笑道：“是否同一个，在于你们的选择。我只不过是，先你们，走到前面罢了。”
怜心眼底闪过一抹哀然。
长恨也露出几分恻然，似乎已听懂林笑之意。
气氛一时生起些许寥落。
林笑道：“看得差不多，你们也该回去了。”
刚要挥手，怜心忽而急道：“等等！”
林笑手势一顿，目光微奇。
怜心踌躇片许，问道：“是否……还有再见之期？”
林笑哂然道：“旦有意，总会有的。”
眼前一晃，周景骤变，怜心长恨二人已身移别处。
长恨猛一怔，忽觉己身怀中，尚抱着双婴。
二人细细打量四周，发现竟回到原地，无妖城中，林笑最初找到二人时所在。
林笑身影则了然无迹。
长恨恍惚道：“我们这是……”
怜心目光微动，脚尖一点，飘身而起，浮起半空，举目眺望。
见一道金光如线，铺卧大地，自城外而起，延伸至视野尽处。
口中不由呢喃自语：“不是梦……”
……
昏暗地牢。
铁栅栏外，过道走廊。
林笑霍然显身于一壮硕老汉身侧，悠然出声。
“想好了吗？关还是放？”
壮硕老汉讶然侧目相望，见是他，神色和蔼道：“孩子，你有什么好提议吗？”
吼！
地牢中，铁栅栏内，隐隐有嘶吼阵阵。
昏色里，狰狞妖躯若隐若现。
林笑幽幽道：“炼妖师体内所储妖魂与妖气，皆已收归七处禁地。”
“以您老现在的力量，若放了这满牢妖怪，该如何与之对抗呢？”
壮硕老汉道：“他们似乎已没有以往那般暴躁。”
林笑道：“这只是暂时的，与炼妖师一样，他们身上妖气被一时抽尽，身躯不免陷入疲倦。”
“但时间一久，他们还是会渐渐恢复故态。”
尘寂幽七人虽汇拢了天下妖气与妖魂，但世上已妖化的妖怪，依然还在。
妖躯束缚着他们的妖魂，七人不好用强，否则炼妖师们的本魂，也会一并被收取。
这也导致，野外所有妖怪，都尚在。虽因失去妖气而陷入困顿，但依旧能重新凝聚妖气。
壮硕老汉微叹道：“这正是老夫为难之处。”
林笑道：“那就继续关着咯。”
壮硕老汉摇头道：“老夫有什么资格，囚禁他们于此呢？”
林笑道：“他们可都是你抓进去的，现在关着，与之前关着，又有什么区别？”
壮硕老汉道：“以前扣押他们，是老夫想为他们寻找复原的办法。”
“如今老夫已没有能力让他们复原，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囚禁他们呢？”
林笑道：“哪怕他们是一群妖怪，也不想剥夺他们的自由吗？”
壮硕老汉道：“他们的本质，与我们仍是一样。”
林笑慨然道：“人与人之间，尚且会彼此剥夺自由，何况人与妖呢。”
壮硕老汉道：“老夫虽失去了力量，直觉却更敏锐。隐约可感受到，他们的暴躁与疯狂，正是源于对自由的不可得。”
“囚禁他们，并不能帮他们变得更好。”
林笑道：“老先生对他们的善意，我想他们也会感受到的。”
“不过有一点，您老却说错了。”
壮硕老汉讶然道：“老夫哪里错了吗？”
林笑轻轻一笑，道：“您并没有失去力量，恰恰相反，是获得了真正强劲的力量。”
“梦想之力！”
壮硕老汉笑了笑，道：“老夫的确融合了梦中所知，但也只是个多了点知识的老头罢了。”
“本打算将所知汇整成书籍，却无法安心放下他们不管。”
林笑道：“您既然连妖怪的自由，都不愿轻作束缚，却为何将自己的梦想，牢牢束缚呢？”
“可否想过，放飞梦想？”
壮硕老汉敏锐感觉到他另有所指，轻疑道：“放飞梦想？”
林笑捂着自身心口，道：“找找看，那份被您不自觉囚禁起来，深埋心底的……梦想之意。”
壮硕老汉目光微微一凝，心神缓缓下沉。
心底……在哪？
一晃神，壮硕老汉猛然发觉到了一处素灰之地。
灰蒙蒙，素淡淡。
“老先生。”
老汉一讶，循声望去，却见那年轻人，正笑融融站于他身旁。
年轻人身上，泛着莹莹色彩，身形也高大了许多。
低头一看，才知并非对方变大，乃自身变回梦中模样。
“顺子，你不回现实去了吗，怎在这里？”
听得熟悉声音，老汉转身看去，见怒剑来得近前，不由舒然一笑，道：“老伙计，不想这么快又见面了。”
怒剑目光疑惑，移向林笑。
林笑替老汉道：“谁说这里，就不是他的现实呢？”
怒剑老汉抱臂道：“小子，明明未见过你，为何觉得你甚为眼熟？”
林笑哂然道：“那定是我们有缘。”
“亲爱的……”
忽有一声音插进三人对话。
顺老汉身一震，霍然转身，见一温婉徐娘，盈盈玉立于侧。
“小柔……”
顺老汉失神呢喃。
温婉徐娘盈盈上前，轻抚老汉脸庞，眸光柔情似水道：“亲爱的，你憔悴了。”
顺握住伸来的手，忍不住闭眼体会着那份真切。
再一睁眼，他已身形骤换，变为一壮年男子，气质儒雅，身形健硕，恰比女子高约半头。
他道：“小柔，你还是与曾经一样美丽。”
男子亦轻抚女子皎容。
二人柔情对视，油然相拥一处。
林笑欣慰一笑。
怒剑示意他移至一旁，低声问道：“他是怎么回事？”
林笑道：“每个人心底，总会留存有一些美好。”
怒剑道：“我要问的是，你为何将他带来此地！”
林笑讶然道：“非是我带他来，是他自己前来，我才是跟随他来的。”
怒剑道：“小子，别想诓骗老夫。你模样虽变了，但你流露出的习性，我再熟悉不过。”
“顺到得这里，定与你脱不开关系。”
林笑微叹道：“好吧，的确是我说动了他，让他找到了这里。”
怒剑臭骂道：“果然是你小子！”
另一边，二人暂停温存，携手走到林笑身前。
顺深吸一气，肃然问道：“请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怒剑道：“顺子，这里是梦境领地，那小子与你说了什么？”
顺侧身看了眼女子，摇头道：“这里绝非梦境。”
“哪怕是之前的我，也从未幻想过小柔还活着。”
“我已接受她死去的事实，将她深埋心底。”
“梦境里没有小柔，我也不希望有。”
“但我能感受到，此刻的她，无比真实，绝不是别人幻想出的人物。”
林笑问道：“你还记得，她是如何死去的吗？”
顺闭眼深吸一气，平静道：“我们是炼妖师，小柔未能抵挡妖气侵蚀，失去了控制。”
“我……亲手炼化了她，继承了她所有的一切，也明白她所有的心意。”
“所以我从未耿怀。”
怒剑却道：“从那之后，你再未炼化过第二只妖怪。”
“只把他们抓起来，固执于寻找恢复他们的办法。”
顺道：“那……也是小柔的心愿，我们早已心意相融。”
林笑道：“但我找到你时，你已不再执着于要恢复他们，反而想放了他们。”
顺当即一怔，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不再执着。
林笑又道：“若不是担心放了他们后，他们会危害世人，你已然动手，而不会迟疑。”
顺呢喃道：“我只是……”
林笑道：“你甚至未考虑，放了地牢众妖，最先死的，会是自己。”
“或者说，你下意识不愿去想。”
“只因你潜意识想借他们的手，了结你。”
顺瞠然自失。
林笑接着道：“没有任何执着，能说放下，就能放下。”
“未释怀的放下，只是强迫自己忘记罢了。”
怒剑突然明白，这小子为何要将他的老友带回此地。
若不能彻底释怀，老友终究是生无可恋。
他不由劝道：“顺子，放手吧。”
顺顿时用力握紧手中柔荑。
林笑道：“接下来的话，你们自行辨别真假。”
“这里，是梦境沉渣底层，也是用来安置妖魂之所。”
顺心神一震，双目精光大亮。
林笑浅浅一笑，道：“不错，你手中握着的，正是被收走的妖魂。”
怒剑大眼震惊。
林笑道：“妖魂到了这里，也并非就能马上恢复。他们会以超乎常人想象的速度，遨游梦境识海，观阅记忆碎片。”
“若运气好，就能渐渐重拾记忆，性返原初。”
顺回身与女子对视，眼中已多了炙热喜色。
他自语道：“果然，我的感觉没错。”
女子莞尔一笑，道：“亲爱的，为什么不问我呢？”
顺执起女子双手，似哽咽道：“你让我如何忍心，去质疑你的存在呢？”
女子目光一柔，疼惜道：“傻瓜，我只会为此感到高兴。看到你难以置信的模样，可是我的乐趣。”
顺不由释怀一笑。
怒剑摇了摇头，一脸感慨。
林笑轻咳一声，道：“她会出现在你面前，并非偶然。”
“而是你的到来，填补了她记忆中最后的空缺。”
“是你一直未曾忘记她，她才能恢复成你所认识的那个她。”
顺轻舒了一口气，对他道：“谢谢你，孩子，让我心愿得了。”
林笑道：“谢你自己吧，是你心愿坚定，她才能如此快重拾自我。”
顺扫顾四周，问道：“小柔恢复后，该何去何从？”
怒剑此时道：“可以随我，回梦境上层去。这是那丫头交给我的职责，考校这里恢复过来的人，是否适合回归人群。”
顺便问道：“要如何考校？”
怒剑摆手道：“你们都是我知根知底的人，用不着考校。”
林笑调侃道：“不料老爷子也是个会徇私之人。”
怒剑只拿眼一瞪，冷哼不语。
林笑道：“不过，或许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他对顺道：“先生可有兴趣，再做一回御灵师？”
“于现实中！”
二老心猛一跳。
顺神色凝重道：“你是说……”
林笑道：“先生的夫人，从妖魂状态，寻回自我，某种程度上，算是已完成魂灵升华。”
“妖魂可存于现实，理论上，此时的她，也可以。”
“只要有人，愿为她提供载体。”
顺与女子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坚定。
他朝林笑躬身一鞠，郑重道：“请您告诉我方法。”
此刻，他已不再以长者自居。
林笑淡然道：“找到心底，真彻梦想，而后，拥抱现实，放飞梦想！”
话一落，身影消淡无踪。
怒剑顿时低骂道：“这臭小子！”
严格来说，他并未道明任何方法。
但顺作为现实中炼妖府大炼师，梦境中御灵学院大导师，心性与智慧皆非等闲。
经林笑一提，眼中光芒连闪，已心有所悟。
他起身朝怒剑道：“老友，我们下次……再会！”
……
地牢，过道。
壮硕老汉停滞的身形蓦然绽放洁光。
昏暗地牢，霎时白亮一片。
光芒缓缓收敛，胸口处，一道灵纹浮现。
一缕缕无形之气，自四周汇聚，流入灵纹。
顺双眼一睁，灵纹应时闪亮。
一道淡淡光洁女子幻影，浮起于他身后。
他回身望向幻影，二者相视一笑。
“我想，我有能力继续挽救这些孩子了。”
“不过，先给他们去掉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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