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里的阳光,不知何时已从窗棂爬上书架的高处,光斑的形状拉得细长,颜色也由清晨的淡金沉淀为午后醇厚的蜜色。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在光柱中舞得倦了,速度渐渐缓下来。那曲循环了不知多少遍的爵士乐终于停歇,短暂的寂静后,换上了一张黑胶唱片,流淌出的是古老九牧琴箫合鸣的丝竹之音,清越中带着悠远的禅意,像山谷幽泉,洗涤着方才被沉重故事和炽热情感填满的空间。
唇瓣分离,气息却依旧缠绵地交织在一起。额首相抵的温热触感,比言语更直接地传递着无声的慰藉与确认。良久,南宫绫羽才从欧阳瀚龙的颈窝间缓缓抬起头,紫色眼眸中的水汽未散,却清亮了许多,像被雨洗过的紫晶。她看着他,目光细细描摹过他近在咫尺的眉眼、鼻梁,最后落在他颜色比平时更深了些的唇上,指尖无意识地抬起,轻轻碰了碰自己的下唇。
欧阳瀚龙喉结微动,握住她手腕的力道松了些,转为更温存的包裹。他的眼神深得像夜,里面翻涌的情绪尚未完全平息,但已寻回了惯常的、为她独有的那份沉静温柔。“……该回去了?”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以及更多被妥善收藏的、饱胀的情感。
南宫绫羽轻轻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化作一个含义模糊的、极轻的鼻音。“嗯。”她应着,却没有立刻起身的意思,反而将身体更放松地倚靠进他的臂弯,仿佛贪恋着这一刻无需言语、也无需思考的安宁。窗外传来电车驶过的、有节奏的“铛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像时光本身平稳而不可阻挡的脚步。
最终,他们还是离开了“回声”。推开那扇沉重的橡木门,午后稍显炽烈的阳光和微带暑气的风扑面而来,与咖啡馆内恒定的清凉静谧形成鲜明对比,让人恍然有种从深水区浮出水面的轻微晕眩感。街道上车辆的引擎、行人的交谈、远处商铺隐约的音乐一下子变得清晰而具体,将两人重新拉回现实的维度。
他们没有叫车,只是并肩,沿着栽满梧桐树的林荫道慢慢走着。树影婆娑,在平整的路面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但气氛并不尴尬。一种新的、更加紧密而微妙的默契在无声流淌。偶尔,他的手背会碰到她的,肌肤相触的瞬间,带来细微的电流般的悸动,然后,他的手指会自然地下滑,寻找到她的,轻轻交握在一起。掌心贴合,温度交换,比任何语言都更能传达此刻的心情。
脚步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引导着他们穿过几条熟悉的街巷,最终停在了熟悉的建筑前
到家了。
门在身后闭合,将外界所有的喧嚣彻底隔绝。
突然降临的、绝对的安静,让方才在路上酝酿的、那种无声的亲密默契,瞬间变得浓稠而具有了某种重量。光线从整面的玻璃窗涌入,过于充沛,将室内每一寸角落都照得清晰分明,纤尘毕现,也照得他们之间那层刚刚被亲吻打破的薄纱,似乎又变得透明而敏感起来。
南宫绫羽站在玄关,没有立刻往里走。她微微侧头,望着窗外连绵的楼宇和更远处如黛的远山轮廓,白色的长发在涌入的光线中几乎要融化,泛着朦胧的光晕。她的侧脸线条在强光下有些模糊,长长的睫毛垂下,在下眼睑投出浅浅的阴影,看不真切眸中的情绪。
欧阳瀚龙也没有催促。他脱下外套,随手搭在门口的衣帽架上,动作自然得仿佛这里就是日常居所。然后他走到中控面板前,指尖轻点几下。自动遮光帘缓缓降下,不是完全闭合,而是调整到只允许温和的、经过过滤的漫射光进入的程度。室内明亮的光线立刻变得柔和、暧昧,像被一层细腻的纱幔笼罩。同时,隐藏式的环绕音响启动,流淌出的却不是音乐,而是极其逼真的自然白噪音——舒缓的、有节律的海浪声,轻轻拍打着看不见的沙滩,间或有遥远的、空灵的海鸟鸣叫。这声音瞬间填充了过分的寂静,营造出一种私密的、仿佛与世隔绝的海岸洞穴般的氛围。
做完这些,他才转身,看向依旧站在光影交界处的南宫绫羽。
她没有回头,却似乎感知到他的目光。轻轻吸了口气,然后,开始动手解开自己浅驼色开衫的扣子。动作很慢,一粒,接着一粒。布料摩擦发出极细微的窸窣声,在海浪的白噪音背景下,清晰得像某种仪式的前奏。开衫脱下,被她折叠了两下,放在身旁一个线条简洁的矮柜上。里面是那件米白色的高领羊绒衫,柔软地包裹着身体曲线。
她终于转过身,面向他。紫色的眼眸在柔和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深邃而平静的色泽,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向他伸出。
欧阳瀚龙的眼神骤然深邃。他读懂了那无声的邀请,以及那平静之下隐藏的、不容错辨的郑重。他迈步上前,没有立刻去握她的手,而是先走到了客厅一侧。那里靠墙立着一个高大的、乌木制成的多宝格,上面摆放的并非古玩珍奇,而是一些形状各异的砚台、笔架,以及几卷用丝带系好的、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宣纸。
他打开多宝格下方的柜门,取出一个长方形的紫檀木盒。盒子表面光滑温润,泛着幽暗的光泽,边角镶嵌着细细的银丝,勾勒出云纹的图案。他将木盒放在客厅中央那张宽大的、由整块黑色石材打磨而成的桌案上。桌案光可鉴人,倒映着上方柔和的光源和紫檀木盒沉静的影子。
然后,他才走回她身边,握住了她一直伸着的手。指尖微凉,在他的掌心渐渐回暖。
他牵着她,走到桌案前。
“一直想试试,”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带着一种准备进行某种庄严事务的专注,“用‘那一方’。”
他没有具体说明是哪一方。但南宫绫羽的目光,已经落在他打开的紫檀木盒内里。盒内衬着深蓝色的天鹅绒,中央凹陷处,静静卧着一方砚台。并非寻常所见的端砚或歙砚,而是颜色极为沉郁的紫石,石质细腻如婴儿肌肤,边缘带有天然形成的、流水般的淡金色纹理。砚堂平整如镜,尚未染墨,却仿佛已蕴着千年的幽光。砚旁,是一柄同样材质、雕刻着简朴龙纹的墨锭,颜色漆黑,隐隐透出紫光。还有一支笔,笔杆是温润的老玉,笔毫色泽深紫,根根挺立,在柔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似有星点微光在内里流转。
“传闻是古时某位避世的‘地脉调和者’遗物,”欧阳瀚龙的手指,极轻地拂过那方紫石砚的边缘,动作带着珍视,“石取自地脉深处,墨烟采自雷击后的千年古松,笔毫……取自一种已绝迹的灵兽颈间软毫。据说,以此笔墨书写,字迹能引动微弱的地脉共鸣,留存千年不褪色,更能映照执笔与承笔之人的‘心意’。”
他抬起眼,看向南宫绫羽:“今天,我想用它。”
他的陈述里,包含了全部的邀请、等待,以及将她视为唯一契合者的、毋庸置疑的认定。
南宫绫羽的指尖,在他掌心微微蜷缩了一下。她看着那方古朴而神秘的砚台,看着那仿佛沉淀了时光与力量的笔墨,紫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更深的宁静。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那份应允,已然在交握的指尖传递。
他松开她的手,走向一旁配备了智能恒温恒湿系统的储水处,取来一小壶清澈的、特意贮存的雪水。水温被他控制在恰好低于体温、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冰凉的微妙度数。他将水缓缓注入紫石砚的砚堂,水声清脆。
然后,他拿起那柄紫光隐隐的墨锭。
研磨,是书法开始前最重要的仪式之一。欧阳瀚龙的神情异常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凝聚在掌心与砚台的方寸之间。他一手稳按住砚台边缘,另一手执墨,力道不轻不重,速度不急不缓,沿着固定的方向,一圈,又一圈。墨锭与砚堂细腻的石面摩擦,发出均匀而悦耳的“沙沙”声,像是春蚕食叶,又像是细雨洒在干燥的沙地上。起初,清水只是微微染上墨色,随着研磨的持续,那墨色越来越浓,越来越润,渐渐化开,变得乌黑发亮,质地细腻如最上等的绸缎,在柔和光线下,竟隐隐泛起一层内敛的紫金色光华。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古老松烟、矿物与某种幽远灵韵的墨香,悄然弥漫开来,取代了室内原本的香氛,沉静而悠长。
他研磨了很久,久到那一泓墨汁已浓稠得几乎能照出人影,墨香盈室。
其间,南宫绫羽一直安静地站在桌案旁,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惯于战斗、操纵元素、或是冷静分析数据的手,此刻如此沉稳而虔诚地持墨研磨。看着他低垂的眉眼,浓密的黑色睫毛在眼睑下投出认真的阴影,额前那缕天生的白色挑染,在动作间微微晃动。一种奇异的安宁感,随着那有节奏的研磨声和弥漫的墨香,慢慢浸润了她的四肢百骸,抚平了最后一丝潜藏的紧张与恍惚。
墨成。
欧阳瀚龙将墨锭轻轻搁在砚边,取过一块雪白的松烟墨衬纸,拭净了墨锭和手指上沾染的些许墨渍。动作一丝不苟。
然后,他转向那卷宣纸。
纸是特制的“雪浪笺”,颜色并非纯白,而是带着些许天然的、象牙般的暖黄,质地极薄,却柔韧异常,纸面有着细微的、如同波浪般的纹理。他将纸卷在桌案上徐徐展开,纸张与冰凉的石面接触,发出极轻的“唰”的一声。纸面平整如镜,等待着承载。
他没有立刻动笔。而是再次看向南宫绫羽,目光沉静而专注,带着询问,也带着指引。
南宫绫羽读懂了。她再次深吸一口气,然后,做出了一个令欧阳瀚龙眼神微动的动作——她抬起手,解开了高领羊绒衫颈侧第一颗,也是唯一一颗装饰性的扣子。然后,双手交叉握住下摆,轻轻向上一提。
柔软的羊绒衫顺着身体的曲线滑落,被她同样仔细地折叠好,放在开衫之上。里面是一件贴身的、丝质的米白色衬裙,款式简洁,却将她纤秾合度的身形勾勒无遗。丝质的光泽在柔光下流淌,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她没有停止。手指来到背后,轻轻一拉,系带松开。丝质的衬裙也如褪去的蝉翼般,悄然滑落足边。
此刻,她立于柔光与墨香交织的空气里,周身再无一丝织物遮蔽。窗外的漫射光为她白皙的肌肤镀上了一层珍珠般的莹润光泽,那光泽沿着肩颈流畅的线条,滑过精致的锁骨,在胸前起伏处投下柔和的阴影,顺着平坦紧实的小腹向下,没入更隐秘的弧线。她的身姿挺拔而放松,没有刻意遮掩,也没有矫揉造作,如同山谷中一株静静绽放的幽兰,舒展着最天然的姿态。白色的长发如瀑垂下,部分发丝拂过肩头,半掩半映,更添了几分朦胧而神圣的美感。
她的脸颊泛着淡淡的、自然的红晕,从耳根一直蔓延到颈侧,但紫色的眼眸却异常清亮坦然,迎向他的目光。那眼神在说:我在这里。以最真实、最完整的形态。
欧阳瀚龙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黑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漩涡在无声旋转,将眼前这景象深深地、贪婪地吸纳进去。但他控制得很好,那灼热的目光很快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为深沉、更为专注的“阅读”与“准备”。这不是情欲的审视,而是艺术家面对即将挥毫的、最珍贵“载体”时,那种全神贯注的打量与构思
他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是一个引导的姿势。
南宫绫羽赤足,踩在微凉光滑的石质地面上,一步步走向桌案。足底传来坚实的触感,让她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平稳。她来到桌案前,在他的示意下,背对着他,面向那幅展开的“雪浪笺”。
然后,她微微吸了口气,双手撑在冰凉的桌案边缘,身体缓缓向前倾伏下去。这是一个将整个光滑的背脊,以及背脊延伸而下的优美曲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面前、也呈现在等待书写的纸面上方的姿态。她的头微微侧向一边,脸颊贴着自己曲起的小臂,白色长发如绸缎般从肩头、从背脊滑落,堆叠在桌案上,有些发梢甚至垂落到了纸面边缘。她的腰肢因这个姿势而陷下惊心动魄的弧度,与下方饱满的起伏形成鲜明对比,整个背影构成一幅完美而脆弱的弓形,每一寸肌肤,每一道线条,都在柔光与墨香的氤氲里,微微颤动着生命的光泽。
她闭上了眼睛。将一切感官,都交付给身后的他,交付给即将落在肌肤上的、那传说能映照“心意”的笔墨。
欧阳瀚龙站在她身后,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缓缓扫过眼前这具毫无防备、却蕴藏着无尽力量与美丽的“活生生”的宣纸。从微微起伏的肩胛骨,到脊柱中央那道凹陷的、笔直而精致的沟壑,再到腰际浅浅的、诱人探寻的涡旋,以及其下骤然绽放的、饱满丰盈的曲线……每一处起伏,每一寸转折,都蕴含着独一无二的韵律
他静立片刻,仿佛在调息,在让自己的心跳、呼吸与眼前这具身体的轻微颤动,以及室内海浪的白噪音,达成某种深层的和谐。
然后,他执起了那支玉杆紫毫笔。
笔杆温润,触手生温。他蘸墨。笔尖探入那泓浓稠发亮、泛着紫金色光华的墨汁中,轻轻旋转,让每一根挺立的紫毫都均匀地饱吸墨液,直至笔腹也微微鼓起。提起时,笔尖悬垂着一颗饱满欲滴的墨珠,却凝而不落,显示出极佳的弹性与墨的稠度。
他的左手,轻轻按在了南宫绫羽左侧的腰窝旁。手掌宽大温热,力度稳定,既是固定,也是一种无言的抚慰与连接。掌心与她微凉的肌肤贴合,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皮下血液的流动,以及因他触碰而骤然加剧、又努力平复的细微颤抖。
他的右手,稳稳地悬腕,笔尖悬停在她脊柱顶端,两片肩胛骨之间的起点。
落笔。
笔尖触及肌肤的瞬间,两人都轻微地一震。
对她而言,那触感并非冰凉。墨汁被他以体温和内力微微煨过,落在背上,是一种温润的、带着细微压力的沁入感,微痒,微麻,像一滴被阳光晒暖的雨珠滚落。随即,是笔毫柔软而富有弹性的摩擦,带着墨的润泽,沿着她的肌肤纹理游走。
对他而言,笔尖传来的反馈细腻得惊人。肌肤的柔韧与弹性,体温的微烫,皮下骨骼精巧的隆起与凹陷,甚至她因紧张或别样感受而微微绷紧又放松的肌理变化,都通过那敏感的紫毫,毫厘不差地传递到他的指尖、腕间,直抵心尖。这不是在无生命的纸上书写,而是在一座有温度、会呼吸、会回应、活生生的“山川”上,进行一场至为亲密无间的勘探与描绘。
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
笔走龙蛇,却又异常缓慢。起笔藏锋,逆锋而入,在她脊柱顶端留下一个圆润而内含力道的墨点。旋即中锋行笔,力道匀实,速度平稳,沿着那道笔直的脊柱沟壑,缓缓向下。墨汁均匀地渗开,在象牙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乌黑莹亮、边缘略有润染的墨线。这线条并非死板的直线,而是随着她背部肌肤自然的、极其微妙的起伏,产生着几乎难以察觉的粗细、浓淡变化——经过肩胛骨之间较为平坦处,墨线略细而挺;滑过某节脊椎微微凸起处,墨色因压力稍重而略浓,线条也显得更为饱满;进入腰际凹陷的曲线时,笔锋随之微微提按,线条变得略细而富有弹性,如同弓弦被轻轻拉紧。
这是“铁线描”。笔力遒劲如铁,线条均匀绵长,富有韧性,如锥划沙。用以勾勒主体骨架,稳固全局气象。
南宫绫羽的呼吸,随着那温润笔锋的游走,渐渐失去了平稳。她努力克制着,但细微的颤抖仍不可避免地透过紧贴桌案的小臂,传递到他的掌心。每一次笔尖划过肌肤上特别敏感的区域,或是陷入某处柔软的凹陷,她都会不自禁地绷紧一下,喉咙深处溢出一点点极其压抑的、气音般的哼鸣,又迅速被她咬住下唇吞回去。她的脸颊越来越红,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长而卷翘的银色睫毛颤动着,在眼睑下投出不安的阴影。她感觉自己像一张真正被铺开的宣纸,在他的笔下被重新定义,每一寸被墨线标记过的肌肤,都仿佛被唤醒,变得异常敏感而灼热,汇聚成一股陌生的、汹涌的潮汐,在体内奔流冲撞,寻找着出口。
欧阳瀚龙对她的反应了如指掌。他的左手在她腰侧安抚般地轻轻摩挲了一下,力道温柔却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右手的笔锋却未停,甚至更加沉稳。铁线描的主体脊柱线条完成,从颈后直达尾椎上方,一气呵成,如定海神针,撑起了整幅“画面”的脊梁。
紧接着,他换笔法。
笔锋微侧,手腕轻转。不再是均匀的中锋,而是时而中锋,时而侧锋,运笔速度也开始有了变化。笔尖从脊柱主线旁逸斜出,如同树木生出枝桠,又如水流分出支脉。线条变得灵动起来,或轻盈舒展,如春云浮空,描绘着她肩胛骨上缘流畅的弧线;或婉转回旋,如溪流绕石,勾勒她腰侧那诱人凹陷的轮廓;或急促顿挫,如惊蛇入草,点染在脊柱两侧某些肌肉微微绷紧的穴位般的位置。这些线条与中央的铁线描主筋相辅相成,或平行,或交错,或缠绕,瞬间让原本略显单一的背部“画面”变得丰富、立体、充满了生机与动感。
这是“兰叶描”。变化丰富,粗细跌宕,灵动飘逸。用以描绘血肉的丰盈、肌理的走向、气韵的流动。
“嗯……”南宫绫羽终于忍不住,逸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明显颤音的呻吟。兰叶描的笔触更加多变,时轻时重,时快时慢,时而在肌肤表面轻盈滑过,带来羽毛撩拨般的细痒;时而稍加压力,笔锋陷入柔软的肌理,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兼具微痛与极致舒慰的刺激。尤其是当笔锋游走到腰窝,或是脊柱两侧某些特别敏感的区域时,那种叠加的、波浪般的触感,几乎要击溃她的理智防线。她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地随着笔锋的走向微微扭动,像是要迎合,又像是想逃避。撑在桌沿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脚趾也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汗水,细细的,晶莹的,开始从她的额角、颈侧、背脊沁出,与未干的墨迹混合,有些墨色被微微晕开,形成更浅淡的、水墨氤氲般的层次。空气里,墨香之外,开始混合进她身上特有的、清冽又带着一丝暖甜的体香,以及汗水蒸腾出的、愈加鲜活的生命气息。
欧阳瀚龙的呼吸也渐渐粗重。额前黑色的发丝被薄汗濡湿,那缕白色挑染粘在额角。他握笔的手依旧稳定,但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显示出他正在用强大的意志力控制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东西。他的目光灼热如烙铁,紧紧跟随着笔锋,也跟随着她身体的每一丝反应。笔下这具“活宣纸”的每一次颤抖,每一声压抑的呻吟,每一次不自觉的迎合扭动,都像是最猛烈的催化剂,点燃他血液深处沉寂的火焰。但他仍在克制,仍在遵循着某种自己设定的、庄严的“创作”节奏。
兰叶描补充了大部分的血肉细节。此刻,她光滑的背脊上,已是一幅初具规模的墨韵图景:中央铁线挺立,如龙脊山脉;两侧兰叶纷披,似草木丰茂;墨色浓淡干湿,层次渐显;肌肤的莹白与墨迹的乌黑,汗水的润泽与笔锋的力道,交织成一幅活色生香、气韵流动的独特画卷。
然后,是最后的,也是最关键、最需神韵的环节。
欧阳瀚龙再次蘸墨。这次,他控制墨量,只让笔尖蕴含适量浓墨。他微微调整了姿势,身体更贴近她,胸膛几乎要贴上她被汗水微微濡湿的后背,灼热的体温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他的左手不再仅仅按在腰侧,而是顺着她的曲线,缓缓上移,带着安抚与引导的力道,最终停在了她肩颈交汇处,手指轻轻插入她汗湿的白色长发中,梳理着,固定着,也让她微微抬起了头,更舒展地呈现出颈背到腰臀那道惊心动魄的完整曲线。
他的右手执笔,悬于她脊柱最下方,尾椎之上,那片丰盈饱满曲线的顶端。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汲取她发间的香气、汗水的咸涩、墨的幽远,以及空气中那无声轰鸣的、浓烈到极致的情感。再睁开时,眼中所有激烈的火焰都沉淀下去,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纯粹而专注的黑暗。
落笔。
笔尖轻触,如蜻蜓点水。旋即,手腕以不可思议的柔和与力量同时运转,笔锋在瞬间完成无数精微至极的变化——提、按、顿、挫、转、折、疾、徐……笔迹不再是清晰的线条,而是一团团、一片片、似有若无的墨晕,如同烟雾,如同流云,如同月下朦胧的远山轮廓。它们以脊柱最下方的起点为中心,向四周,尤其是向下方的饱满曲线,缓缓“晕染”开去。不是粗暴的涂抹,而是极其精妙、层层递进的“皴染”。
笔锋时而在肌肤上极轻地“擦”过,留下似断还连的飞白,如同山石纹理;时而用侧锋“扫”出大片淡墨,朦胧如夜色笼罩;时而又用笔腹“揉”出浓淡相间的墨块,表现肌体浑圆丰腴的质感与光影的微妙过渡。这墨晕看似随意,实则每一笔的轻重、走向、干湿,都经过最精心的算计,与下方肌肤的弧度、弹性完美契合,层层叠加,营造出一种极其逼真的、仿佛墨色是从她肌肤内部生长出来、又向外自然弥漫的幻觉。
这是“水墨晕章”,是画法中至高的渲染境界,已超越具体描摹,直指气韵与神髓。用以表现最饱满的生命力,最深邃的意境,以及那无法用线条言说、只能用感觉去体会的“存在”本身的核心。
南宫绫羽最后的防线,在这精妙绝伦、直抵灵魂深处的“水墨晕章”下,彻底崩溃了。她再也无法抑制声音,断断续续的、带着泣音的呼唤逸出唇瓣。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再是细微的,而是整个背脊、腰肢、乃至全身都在无法控制地起伏、扭动,像是承受着某种极致的洗礼,又像是攀爬着看不见的险峰。汗水如浆,大片大片地涌出,与墨迹彻底交融,有些地方墨色被晕染得一片模糊,有些地方汗水冲刷出蜿蜒的浅痕,反而让画面更添了几分酣畅淋漓的“写意”与“天趣”。她撑在桌沿的手终于无力滑落,上半身几乎完全伏在了冰冷的石案上,脸颊紧贴着案面,侧着头,大口地喘息着,紫色的眼眸失神地望着前方虚空,瞳孔涣散,里面盈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将长长的睫毛沾湿成一缕一缕。
她的身体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那最后一下精妙的、直抵最深幽处的“点染”而轰然炸开,化作无数绚烂的光点和温热的洪流,冲刷过每一寸神经,每一个细胞。极致的紧绷之后,是彻底的、绵软无力的松懈,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只剩下瘫软如泥的、被汗水与墨汁浸透的皮囊,还在随着余韵微微抽搐。
欧阳瀚龙手中的笔,在她身体猛然绷紧又彻底松懈的瞬间,完成了最后一笔极其轻微、却恰到好处的“收锋”。笔尖提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墨丝在空气中拉断。
他看着她彻底瘫软、颤抖、失神的模样,听着她破碎的喘息,眼中那深沉的黑暗终于被一种近乎疼痛的温柔与满足所取代。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气息也带着明显的颤抖,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他没有立刻放下笔。而是凝视着眼前自己的“作品”——那幅绘制在活生生的、此刻正散发着惊人热度与生命气息的“雪浪笺”上的、独一无二的“墨韵山水”。中央铁线如脊,两侧兰叶纷披,下方水墨氤氲,浓淡干湿焦,五色俱全;汗渍与墨迹交融,肌理与笔痕互动,气息与神韵共鸣。这已不仅仅是一幅“画”,更是一场仪式,一次探索,一份用最古老、最含蓄、也最深刻的方式,镌刻在彼此生命里的印记。
良久,他才将玉杆紫毫笔,轻轻搁回那方紫石砚的边上。
笔毫已秃,墨彩尽付。
他俯下身,双臂从她腋下穿过,环抱住她汗湿漉漉、墨迹斑斑、犹在微微颤抖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将她从那冰凉的桌案上抱了起来。她的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像没有骨头,完全依靠在他的臂弯里,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呼吸依旧灼热而急促,喷在他的颈侧。
他抱着她,赤足走过微凉的石面,走向侧面的卧室。
卧室同样简洁,巨大的落地窗被遮光帘完全闭合,只留一盏光线极其柔和的壁灯,洒下暖橙色的、如同黄昏般的光晕。中央是一张宽阔的床,铺着质感高级的深灰色床单,平整无痕。
他没有将她放在床上,而是先抱着她走进了相连的浴室。温水从隐藏式的顶喷花洒中洒下,温度适宜。他抱着她,站在水幕下,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过两人紧紧相贴的身体。墨迹遇水,渐渐化开,乌黑的墨汁混合着汗水,顺着两人紧密贴合的身体曲线蜿蜒流下,在脚下汇成淡灰色的水流,旋转着流入地漏。水流声哗哗,掩盖了其他声响。
他动作极其温柔地为她清洗,手指穿过她湿透的白色长发,捋顺每一缕发丝;掌心抚过她背上那些被墨迹浸染、又被水流冲刷后渐渐显露的、属于他的“笔触”印记;水流滑过她每一寸肌肤,带走疲惫、汗渍和残留的墨色,也仿佛带走了一些沉重的东西,只留下洁净、松弛与某种焕然一新的、微微发烫的触感。
她一直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任他摆布。身体依旧绵软,但颤抖渐渐平息,呼吸也慢慢均匀下来,只是脸颊依旧绯红,长睫上挂着细小的水珠,不知是淋浴的水,还是未干的泪。
冲洗干净,他用宽大柔软的浴巾将她仔细包裹,吸干水分,然后才将她抱出浴室,放在那张深灰色的大床上。
床单冰凉丝滑的触感,与肌肤相贴,带来轻微的刺激。南宫绫羽微微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欧阳瀚龙也擦干了自己,躺到她身边,掀开被子,将两人一同盖住。
被褥下,身体毫无阻隔地相贴。热度迅速传递,驱散了最后一丝水汽带来的凉意。他们侧身而卧,他依旧从身后拥抱着她,手臂环过她的腰肢,手掌轻轻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她的背脊紧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与她渐渐平复的心跳渐渐趋同。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彼此交融的呼吸,在安静的室内轻轻回响。壁灯暖黄的光晕,为房间镀上一层静谧而温馨的色泽。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有一种奇异的清明与满足。南宫绫羽在他安稳的怀抱里,意识渐渐朦胧。但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她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挣扎着微微转过头,看向自己的肩颈处。
几缕被水浸湿、又被他细心梳理过的白色长发,正散落在枕畔。其中一缕,似乎因为方才的辗转与汗水的浸渍,根部有些松动,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出一种与周围发丝不同的、极其微弱的莹光。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浓浓的倦意,伸出手,指尖轻轻捏住了那缕松动发丝的根部,微微用力。
一声极轻、几乎听不见的“嘣”的细响。
一缕细软如丝、在壁灯光晕下泛着珍珠般柔和光泽的白色发丝,悄然脱落,被她拈在了指尖。
她看了那缕断发片刻,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种极其复杂、却又异常宁静的光芒。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了枕边,靠近自己脸颊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向后更深地偎进他的怀抱,发出一声满足的、几不可闻的喟叹,终于沉沉睡去。
欧阳瀚龙将她所有的动作都收在眼底。他没有动,只是将环着她的手臂,更收紧了些,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也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深沉而无梦。
再次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完全暗透,只有城市遥远的天际线,透出朦胧的、永恒的人造光晕。壁灯不知何时已自动调至最暗的夜灯模式,只勉强勾勒出室内家具模糊的轮廓。
南宫绫羽先醒了过来。身体有种久违的、运动过度后的酸软,但精神却异常饱满,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担。她微微动了动,发现自己依旧被他从身后紧紧拥抱着,他的手臂坚实而温暖,呼吸平稳悠长,拂在她的后颈,带来安心的痒意。
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在黑暗中静静躺了一会儿,感受着这份静谧的亲密。然后,她想起了什么,轻轻挪动身体,从他的臂弯里小心地挣脱出来。
他没有醒,只是咕哝了一声,手臂下意识地在空中摸索了一下,没找到她,便又垂落下去,翻了个身,继续沉睡。
南宫绫羽赤足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将遮光帘拉开一条缝隙。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如星河倒悬。晚风清凉,吹拂进来,让她微微打了个寒颤,也让她更加清醒。
她转过身,目光落回床上。
深灰色的床单,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墨色的沉郁。而在靠近床铺中央的位置,在那片平整的丝质面料上,赫然印着一小片已经干涸、颜色变得暗沉、却依旧轮廓清晰的印记。
不是墨迹。那颜色更深,红得发褐,形状并不规则,像一朵在深灰色背景上骤然绽放的略显凌乱的梅花。边缘有些地方已经晕开,仿佛曾承受过压力与湿润。
南宫绫羽静静地看了那“梅花”片刻。脸上没有羞涩,没有难堪,只有一种极其郑重的、近乎神圣的平静。她走到床边,弯腰,用手指极轻地抚过那片印记的边缘。布料微凉,印记处的手感略有不同,稍微硬实一些。
然后,她走到卧室一角,那里有一个嵌入墙壁的隐形储物柜。她输入密码,柜门滑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些物品。她取出一个小巧的、看起来像是用于盛放精密仪器的银色金属密封盒,又拿起一把放在盒旁、刃口锋利、装饰简洁的裁纸刀
她拿着盒子和裁纸刀,回到床边。
她跪坐在床沿,就着窗外透入的微光,仔细地端详着那片“梅花”印记,仿佛在衡量最佳的裁剪角度。然后,她伸出手,用指尖在印记周围比划了一个规整的方形,大小约莫一掌见方,正好将那朵“梅花”完整地包含在中央。
她拿起裁纸刀。刀锋在微光下闪过一道冷冽的寒芒。
她的动作稳定而精准,没有丝毫犹豫。锋利的刀尖刺入床单边缘,沿着她心中设定的方形轨迹,稳稳地切割下去。刀刃划过高级丝质面料,发出极其细微的“嘶啦”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她切割得很慢,很仔细,确保每一条边都笔直,每一个转角都利落。
一块方形的、深灰色的床单布料,被她完整地裁切下来。中央,那朵暗红色的“梅花”安然位于正中,像一幅被精心装裱起来的、独一无二的抽象画。
她将这块布料拿在手中,对着光,再次仔细看了看。边缘切口整齐,布料本身质感高级,“梅花”印记虽然颜色暗沉,却自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凝固了生命与誓言的美感。
她满意地、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她放下布料,伸手到枕边,拈起了睡前放在那里的那缕脱落的、珍珠白色的枕边发。发丝细软,在指尖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却异常坚韧。
她打开那个银色金属密封盒。盒内衬着柔软的无菌绒布,原本空无一物。
她先将那缕枕边发,小心地、一圈圈地盘绕起来,形成一个极小、却无比精致整齐的发圈,然后郑重地、放置在绒布衬垫的中央。
接着,她拿起那块裁切下来的床单布片,同样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折成一个更小的、整齐的方块,让那朵“梅花”印记正好露在最外面,然后,轻轻地、压在了那盘绕的发圈之上。
发丝与布料,一白一灰,一柔一韧,一纤巧一沉凝,在盒中相依相偎。
一如她与枕边之人
她凝视着盒中的两件物品,紫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难以言喻的温柔、坚定,以及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宁静。
然后,她缓缓地、郑重地,合上了金属盒的盖子。
“咔嗒”一声轻响,密封锁扣闭合,将那段以笔墨起始、以身心交付、以血色梅花与枕边断发为印记的、独一无二的时光与誓言,彻底封存。
她将密封盒捧在掌心,贴在心口的位置,感受着那微凉的金属触感下,仿佛仍在隐隐搏动的、属于今晚的记忆与温度。
窗外,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夜风依旧清凉。
床上的欧阳瀚龙,在睡梦中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又轻轻翻了个身,面朝她的方向,含糊地呓语了一句什么,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极淡的、放松的笑意。
南宫绫羽捧着盒子,在床边又静静站了片刻。然后,她将盒子重新放回那个隐蔽的储物柜中,锁好。
她走回床边,掀开被子,重新躺回他的身边,钻进他无意识张开的臂弯里,将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他本能地收紧手臂,将她更密实地拥入怀中,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她闭上眼睛,唇角微微弯起一个安宁的弧度。
夜深,人静。
墨香已散,海潮声歇。
唯有那被珍藏的“梅花”与“断发”,在密封的黑暗中,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选择、关于交付、关于在漫长时光与冰冷规则面前,依然选择以最古老、最深刻的方式,彼此镌刻、彼此温暖的故事。
而故事,还很长。
余生,请多指教
欧阳瀚龙……
喜欢灵璃请大家收藏:(m.shuzongxs.com)灵璃书纵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