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奔驰轿车驶离了充满烟火气与学术氛围的水木园,穿过京城繁华的街道,最终驶入一片静谧且戒备森严的低密度别墅区。参天的树木、精心打理的花园、以及那隐约透出的距离感,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此地主人的身份与能量。
车子在一栋带有宽敞前庭和独立花园的别墅前平稳停下。中式与现代风格巧妙结合的建筑,在冬日萧瑟的园林映衬下,显得格外恢弘而内敛。早有穿着得体的佣人上前,恭敬地打开车门。
“到了。”马乐瑶侧头对黄振宇微微一笑,眼神里带着鼓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今天回家后显然也重新打扮过,换上了一身更为正式的藕荷色羊绒连衣裙,气质愈发显得优雅干练。
黄振宇深吸一口气,脸上依旧是那副惯有的、略带阳光痞气的从容笑容,但眼神深处多了几分审慎与郑重。他提好手中的礼物——包装精美的茶叶、野生药材,以及那盆被他小心护着的素心兰,跟着马乐瑶下了车。
踏入别墅大门,温暖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檀香扑面而来。内部的装饰并非极尽奢华,却处处透着不凡的品味与底蕴。中式红木家具、墙上挂着颇有来历的水墨画、博古架上陈列着看似随意却价值不菲的瓷器摆件,空间开阔,色调沉稳,一种无形的威压感弥漫在空气里。
“爷爷,奶奶,爸,妈,哥,我们回来了。”马乐瑶的声音在宽敞的玄关处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随着她的声音,黄振宇看到了今晚他要面对的核心人物。
客厅中央,一位穿着中式对襟褂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却目光锐利如鹰的老者端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手中盘着一串光泽温润的佛珠。他并未起身,只是目光如视质般扫了过来,带着久居上位的审视感。这便是马乐瑶的爷爷,一位虽已退下但仍余威犹存的从政者。
他身旁,坐着一位穿着藏蓝色旗袍、颈间戴着珍珠项链的老妇人,头发银白,却梳理得纹丝不乱,姿态优雅,面容慈祥中透着不容忽视的贵气与通透。她是马乐瑶的奶奶,真正的大家闺秀,眉宇间能看出马乐瑶的影子。
侧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位穿着剪裁合体西装、气质精干沉稳的中年男子,他看向黄振宇的目光带着商人的精明与考量,他是马乐瑶的父亲,成功的商人。他的身边,是一位穿着职业套裙、气质知性而略带严肃的中年女性,目光敏锐,带着体制内特有的审慎,她是马乐瑶的母亲,同样身居要职。
稍远一些的单人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年纪约莫三十上下、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冷峻沉稳的年轻男子,他的目光最为直接,带着明显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剔。这是马乐瑶的哥哥,年纪轻轻已在政界崭露头角。
这一家人,仅仅是坐在那里,就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带着强大气压的场域。这与水木园黄家那种书香弥漫、温和开放的氛围截然不同。这是权力、财富与深厚底蕴交织出的世界,阶级的差异在这一刻无比清晰而具体。
“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大哥,你们好。我是黄振宇,冒昧前来打扰了。”黄振宇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礼。他的声音清朗,不卑不亢,姿态从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笑容,既没有怯懦,也没有刻意讨好。
马乐瑶的爷爷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目光依旧在他身上逡巡。奶奶则露出了更为明显的温和笑容:“好孩子,快别客气,过来坐。瑶瑶,快让你同学坐下。”
马乐瑶的父亲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吧。”
马乐瑶的母亲也淡淡地点了点头。
她哥哥则只是推了推眼镜,没有多余的表情。
佣人悄无声息地送上热茶,精致的白瓷杯盏,茶香氤氲。
黄振宇依言在指定的沙发上坐下,腰背挺直,姿态放松却不松懈。他将带来的礼物轻轻放在身旁的空位上,唯独将那盆素心兰捧在手中,对马乐瑶的奶奶微笑道:“奶奶,听乐瑶说您喜欢侍弄花草,这是我平时自己养着玩的一盆素心兰,正值花期,带来给您赏玩,一点小心意,希望您别嫌弃。”
他没有刻意强调这花多么名贵,而是突出了“自己养的”和“小心意”,姿态放得低,却又不失风骨。
奶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真正的欢喜,她接过那盆兰草,仔细端详。兰花清雅,叶片挺拔,花苞初绽,确实养护得极好。“哟,这孩子,有心了。这兰养得真好,精气神足。”她抬头看向黄振宇,目光中的温和多了几分真切,“难得你们年轻人,还有这份静气和雅趣。”
马乐瑶的父亲目光扫过另外两份礼物,语气平稳地开口:“人来就好,还带什么东西,太破费了。” 这是标准的客套话,但也带着试探。
黄振宇从容应答:“叔叔言重了。只是一点家乡的茶叶和药材,不算什么贵重东西,聊表心意。茶叶是家父一位研究茶文化的朋友所赠,品质尚可;药材是托云南同学寻的野生品种,想着爷爷奶奶和叔叔阿姨平时滋补身体或许用得上。” 他既说明了礼物的来源(凸显并非随意购买),又点明了其实用性和心意,回答得滴水不漏。
马乐瑶的哥哥此时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黄振宇是吧?听乐瑶说,你在斯坦福读经济学本科?才大一?” 他的问题直接而锐利,点出了黄振宇目前最大的“短板”——年龄和资历。
“是的,大哥。”黄振宇看向他,目光坦然,“我2005年秋季入学的,目前确实还在读大一。”
“十八岁。”马乐瑶的哥哥轻轻吐出这个数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强调某种差距,“乐瑶比你大八岁,已经在读mbA了。你们平时……交流起来,有共同话题吗?” 这个问题更为尖锐,直指两人关系核心可能存在的隐患。
马乐瑶眉头微蹙,想要开口,却被母亲用眼神轻轻制止了。他们都想看看这个年轻人如何应对。
黄振宇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平和却带着自信:“年龄确实有差距,但我和乐瑶的交流,更多是基于对许多事物共同的兴趣和认知维度。我们可以讨论硅谷的创新模式,也可以分析宏观经济政策对具体行业的影响;可以分享各自在学术上的见解,也可以聊艺术、体育甚至烹饪的乐趣。思想的碰撞与互补,与年龄并非绝对正相关。乐瑶的阅历和经验让我受益匪浅,而她也曾说,我的一些跨界思维和视角,能给她带来新的启发。”
他没有否认年龄差,而是巧妙地将其转化为“思想碰撞与互补”的契机,并且引用了马乐瑶对他的正面评价,既抬高了对方,也肯定了自己,回答得相当漂亮。
马乐瑶的父亲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看似随意地接话问道:“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斯坦福经济学毕业,目标是华尔街?还是硅谷?” 这是典型的商人思维,关注路径和回报。
黄振宇略一沉吟,回答道:“叔叔,目前还在广泛涉猎和打基础的阶段。斯坦福提供了很好的平台和视野,但我个人更倾向于将经济学作为一种分析世界的工具,而非仅仅是一个职业跳板。未来具体是进入金融、科技,还是尝试创业,或者回国发展,我希望是在充分了解和体验之后,结合时代机遇和个人志趣再做决定。我相信,扎实的学识、跨界的能力和快速学习的适应性,比一份具体的工作头衔更重要。”
他的回答既展现了抱负,又不显得好高骛远,强调能力和适应性,符合他这个年龄段的进取心,同时又流露出超越年龄的清醒和规划感。
马乐瑶的爷爷一直沉默地听着,此时,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极具分量:“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不过,脚踏实地更重要。你家是水木大学的教授家庭?” 他终于将话题引向了家世背景。
“是的,爷爷。”黄振宇恭敬回答,“家父是工程力学系教授,家母是中文系教授。大哥是建筑师。” 他简单介绍,没有过多渲染,但“水木大学教授”这个身份,在学术和清誉方面,是无可指责的。
“书香门第,很好。”马爷爷点了点头,目光依旧锐利,“我们瑶瑶,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家里对她也是寄予厚望。她选择你,我们尊重她的意愿,但作为家人,我们也希望她未来的伴侣,是一个真正可靠、有担当、能护她周全,并且能与她并肩前行的人。” 他的话意味深长,带着厚重的期望和不容置疑的警示。
黄振宇迎接着老人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爷爷,我明白。我虽然年轻,但深知责任二字的分量。我会用我的努力和行动,向您,向叔叔阿姨,也向乐瑶证明,我是一个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人。我会尽我所能,支持她的梦想,与她共同成长。”
他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充满了真诚和力量。那一刻,这个十八岁少年身上展现出的沉稳、自信与担当,让在座几位阅历丰富的马家核心成员,眼神中都微微有了一丝变化。
佣人适时地前来询问是否准备开饭。马奶奶笑着招呼大家移步餐厅。
餐厅比客厅更显庄重,一张宽大的红木餐桌占据中央,上方悬挂着典雅的水晶吊灯,洒下温暖而明亮的光晕。餐具是精致的骨瓷,银质刀叉摆放得一丝不苟,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每一道菜由佣人安静地端上,分量不大,但摆盘极为讲究,食材看起来也颇为珍稀,有些甚至是黄振宇从未见过的。
众人依次落座。马爷爷和马奶奶坐在主位,马父马母坐在一侧,马乐瑶的哥哥和马乐瑶、黄振宇坐在另一侧。座位安排无形中带着一种微妙的秩序感。
黄振宇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目光快速而谨慎地扫过桌面。他注意到有些菜肴的搭配和呈现方式与他熟悉的家庭烹饪或普通西餐不同,带着更浓厚的、属于特定阶层或特定地域的私厨风格。他心中了然,这不仅是味觉的享受,更是另一种无形的考核——考核他的见识、餐桌礼仪以及应对不熟悉局面的能力。
佣人开始布菜。一道清汤放在面前,汤色清澈见底,只见几丝如同花瓣般的白色食材悬浮其中,散发着极其清淡的鲜香。黄振宇不认识那是什么,但从餐具和摆放来看,知道应该用汤匙从内向外舀着喝,动作需轻缓,不能发出声响。他依礼而行,动作虽不似马家人那般浑然天成,却也挑不出错处。汤的味道极鲜,但他并未过多表露喜好,只是适当地向马奶奶微笑颔首,表示欣赏。
“这是官燕清汤,火候最是考究。”马奶奶似乎看出了他的陌生,温和地解释了一句,带着一点提点的意味。
“谢谢奶奶,味道非常清雅醇厚。”黄振宇从容应答,用词恰当,既表达了感谢,也展现了品味。
接着上来的是一道主菜,看起来像是某种禽类肉卷,旁边配着颜色奇特的酱汁和几样他不认识的配菜。佣人为他分餐时,他注意到马家人使用刀叉的顺序和切割方式也有些微妙的讲究。他不动声色,放缓了动作,先是观察了一下身旁马乐瑶和马家哥哥的举动,再依样画瓢。他切割的动作略显生疏,但节奏稳定,没有手忙脚乱,也没有让刀叉碰触盘子发出刺耳声音。
马乐瑶的哥哥,将他的谨慎和观察尽收眼底,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那并非赞赏,更像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题却再次直指核心:“黄同学还在读大一,课程压力不大吧?听说美国大学本科前两年都比较宽松,主要是通识教育?”
这个问题看似平常,实则暗藏机锋,暗示黄振宇学业轻松,与正在攻读高强度mbA的马乐瑶在人生阶段和精力投入上存在落差。
黄振宇也放下刀叉,坐直身体,面向马大哥,态度恭敬却不容置疑:“大哥说得对,斯坦福前两年确实注重通识基础的拓宽。不过,对我而言,这恰恰是机会。我除了完成经济学专业的要求,也在选修商学院和计算机系的一些课程,参与了一些硅谷初创项目的案例分析小组。时间安排上,我觉得更像是一种自主驱动的充实,而非宽松。” 他巧妙地将“宽松”转化为“自主驱动的充实”,并且点明了自己并未局限于本科课程,而是在主动寻求更高层次的挑战和连接。
马父闻言,抬了抬眼,似乎有了点兴趣:“哦?还选修了商学院的课?感觉怎么样?跟得上吗?”
“很有挑战性,尤其是和那些有工作经验的研究生一起讨论案例,视角完全不同,受益匪浅。”黄振宇坦诚道,“刚开始确实有些吃力,但接触下来,发现我在数学建模和数据分析方面的基础,以及从初中开始接触商业实践积累的一些感性认识,能帮我很快找到切入点。” 他再次将自己的“年龄劣势”和“实践经验”联系起来,化被动为主动。
这时,一道看起来像是某种菌类焖饭被端了上来,米饭被染成深色,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里面混合着一些细小的、黄振宇不认识的食材。他同样采取谨慎策略,只取了一小部分,细细品尝。
马母看似随意地闲谈般问道:“小黄父母都是教授,平时家里对你们兄妹的教育,更偏向中式还是西式?” 这个问题深入到了家庭教育理念,试图从根源上理解黄振宇的成长环境。
黄振宇咽下食物,用餐巾轻按嘴角,才从容回答:“阿姨,我父母的教育理念比较开明,算是中西结合吧。他们非常重视我们的传统文化和品德教养,比如诚信、责任、感恩;同时也鼓励我们独立思考、勇于尝试、接触和理解不同的文化。用我父亲的话说,就是‘根植于内,绽放在外’。” 这个回答既肯定了中式教育的核心,又展现了开放的国际视野,与马乐瑶的成长背景有异曲同工之妙,显得非常得体。
马大哥似乎并不满意,他注意到黄振宇对那碗菌菇焖饭吃得很少,便看似好意地提醒:“这碗红藜麦羊肚菌焖饭是家里厨师的拿手菜,营养丰富,不合黄同学口味吗?” 这个问题带着一丝刁难,如果黄振宇说吃不惯,显得挑剔;如果说谎,在座都是人精,一眼就能看穿。
黄振宇心里微微一紧,但面上依旧平静,他放下勺子,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笑容,坦诚道:“让大哥见笑了。这饭香气非常诱人,只是我之前没接触过羊肚菌和红藜麦这类食材,想先少量品尝,细细体会一下它的风味层次,怕囫囵吞枣,辜负了厨师的心意和这么好的食材。” 他承认了“没接触过”,但将其归因于“想细细品味”和“尊重食物”,姿态坦诚又显得有教养,反而化解了尴尬。
马奶奶闻言,眼中赞许之色更浓,对马大哥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适可而止。马大哥这才不再紧逼,但眼神中的审视并未减少。
马爷爷期间一直很少说话,只是安静地用着餐,偶尔抬眼看看黄振宇,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但他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动着餐桌上的气氛。
餐后,佣人送上消食的普洱茶和精美的水果拼盘。考验似乎从“硬技能”转向了“软实力”和价值观。
马父端起茶杯,像是闲聊般问道:“小黄对未来中国的经济发展,有什么看法?” 这是一个宏观而开放的问题,足以考察一个年轻人的视野、知识储备和思维深度。
黄振宇知道,表现的时候到了。他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清晰而稳定:“叔叔,以我浅见,未来十年到二十年,将是中国经济从高速增长转向高质量发展的关键阶段。人口红利逐渐减弱,但工程师红利、市场规模红利和创新潜力正在释放。我认为有几个方向值得关注:一是产业升级和科技创新,尤其是在新能源、人工智能、生物医药等前沿领域;二是内需市场的深度挖掘和消费升级;三是数字经济与实体经济的深度融合。当然,也面临着全球经济不确定性、核心技术‘卡脖子’等挑战。关键在于坚持改革开放,优化营商环境,鼓励真正的创新。” 他的观点清晰,逻辑连贯,引用了数据和趋势,虽然稍显学院派,但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大一学生来说,已属惊人。
马父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和欣赏,他微微颔首,没有评价,但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
马母则更关注个人层面:“听起来你很有抱负。那在你看来,个人成就与家庭责任,如何平衡?” 这个问题关乎他对未来家庭生活的设想。
黄振宇看了一眼身旁的马乐瑶,目光温柔而坚定:“阿姨,我认为个人的成就感和对家庭的责任感并不矛盾,甚至是相辅相成的。一个稳定、幸福的家庭是追求事业最坚实的后盾。我希望未来的伴侣是能够彼此理解、互相支持的战友,而不是需要一方牺牲来成全另一方。我会努力创造这样的环境和平衡。” 这个回答既表达了对事业的追求,也强调了对家庭的重视,符合主流价值观,也展现了成熟的情感观念。
整个晚餐过程,黄振宇如同在走钢丝,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既要展现真实的自己,又要应对层出不穷的、或明或暗的考验。他凭借其过人的心理素质、快速的学习能力、扎实的知识储备以及真诚坦然的态度,一次次化解了潜在的危机,虽然没有获得热烈的认可,但至少没有失分,甚至在某些时刻,还赢得了些许无声的赞许。
马乐瑶在一旁,时而为他捏一把汗,时而又因他出色的应对而暗自骄傲。她知道,这场“鸿门宴”远未结束,但黄振宇已经成功地在他和她那个壁垒森严的家庭之间,撬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剩下的,需要时间,也需要他持续用行动去证明。晚餐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波澜起伏的氛围中接近尾声,而黄振宇知道,更大的挑战,或许还在餐后的深谈之中。
晚餐在一种表面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佣人悄无声息地撤下餐具,重新奉上温度适口的普洱茶。众人移步至旁边更为宽敞舒适的休息区,这里更像是一个融合了会客与艺术展示功能的空间。
直到这时,黄振宇紧绷的神经才得以稍微放松,有机会更仔细地观察这个他踏入已近两小时,却依然感到无比陌生的环境。之前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应对人物和餐桌礼仪上,此刻,周遭的细节才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眼帘,带来了远比餐桌上任何一道难题更强烈的冲击。
休息区的布置延续了整体的中式典雅风格,但点缀其间的物件,却让黄振宇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他的目光首先被对面墙壁上悬挂的一幅水墨画吸引。画的是寒江独钓,意境空旷孤寂,笔法老辣苍劲。落款和钤印……黄振宇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在吴月江教授的艺术鉴赏书籍里见过这位明清大家的风格和印鉴特征!如果这是真迹……他不敢细想那个在拍卖行可能达到的天文数字。
视线稍稍移动,旁边多宝格里,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青花瓷瓶,釉色温润,画工精细,器型古朴。黄振宇对瓷器研究不深,但那沉淀岁月的光泽和那种独一无二的气韵,让他直觉这绝非现代仿品。另一个格子里,摆着一尊小小的田黄石印章,即使在柔和的光线下,也透出内敛而尊贵的金黄光泽。
他甚至在一个角落,看到了一尊显然是古希腊或者古罗马时期的青铜小雕像,带着斑驳的铜绿,跨越了时空,静静地诉说着其不凡的来历。
这些……都不是简单的装饰品。它们是历史,是艺术,是凝结的财富,是无声的地位象征。黄振宇之前知道马乐瑶家境优渥,从她的言谈举止、教育背景以及那辆配有司机的座驾就可见一斑。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直到此刻,这些具体可感的、价值连城的物件如此随意却又合理地出现在日常生活中,他才真切地、骨髓深处地体会到什么叫“阶层鸿沟”。
水木园的家,充满了书卷气和温馨,最大的价值是那一墙的书籍和父母的知识。而这里,每一件摆设,可能都抵得上父母一辈子的工资,甚至更多。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震惊、些许自卑和巨大压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感觉自己的指尖有些发凉,握着茶杯的力道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他飞快地垂了一下眼帘,借助这个细微的动作,强行将翻涌的心绪压了下去。不能失态,绝对不能。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差距是客观存在的,但这不代表他黄振宇就低人一等。他的价值,不在于拥有多少古董名画,而在于他的头脑、他的能力、他未来的可能性。
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带着些许阳光和痞气的从容笑容,只是细看之下,那笑容比之前更用力一分,眼神也更深邃了些。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放松。
马家人似乎并未察觉他内心的波澜,或者,他们早已习惯了来访者初入此地的这种无声震撼。马爷爷和马奶奶坐在主位的沙发上,低声交谈着什么。马父和马母则与马大哥聊着一些时政话题,语速平缓,用词考究。
马乐瑶坐在黄振宇身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刚才那一瞬间的僵硬和眼神的变化。她太了解这个环境对外来者的冲击力了,尤其是一个像黄振宇这样聪明、敏感且骄傲的年轻人。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攥紧,心中充满了担忧,生怕这巨大的差距会让他感到难堪甚至退缩。
她悄悄伸出手,在沙发扶手的掩护下,轻轻碰了碰黄振宇的手背,投去一个带着询问和安抚的眼神。
黄振宇感受到手背上传来微凉柔软的触感,侧过头,对上马乐瑶担忧的目光。他心中一暖,那股因巨大落差而产生的寒意似乎被驱散了些许。他微微勾起嘴角,对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用眼神传递着“我没事,别担心”的信息。他甚至反手,极其快速而隐蔽地捏了一下她的指尖,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这时,马大哥似乎结束了与父母的谈话,将目光转向了黄振宇,他推了推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依旧带着审视:“黄同学,听说你兴趣爱好很广泛,还懂点艺术?觉得家里这幅《寒江独钓》怎么样?” 他指向的,正是黄振宇刚才认出可能来历惊人的那幅画。
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实则又是一个陷阱。如果说好,可能被诘问好在哪里,是否真懂;如果说不懂,则显得浅薄。
黄振宇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不动声色。他放下茶杯,目光坦然迎向马大哥,语气平和,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大哥过奖了,只是略有涉猎,谈不上懂。这幅画……气势苍茫,笔意空灵,尤其是这江面的留白处理,极见功力,将‘孤寂’二字渲染得淋漓尽致。我只能看出这些皮毛,更深层次的艺术价值和历史渊源,就不敢妄加评论了。” 他避开了直接谈论作者和真伪(那太冒险),只从自己能把握的意境和技法层面谈感受,既展示了欣赏能力,又保持了谨慎和诚实。
马大哥闻言,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没再追问,但眼神中那丝挑剔似乎淡了一分。
马奶奶倒是笑着接话了:“年轻人能静下心来看画,还能说出点门道,已经很不错了。现在很多孩子,都沉不下这个心。” 她的话带着鼓励。
马父也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小黄平时除了学业和那些技能,还有什么放松的方式?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或者听什么音乐?”
话题转向了相对轻松的领域,但黄振宇知道,这依然是在多维度地勾勒他的形象。他尽量自然地回答,提到自己喜欢看一些烧脑的科幻电影和历史纪录片,音乐方面从古典乐到一些独立摇滚都有涉猎,但避免提及过于小众或可能引起价值观争议的内容。
然而,毕竟年龄和阅历的差距在那里。当马父和马母偶尔聊起一些他们圈子里的轶事,或者提及某些全球性的、需要极高信息层级才能洞察的事件时,黄振宇只能保持微笑倾听,很难插上话,更无法提出有深度的见解。他能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层面的“欠缺”,就像一个优秀的本科生在听诺奖得主们闲聊,能听懂词汇,却难以把握背后的格局和深意。
他偶尔的沉默,以及在某些话题上只能简单附和的回应,还是暴露了他与这个家庭在见识和资源上的巨大落差。但他处理得很好,没有试图不懂装懂,也没有流露出尴尬或焦躁。他只是认真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个基于他现有认知的、真诚的问题,显示出他的好学和对未知领域的好奇。
马家人显然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们展现出了极高的教养和风度,没有人点破,也没有人流露出任何让他难堪的表情。马爷爷依旧深沉,马奶奶依旧温和,马父马母依旧客气,马大哥虽然依旧严肃,但也没有再出言刁难。
马乐瑶看着黄振宇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下,依然努力保持镇定、坦诚应对,甚至还能分心安抚自己,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心疼,有骄傲,更有一种坚定的信念——她没有看错人。
这场餐后的闲谈,对黄振宇而言,是一次灵魂层面的洗礼和锤炼。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横亘在他和马乐瑶之间的,不仅仅是八岁的年龄差,更是一座由财富、权力和几代人的积累构筑而成的无形高山。震惊过后,一种更为强烈的、不服输的斗志在他心底悄然燃起。
他知道了差距所在,但这并不会让他退缩。反而让他更加明确了自己未来需要努力和攀登的方向。他或许暂时无法拥有那些名画古董,但他可以凭借自己的才智和拼搏,去创造属于他自己的、不容小觑的价值和世界。
当告辞的时刻终于来临,黄振宇起身,依旧是来时那般挺拔的身姿,他向马家的长辈们郑重道别,感谢款待。他的眼神比来时更加坚定,仿佛经过这场无声的“风暴”洗礼,内核被淬炼得更加坚硬。
走出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重新坐进车里,黄振宇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与来时并无二致的街景,感觉却已恍如隔世。他知道,今晚的经历,将是他人生中一个重要的坐标点。而他,黄振宇,绝不会被这座高山吓倒。挑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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