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医疗器材厂的质量提升在特区小范围内引起了震动。
订单开始回流，港城的采购商甚至主动提出增加订货量，厂里工人士气高涨，陈师傅等人对江黎黎更是心悦诚服。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天下午，江黎黎正在新设立的质检室里指导工人使用刚刚到货的显微镜检测金属表面处理质量，车间主任急匆匆跑进来。
“江工！不好了！厂门口来了一群人，说是‘永康医疗器械’的，要见林董和您！”
永康医疗器械？江黎黎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来特区前外公提过，这是本地一家规模较大的合资厂，背景复杂，一直想吞并周边小厂。
“外公呢？”
“林董去市里开会了，要晚上才回来。”
江黎黎放下手中的镊子，平静地说：“请他们到会议室，我马上过去。”
她先给正在特区驻军办事处开会的陆博渊发了条传呼信息，简单说明了情况，然后整理了一下工装，从容走向会议室。
会议室里坐着五个人，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穿着港式西装、梳着油头的男人，自称姓王，是永康的副总经理。
他身边跟着两个技术人员模样的中年人，还有两个看起来像保镖的壮汉。
“江工是吧？幸会幸会！”王总站起身，笑容满面地伸出手，“早就听说林董请了位年轻有为的技术专家，今天特意来拜访。”
江黎黎礼貌性地握了握手，直接问：“王总客气了。不知各位今天来，有什么事？”
王总哈哈一笑：
“快人快语！好，那我就直说了，我们永康很欣赏林氏厂最近的技术进步，特别是止血钳的改进设计，我们想买下这项技术专利，价格好商量。”
他使了个眼色，旁边的人递上一份合同草案。
江黎黎看都没看那份合同，微微一笑：
“王总，止血钳的改进是基于原有产品的合理优化，谈不上什么专利，而且，这是林氏厂的内部技术资料，不对外出售。”
王总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江工，你可能不了解特区的情况，这里讲究合作共赢。你们厂规模小，就算有技术，产能也跟不上，不如卖给我们，你们拿钱，我们扩大生产，大家都有好处。”
“不需要。”江黎黎语气依旧平静，“林氏厂的发展规划很清晰，我们有信心做好。”
王总身后一个技术员忽然开口：
“江工，你们那个齿纹设计，我们工程师分析过了，确实巧妙。但据我们所知，这设计好像和德国‘迈克’公司去年的一款产品很相似啊？该不会是……借鉴的吧？”
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指责江黎黎抄袭。
会议室里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江黎黎抬眼看向那个技术员，目光如刀：“请问贵姓？”
“免贵姓张。”
“张工是吧？”江黎黎站起身，走到白板前：
“你说我们的设计和‘迈克’公司相似，请问相似度多少？具体是哪个型号？‘迈克’公司去年共推出三款止血钳，齿纹设计各有不同。”
她拿起笔，快速画出三种不同的齿纹设计图：
“这是‘迈克’A型的斜纹，b型的交叉纹，c型的弧纹。而我们采用的是改良型渐进弧纹，齿深从柄部到尖端依次递减，既保证抓持力，又减少组织损伤。”
她转过身，直视那位张工：“张工既然研究过，应该知道这三者的区别吧？要不要我给你详细讲讲力学原理和临床效果对比？”
张工被她一连串专业问题问得哑口无言，额头冒汗，他哪里真研究过，不过是随口诬陷罢了。
王总脸色难看，但还是强撑着：“江工好口才，不过，光说没用，你们厂最近质量突飞猛进，我们怀疑是不是用了什么……特殊的工艺？比如，某些进口的添加剂？”
这是更严重的指控了——暗示林氏厂使用违禁原料。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陆博渊一身笔挺军装，肩章闪耀，大步走了进来。
他没看王总等人，直接走到江黎黎身边，沉声问：
“黎黎，没事吧？”
他的出现让会议室温度骤降，那两个保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江黎黎心中一暖，摇摇头：“没事，王总他们在和我们探讨技术问题。”
陆博渊这才转向王总，眼神锐利如鹰：
“王总是吧？我是陆博渊，特区驻军部队的，听说你们对我爱人负责的技术项目有疑问？”
“爱……爱人？”王总愣住了。
他只知道江黎黎是林翰笙的外孙女、技术专家，没想到她丈夫竟然是军官！而且看肩章，级别不低！
“陆……陆首长，误会，都是误会！”王总连忙站起来，笑容尴尬，“我们就是来交流学习，交流学习！”
陆博渊走到主位坐下，气场全开：“既然是交流学习，那我倒有几个问题想请教王总，第一，永康厂上个月因为使用不合格不锈钢，被市质监局通报批评，这事解决了吗？”
王总脸色一白。
“第二，”陆博渊继续，“你们厂那个港方合伙人，上个月是不是因为走私医疗器械零配件，被海关请去喝茶了？”
“第三，你们今天来‘交流’的这两位技术人员，真的是永康的员工吗？还是从港城临时请来的‘演员’？”
每问一句，王总的脸就白一分。他没想到，这个军官对永康的底细摸得这么清楚！
“陆……陆首长，您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了。”陆博渊抬手打断道：
“特区欢迎合法经营、正当竞争的企业，但不欢迎恶意打压、诬陷同行、搞歪门邪道的。这话，需要我通过正式渠道，转达给市招商办和工商局吗？”
“不不不！不用不用！”王总冷汗直流，“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一行人灰溜溜地离开了。走到厂门口时，王总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江黎黎看着陆博渊，忍不住笑了：“陆副部长好威风。”
陆博渊神色缓和下来：“对付这种人，就得用他们听得懂的方式。”他握住江黎黎的手，“没受委屈吧？”
“他们那点伎俩，还难不倒我。”江黎黎自信地说，随即又皱起眉：
“不过，他们怎么会对我们的技术改进这么清楚？连齿纹设计都注意到了。”
陆博渊眼神一凝：“你是说……厂里有问题？”
“不一定是有意泄露。”江黎黎沉思，“但我们的改进没有申请专利保护，如果有人刻意打听，或者工人无意中说出去……”
两人正说着，陈师傅敲门进来，脸色很不好看：“江工，陆首长，刚才保卫科查到点情况。”
原来，厂里有个年轻工人，是永康厂一个主管的远房侄子。
这几天总是往质检室跑，说是想学技术，实际上可能是在打探消息，而且有人看到，他昨天中午和永康的人在厂外小餐馆接触过。
“人呢？”江黎黎问。
“已经控制住了，在保卫科。”
江黎黎和陆博渊来到保卫科。那个年轻工人低着头，脸色惨白。
“我……我就是跟我表叔吃了顿饭，没……没说什么……”他结结巴巴地说。
陆博渊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种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压迫感，让年轻工人腿都软了。
江黎黎开口，语气平静：“小李，你是去年进厂的吧？我记得你，学东西挺快，上个月你还跟我说，想当技术员。”
小李抬起头，眼圈红了：
“江工，我对不起您……我表叔说，只要我能拿到改进图纸，就让我去永康当技术员，工资翻倍……我，我鬼迷心窍……”
他哭了起来：“但我真的没拿图纸！我就是跟他们说了说咱们厂最近在改进哪些东西……江工，您罚我吧，开除我都行……”
江黎黎沉默片刻，对保卫科长说：“先让他回去写检查，暂时停职。这件事等外公回来处理。”
回到办公室，江黎黎叹了口气：“特区机会多，诱惑也多，工人的忠诚度是个问题。”
陆博渊点点头：“所以要有制度。技术资料的分级管理、保密协议、竞业限制……这些都要建立起来。”
他看向江黎黎：“不过今天这事也给我们提了个醒，你的技术能力太显眼了，已经被人盯上，以后要更加小心。”
“我知道。”江黎黎走到窗前，看着厂区里忙碌的工人：
“但技术总要进步，不能因为怕被人盯上就停滞不前。重要的是，我们要建立自己的护城河。”
她转过身，眼中闪着光：“博渊，我想加快新产品的研发，不仅是改进现有产品，还要开发独有的、别人短时间内模仿不了的东西。”
“比如？”
“比如……”江黎黎在白板上画起来，“一种可调节压力的智能止血带，一种带抗菌涂层的缝合线，还有——模块化战地急救包的升级版。”
陆博渊眼睛亮了：“需要什么支持？”
“人才，设备，还有……”江黎黎狡黠一笑，“你这位陆副部长的官方背书。如果能争取到军方的试用订单，那才是真正的护城河。”
夫妻二人相视而笑。危机，往往蕴藏着转机。
当天晚上，林翰笙回来听说了白天的事，又惊又怒。
他连夜召开管理层会议，制定了严格的技术保密制度和员工行为规范。
而永康厂那边，王总回去后越想越怕，第二天就托人送来道歉信和礼物，表示绝不再犯。
这场风波虽然平息了，但它像一记警钟，让江黎黎和林翰笙都意识到，在特区这片充满机遇也充满风险的热土上，仅有技术是不够的。
夜深了，江黎黎还在灯下绘制新产品设计草图。陆博渊端来一杯热牛奶：“别太累。”
“不累。”江黎黎接过牛奶，靠在他肩上，“博渊，你说我们能把这家厂做到什么程度？”
陆博渊搂住她，看向窗外的万家灯火：“你想做到什么程度，我们就能做到什么程度。”
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因为有你，有我，有这个最好的时代。”
江黎黎心中涌起一股豪情。是啊，重活一世，有爱人相伴，恰逢改革开放大潮，为什么不放手一搏？
南海的风，吹动着特区崭新的旗帜，也吹动着这对夫妻共同追逐的梦想，而前方，还有更大的舞台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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