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在坑洼的土路上疯狂颠簸。
车内，江黎黎半跪在后座，全部心神都系在痛苦呻吟的李指导员身上。
手电光柱摇晃，映照着她沉静专注的侧脸和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她一手稳稳按压着李指导员的合谷穴，另一手指尖搭在他腕间，时刻监测着脉搏。
“血压可能在持续下降……”她头也不抬，声音在引擎轰鸣中依旧清晰，“脉搏细速，体表湿冷，休克前期表现。”
陆博渊用宽阔的肩膀为她抵住大部分晃动，闻言眼神更沉，对司机低吼：“再快一点！”
他不懂医，但他懂得信任。
信任身边这个在危急关头爆发出惊人能量的小女人。
吴嫂子坐在副驾，死死抓着把手，泪流满面，却不敢出声打扰。
几十公里的夜路，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当吉普车终于咆哮着冲进军区医院大门时，得到消息的急诊医护人员已经推着平车等在了门口。
“疑似上消化道穿孔，剧烈腹痛伴呕血三小时，已有休克体征！”车刚停稳，江黎黎语速极快地向接诊医生交代病情，同时利落地帮忙将李指导员转移到平车上。
她那专业精准的病情陈述，让原本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急诊医生瞬间清醒。
“快！推进抢救室！建立静脉通路，查血常规、腹平片，请外科急会诊！”医生一边指挥，一边忍不住多看了江黎黎一眼。
这家属？也太专业了吧！
陆博渊扶着江黎黎跟在平车后，她能感觉到他扶着自己手臂的力道，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抢救室里一片忙碌。
江黎黎没有离开，就站在门口，隔着玻璃，目光紧紧跟随着里面忙碌的医护人员，偶尔会根据监测数据，低声对陆博渊说一句：
“心率又快了，失血可能还在加重。”
她的判断，与里面医生监测到的情况几乎同步。
陆博渊站在她身侧，如同最忠诚的守卫。
很快，腹平片结果出来。
“膈下游离气体！确认是消化道穿孔！必须立刻手术！”外科值班主治医生态度坚决。
吴嫂子腿一软，被护士扶住。
“医生，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他……”她泣不成声。
手术室的门砰地关上，红灯亮起。
走廊里只剩下焦急的等待。
吴嫂子瘫坐在长椅上，陆博渊身姿笔挺地站在手术室外，目光沉凝。
江黎黎靠在墙上，微微喘息，这才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感袭来，小腹也有些隐隐作痛。
她下意识地用手护住。
一直留意着她的陆博渊立刻察觉，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肩膀，声音低哑：“是不是不舒服？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我没事，”江黎黎摇摇头，脸色有些苍白，却坚持道，“等手术结果出来。”
她知道，这个时候离开，吴嫂子一个人撑不住。而且，她也需要确保李指导员脱离危险。
陆博渊看着她倔强的侧脸，没再坚持，只是扶着她到长椅坐下，自己则站在她身前，如同为她隔绝所有风雨的屏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走廊里寂静得能听到心跳声。
终于，在两个多小时后，手术室的门开了。
主刀医生一边摘口罩，一边走出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
“手术很成功！十二指肠球部溃疡穿孔，已经修补好了。幸好送来得还算及时，再晚半个小时，引发严重腹膜炎和感染性休克，就危险了！”
吴嫂子哇的一声哭出来，这次是喜极而泣。
陆博渊紧绷的下颌线也终于松弛下来。
江黎黎长长舒了口气，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主刀医生目光扫过几人，最后落在脸色苍白却带着欣慰笑容的江黎黎身上，带着惊讶和探究：
“这位是……听说最初是您做出的准确判断和坚持转院？您是哪个医院的医生？”
江黎黎刚要开口，陆博渊已经代为回答：“她是我爱人，江黎黎。略懂医术。”
略懂？
主刀医生看着江黎黎，眼神里充满了不信。
能如此精准判断出消化道穿孔，并在转院途中进行专业监护，这能是“略懂”？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气质儒雅的老者在几个医生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刘院长！”主刀医生和几个护士连忙打招呼。
来人是军区医院的刘副院长，也是外科领域的权威。
他显然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经过，目光直接落在江黎黎身上，带着赞赏和惊奇：
“你就是江黎黎同志？三师陆团长的爱人？”
“刘院长，您好。”江黎黎站起身，礼貌地问好。
刘院长上下打量着她，尤其是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和难掩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神时，眼中赞赏更浓。
“好！好啊！胆大心细，判断精准！听说你不仅准确诊断，还在转院途中进行了有效的监护，为手术争取了宝贵时间！”刘院长语气激动，“江黎黎同志，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我代表军区医院，正式向你发出邀请！希望你能来我们医院外科工作！像你这样的人才，埋没在家属院太可惜了！”
此言一出，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
连陆博渊都诧异地挑了下眉。
军区医院，那可是多少医生挤破头都想进去的地方！
现在院长竟然亲自向一个没有正规编制、甚至没有这个时代行医执照的家属发出邀请？
吴嫂子也忘了哭，呆呆地看着江黎黎。
江黎黎自己也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看着刘院长真诚而期待的目光，她沉吟片刻，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谦逊地笑了笑：
“感谢刘院长的厚爱。不过我现在怀着孕，精力有限。而且，我觉得在家属院，也能为部队、为军属们做很多事。卫生所的培训，还有平时帮嫂子们看看小毛病，同样有意义。”
她没有直接拒绝，但也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机遇冲昏头脑。
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安稳养胎，同时在家属院巩固自己的根基。贸然进入陌生的医院环境，未必是好事。
刘院长闻言，非但没有不悦，反而更加高看她一眼。
不骄不躁，清楚自己的处境和目标，这心性，难得！
“好！不急于一时！”刘院长笑道，“等你生完孩子，身体恢复了，我们医院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有什么需要，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这无疑是一个极重的承诺！
“谢谢刘院长。”江黎黎真诚道谢。
又交代了几句李指导员术后的注意事项，刘院长才带着人离开。
走廊里再次安静下来。
吴嫂子握着江黎黎的手，千恩万谢：“江医生，今天真是多亏了你！你就是我们老李的救命恩人！”
“嫂子别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江黎黎温和地安抚她。
陆博渊站在一旁，看着他的小妻子。
看着她疲惫却坚毅的眉眼，看着她宠辱不惊的气度，看着她轻而易举就赢得了军区医院院长的赏识和尊重。
心底那股难以言喻的骄傲和悸动，如同潮水般汹涌。
他伸出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我们回家。”
这一次，江黎黎没有拒绝，顺从地靠在他身侧，任由他半扶半抱着自己，走出医院。
外面，天光已微微发亮。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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