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约会时,他夸我的香水像初恋般清甜。
>六十天后我们同居,他说我的香水太刺鼻。
>“你该用些更温柔的味道。”他擅自退掉我重要的工作邀约。
>我摔碎了那瓶香水,玻璃渣混着液体在地面流淌。
>“再见,没脾气的乖乖女游戏结束了。”
>颁奖礼上聚光灯灼热,我穿着新买的战袍站在台上。
>台下他捧着花束,眼神像求救信号。
>我对着麦克风轻笑:“感谢替我拒绝邀约的人。”
>香水后调在锁骨蒸腾,是香根草混着自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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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裂的声响在空洞的公寓里格外刺耳,像是什么精致又脆弱的东西被狠狠掼在地上。我低头,看着脚下那一小滩迅速蔓延的狼藉。浅金色的液体像有了生命,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粘稠,沿着瓷砖的缝隙肆意流淌,吞噬着每一寸干燥的地面。无数细小的玻璃碎片散落其中,折射着顶灯惨白的光,尖锐、混乱,像极了我此刻的心境。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浓烈到近乎呛人的气息——晚香玉的馥郁、广藿香的苦涩、一丝若有若无皮革的冷硬,还有别的什么……一种属于过去的、被强行终止的甜腻。
这味道霸道地钻进鼻腔,瞬间攫住了呼吸。是我惯用的那支香水,此刻却陌生得像来自另一个星球。他曾说这味道太有攻击性,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不够“温柔”。
温柔?呵。
时间被这股浓烈的气味猛地拽回到六十天前。那时空气里漂浮的味道,截然不同。
“哇哦。”咖啡馆昏黄暧昧的灯光下,他微微倾身,鼻翼不易察觉地翕动了一下,脸上绽开一个毫无保留、阳光得晃眼的笑容,“你闻起来……像春天刚摘下的第一颗覆盆子,还有点……嗯,青涩的柠檬叶?好特别,好清甜。”他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碎钻,专注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让人心跳漏拍的真诚,“让人想起……嗯,初恋的感觉,干干净净的。”
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磁性,像羽毛轻轻搔刮着耳膜。我脸上腾地一热,指尖下意识地绞紧了咖啡杯温热的杯壁。那杯馥芮白袅袅升腾的热气似乎都染上了一层羞涩的粉红。空气里弥漫的,是我出门前犹豫再三才喷上的那支小苍兰与英国梨,清甜、水润,带着毫无攻击性的少女感。这评价精准地戳中了我隐秘的期待——谁不想在初次邂逅时,留下一个“干净”、“甜美”的印象呢?他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几乎要淹没所有的理智。
后来的一切,快得像被按了加速键的都市爱情电影。信息轰炸,深夜电话粥,随时随地的“在干嘛”、“想你了”,还有那些精心策划、充满惊喜的约会。他的热情像一场夏日的飓风,迅猛、霸道,不容分说地席卷了我全部的生活空间。我的公寓里,他的痕迹飞快地扩张:一双深灰色的男士拖鞋突兀地出现在玄关地毯上,旁边还歪倒着一个巨大的健身包;阳台上,他的运动衫和我的连衣裙挤挤挨挨地挂在同一根晾衣杆上,被风吹得纠缠在一起;浴室镜柜里,他的剃须刀和须后水强硬地占据了大半江山,旁边我那支“初恋香”显得孤零零又格格不入。
“亲爱的,你看,”他环顾着我们这间被强行拼凑在一起的“爱巢”,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满足,手臂占有性地环住我的腰,下巴抵在我发顶,“这样多好。两个人,一个家,省了多少房租水电?最重要的是,我想时时刻刻都能看到你。”他的气息拂过耳畔,温热而强势。我靠在他怀里,最初的晕眩感还未完全散去,像踩在一团巨大而柔软的上,甜蜜得有些不真实。
然而,终究是虚的,踩久了,脚底总会发空。
同居的“蜜月期”短得令人心慌。那些曾让我沉溺的、无微不至的关注,渐渐显露出它另一副狰狞的面孔,变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掌控。我的时间表、我的社交圈、我的穿着打扮……都成了他理所当然的管辖范围。信息超过半小时没回?他的电话会像索命连环call一样追过来。周末和闺蜜约了逛街?“宝宝,别去了吧,外面人多又杂,我担心你,在家陪我看球赛不好吗?”他那带着委屈和不容置疑的眼神,总能让我到嘴边的拒绝咽回去。衣柜里那些他口中“太暴露”、“太张扬”的吊带裙和破洞牛仔裤,被一件件叠好,塞进了收纳箱最底层,取而代之的是他挑选的、色调柔和的棉质连衣裙和针织开衫。
最让我心头隐隐刺痛的,是他对我香水的“改造”。那支曾被他盛赞为“初恋”的小苍兰与英国梨,在一次晚餐时,他皱着眉,用餐巾掩了掩鼻子,用一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口吻说:“宝贝,你不觉得这味道……有点太孩子气了吗?甜得有点腻了。”几天后,一支包装精致的香水礼盒出现在梳妆台上,标签上印着“白麝香与鸢尾”。“试试这个,”他从背后拥着我,语气温柔却不容置喙,“温温柔柔的,更有女人味,更适合你。”
我拧开瓶盖,喷了一点在腕间。一股粉质的、柔顺到近乎没有棱角的气息弥漫开,像一层精心编织的、柔软的茧,试图包裹住我。镜子里,他满意地笑着,眼神里充满了掌控后的满足感。而我看着镜中那个穿着素雅连衣裙、喷着“温柔”香水的女人,心里某个角落,却像被这陌生的香气呛了一下,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和空洞。
“习惯就好啦,傻瓜,”他揉揉我的头发,仿佛看穿了我瞬间的恍惚,“我这是为你好,让你变得更完美。”那声音轻飘飘的,像羽毛,却沉重地落在我心上。我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温顺的笑,任由那陌生的、温顺的香气将自己包裹。
直到那个下午,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彻底打破了这虚伪的平静。
我正埋头在电脑前,为一个极其重要的视频会议做最后的准备。这是公司筹备了数月、面向全球市场的“新锐设计师孵化计划”内部宣讲会,作为核心策划之一,我将首次独立负责线上部分的展示和答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数字不断跳动,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紧张与兴奋交织。手指无意识地在键盘上方悬停,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突然,手机屏幕亮起,是项目负责人李姐的名字在疯狂闪烁。我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喉咙。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划开接听。
“林飒!你到底怎么回事?!”李姐的声音穿透听筒,像一把烧红的锥子,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焦灼,“我刚接到你男朋友的电话!他替你推了宣讲会?!说什么你身体突然不舒服,状态极差,根本无法支撑会议?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让他……你人呢?你现在到底在哪?!”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又猛地逆流冲上头顶,太阳穴突突地狂跳。身体不舒服?状态极差?我猛地抬头,视线像利箭般射向客厅——他正懒散地陷在沙发里,一手刷着手机短视频,一手悠闲地往嘴里丢着薯片,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屏幕上闪烁的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脸,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荒谬和暴怒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堤坝。我“腾”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巨大的声响让他终于抬起了头,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你推掉了我的会?”我的声音像是从冰窖深处挤出来,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子,冷得刺骨。
他愣了一下,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薯片袋子在他手里发出哗啦的响声。“对啊,我看你这几天熬夜熬得脸都白了,黑眼圈那么重,讲话声音也哑,”他放下手机,用一种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邀功似的语气说,“那种高强度会议,你撑不住的,硬撑只会搞砸。我跟你们领导说得很清楚,你需要休息。是为你好啊,宝宝。”他站起身,试图靠近我,脸上堆砌着那种熟悉的、温柔的、令人作呕的“为你好”表情。
“为我好?”我听到自己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冷笑,像玻璃碎裂的声音。积蓄了六十天的委屈、压抑、愤怒,还有那种被一点点抽空自我的窒息感,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决堤的出口。我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试图伸过来的手,眼神锐利得像刀锋。“谁给你的权力替我做决定?谁允许你擅自决定我的工作、我的状态、我的人生?!”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尖锐,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震得空气嗡嗡作响。他似乎被我这从未有过的激烈反应吓到了,脸上的“温柔”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愕和迅速升腾的恼怒。
“林飒!你发什么疯!”他厉声喝道,试图用音量压过我,“我这是关心你!怕你太累搞砸了,丢人现眼!你懂不懂好赖?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关心?控制就是你的关心?”我指着梳妆台上那支他强塞给我的“温柔”香水,又猛地指向衣柜里那些他挑选的“合适”衣服,指尖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从我的香水、我的衣服、我的朋友、我的时间……现在是我的工作!我的一切都要按你的喜好、你的标准来!我是什么?你的提线木偶吗?一个没有脾气的乖乖摆件?”
我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砸向他。他的脸涨成了难看的猪肝色,眼神里的恼怒彻底燃烧成了火焰。“你简直不可理喻!”他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逼近,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我对你那么好!什么都为你着想!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没有我,你算个什么东西?就凭你那点本事,能搞定那种大场面?我是在保护你!别不识抬举!”
“保护?”我死死盯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又无比可笑。过往所有的“为你好”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讽刺。一股巨大的悲凉和决绝瞬间淹没了愤怒。我猛地转身,目光死死锁住梳妆台上那瓶刚被我用过、代表着他对“完美女友”想象的白麝香与鸢尾——那瓶他强加给我的、粉质柔顺的“温柔”。
没有丝毫犹豫,我抄起那瓶冰冷的玻璃瓶。瓶身光滑的触感此刻只让我感到恶心。手臂带着积蓄了六十天的全部力量,狠狠地、决绝地朝着冰冷坚硬的瓷砖地面掼去!
“砰——哗啦!!!”
那声音比我预想的还要惊心动魄,像一颗小型炸弹在脚下爆开。玻璃瓶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四分五裂,浅金色的液体如同被囚禁已久的困兽,猛地获得自由,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向四面八方喷溅、流淌。无数尖锐的碎片飞溅开来,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危险的光芒。浓烈到刺鼻的鸢尾和白麝香气味,混合着玻璃粉尘的尖锐气息,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浓稠得几乎令人窒息。
他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一幕彻底震住了,惊愕地张着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大步,避开了飞溅的玻璃渣和液体,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那浓烈得化不开的香气在无声地咆哮,还有液体沿着瓷砖缝隙缓慢流淌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粘稠的滋滋声。那声音像某种冰冷的爬虫,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我站在那片狼藉的中心,踩着碎裂的玻璃和肆意流淌的液体,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香水味。然而,在这极致的感官冲击下,内心那片翻腾的火山熔岩,却诡异地、迅速地冷却、凝固,变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坚硬和清明。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那片狼藉,直直地刺向他写满震惊和余怒的脸。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冻彻骨髓的寒意:
“听见了吗?”
我抬脚,高跟鞋的细跟精准地碾过一块稍大的玻璃碎片,发出“咔嚓”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空气中格外刺耳。
“这就是我的回答。”
“再见。”
我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一寸寸刮过他那张因震惊和愤怒而扭曲的脸。
“没脾气的乖乖女游戏,结束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脸上会是什么表情——是错愕,是暴怒,还是难以置信的羞辱——那都不重要了。我挺直脊背,像一把终于出鞘的利剑,转身,毫不犹豫地踏过那片混杂着玻璃渣和昂贵香水的狼藉,高跟鞋踩在粘稠的液体和碎片上,发出咯吱、咔嚓的、令人牙酸的声响。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摧毁旧世界的决绝和走向新生的凛然。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香水味紧紧包裹着我,不再是枷锁,而像一场盛大而惨烈的祭奠。
“林飒!你给我站住!你他妈疯了?!”他气急败坏的怒吼从身后追来,像垂死野兽的咆哮。
我猛地拉开大门,外面楼道里带着尘埃味的空气涌进来,冲淡了一丝那令人作呕的浓香。我没有回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他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铁钉,冰冷地钉入空气:
“Go away。”
门在我身后被重重甩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彻底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和他可能发出的任何声音。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我自己沉重而清晰的心跳,在耳边擂鼓。走廊感应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打在脸上。我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板,滑坐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悲伤,而是那种终于挣脱了千斤重负后的虚脱,以及劫后余生般的巨大释放感。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委屈,而是痛快,一种近乎毁灭后重生的淋漓痛快!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我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着李姐的名字。指尖还带着颤抖,划过接听。
“林飒!你……你没事吧?”李姐的声音透着焦急和一丝不确定,“你男朋友刚才又打来,说你情绪失控,状态非常糟糕,强烈建议我们取消你的资格……你……”
“李姐,”我深吸一口气,楼道里微凉的空气带着尘埃的味道涌入肺腑,奇迹般地压下了翻腾的情绪。我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清晰,“我没事。非常好。会议照常。给我十分钟,我上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李姐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好!等你!会议室链接马上发你!”
十分钟后,我坐在闺蜜家安静的书房里,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着我刚刚用冷水洗过、还有些苍白的脸。摄像头打开的前一秒,我对着屏幕里那个眼眶微红、嘴唇紧抿的自己,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会议开始的提示音响起。
“各位领导,同事,全球的伙伴们,大家好。我是品牌策划部的林飒,非常荣幸能在此为大家介绍‘新锐设计师孵化计划’的线上运营框架与核心策略……”
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出去,没有一丝颤抖,没有半分迟疑。思路清晰得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玻璃,每一个论点,每一份数据,都精准地呈现在共享屏幕上。那六十分钟,仿佛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心流”状态。所有的紧张、所有的后怕,都被一种强大的、破釜沉舟后的专注力所取代。当最后一个问题被流畅解答完毕,屏幕那头传来李姐难以抑制激动的声音:“太棒了!林飒!精彩!完美收官!” 以及同事们纷纷刷屏的掌声表情和赞叹时,我才感觉到后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一片冰凉。
关掉电脑,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我淹没。我瘫在闺蜜柔软的懒人沙发里,像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破布娃娃。闺蜜默默递过来一杯温热的蜂蜜水,什么都没问,只是用力抱了抱我。
“都结束了?”她轻声问。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那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良久,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带着尘埃落定的沙哑:“嗯。”
日子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却又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密度向前奔流。我的生活里彻底清除了那个人的痕迹,连同那令人窒息的白麝香与鸢尾的味道。白天,我将所有的精力像压缩饼干一样狠狠砸进工作里。那个差点被他毁掉的“新锐设计师孵化计划”线上宣讲获得了出乎意料的成功,不仅赢得了高层的高度认可,更意外地为我打开了另一扇门——我被抽调进一个更核心、更具挑战性的国际项目组,负责亚洲区的前期市场拓展策略。工作强度陡然翻倍,会议连轴转,邮件二十四小时轰炸,睡眠被压缩到极限。深夜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租住的小公寓,常常是囫囵洗把脸倒头就睡。累吗?累得灵魂都在尖叫。但奇怪的是,心底却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热的充实感。每一个被解决的问题,每一份被通过的方案,都像一块块坚实的砖,在废墟上重新垒砌着名为“林飒”的城池。
夜晚和周末,则被闺蜜们强行征用。“失恋大过天,姐妹是良药!”她们的口号喊得震天响。于是,我的时间表被各种“疗愈活动”填满:汗流浃背的拳击课,在教练的吼声中把沙袋想象成某张脸,拳头砸得砰砰作响;喧嚣热闹的KtV包厢,被闺蜜们簇拥着,声嘶力竭地吼着宣泄的歌词;烟雾缭绕、人声鼎沸的烧烤摊,冰凉的啤酒泡沫冲下喉咙,冲淡白天的疲惫;还有那些漫无目的、踩着高跟鞋轧马路的夜晚,霓虹闪烁,晚风拂面,身边是叽叽喳喳、永不冷场的陪伴。她们像一群喧闹而温暖的麻雀,用最朴素的烟火气和最肆无忌惮的笑声,一点点驱散着残留在我心底的寒意和空洞。
我重新审视自己的衣柜。那些被他评价为“太暴露”、“太张扬”的吊带裙、破洞牛仔裤、剪裁利落的西装外套,被我一件件从收纳箱深处解放出来,挂回到最显眼的位置。指尖抚过那些熟悉的布料,一种久违的、属于“我”的感觉慢慢复苏。
变化最隐秘也最彻底的,是梳妆台。那瓶被打碎的“温柔”早已清理干净,连一丝气味都没留下。取而代之的,是几支风格迥异、等待被探索的香水小样。一个慵懒的周末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房间。我盘腿坐在地毯上,像进行一场郑重的仪式,将那些小小的试管逐一涂抹在试香纸上,再轻轻扇动,让气味分子在空气中舒展、碰撞、交织。
柑橘调的清新像刚剥开的柚子皮,瞬间点亮了嗅觉;无花果叶的奶香混合着青绿气息,带来奇异的暖意;乌木沉香深邃悠远,像陈年的木头;还有一支……我拿起那支深蓝色瓶身的小样,标签上印着复杂的法文。喷在腕间,初闻是带着凉意的薄荷与紫苏,清冽得如同山涧泉水,紧接着,一缕微苦的香根草气息缠绕上来,沉稳而有力,尾调则缓缓沉淀为干燥温暖的雪松木,带着一种坚韧的、大地般的力量感。它不甜腻,不粉柔,甚至有些“硬朗”,像一件无形的盔甲,却又奇妙地贴合着我的皮肤,随着脉搏的跳动散发出沉静而笃定的气息。
就是它了。我将那支深蓝色的小样紧紧握在手心,冰凉的玻璃瓶身传递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就是这种味道,属于现在的林飒的味道——清冽、微苦,带着大地深处的回响和雪松的坚韧。
时间在忙碌与自我重建中悄然滑过。三个月后的一个傍晚,一封带着公司高层电子签名的邮件静静躺在我邮箱的收件箱里。主题简洁明了:“亚洲新锐设计风尚盛典暨年度颁奖礼——重要通知”。
我的手悬在鼠标上方,停顿了好几秒,才点开邮件正文。快速扫过那些格式化的祝贺语,目光最终定格在获奖名单上。我的名字赫然在列,后面跟着的奖项名称是——“年度最具突破性市场策略”。获奖理由里清晰地提到了那个在巨大压力下完美呈现、并成功推动后续落地的“新锐设计师孵化计划”线上模块。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随即猛烈地跳动起来,撞得胸腔微微发疼。不是狂喜,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难以置信和尘埃落定的复杂情绪。原来,被自己亲手夺回来的机会,真的能结出果实。
颁奖礼那晚,城市笼罩在一片深蓝色的雾霭之中。我站在造型工作室宽大的落地镜前。镜中的女人,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利落的午夜蓝丝绒西装。宽肩设计撑起强大的气场,收腰的线条干脆利落,裤腿笔直垂坠,勾勒出挺拔的身形。内搭一件极简的黑色真丝吊带,露出纤细而有力的锁骨。发型师将我的长发挽成一个略显松散、却极具建筑感的低发髻,几缕碎发不经意地垂落鬓边。妆容是哑光的底妆,眼线微微上挑,唇色是复古浓郁的正红。
最后,我拿起那支早已购入正装的深蓝色香水——它的名字叫“自由旷野”。对准锁骨上方、耳后、手腕内侧,轻轻按下喷头。
“嗤——”
细密清凉的雾珠落在肌肤上,瞬间蒸腾起那标志性的气息。清冽的薄荷紫苏打头阵,如同凛冽的晨风拂过荒原;紧随其后的香根草带来微苦而深沉的绿意,像脚下坚韧的土壤;最终,干燥温暖的雪松木气息稳稳托住一切,磅礴而沉静。这气息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又像一副量身定制的铠甲,将我严密地包裹起来。
闺蜜站在一旁,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飒!绝了!这身战袍,这气场,还有这味儿……绝配!今晚你就是女王,slay全场!”她夸张地做了个“斩”的手势。
我对着镜子,微微勾起唇角。镜中人眼神沉静,红唇醒目,周身萦绕着清冽旷远的香氛。三个月前的那个下午,碎裂的玻璃和流淌的香水,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
盛典设在城市地标性的艺术中心。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宴会厅映照得如同白昼,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香槟和鲜花的混合气息,浮华而喧嚣。闪光灯此起彼伏,捕捉着每一位盛装出席的嘉宾。
我端着香槟杯,站在靠近角落的位置,尽量让自己融入背景。李姐满面红光地挤过来,用力拍我的肩膀:“林飒!我就知道你能行!今晚等着上台发光吧!刚才王总还特意问起你呢!”她的兴奋溢于言表。我笑着回应,目光却下意识地扫过人群。
然后,毫无预兆地,对上了一道视线。
他就站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捧着一大束包装精美的、刺目的红玫瑰。几个月不见,他似乎憔悴了些,眼底带着疲惫,精心打理过的发型也掩不住眉宇间的一丝颓唐。他显然也看到了我,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惊愕、难以置信,随即涌上浓烈的懊悔,最后定格为一种近乎哀求的、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灼热。他捧着那束花,像捧着一个沉重的、不合时宜的救生圈,穿过流动的人群,直直地朝我走来。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被一种冰冷的平静覆盖。那束玫瑰浓烈甜腻的香气霸道地侵袭过来,试图盖过我身上清冽旷远的“自由旷野”,像一场笨拙的入侵。
“小飒……”他终于走到我面前,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刻意的低柔和小心翼翼,眼神紧紧锁着我,充满了示弱和讨好,“你……你今天真美。”他把那束巨大得有些夸张的红玫瑰往前递了递,笨拙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恭喜你获奖。我就知道……你一直都很棒。以前……是我太混账了,太自以为是了。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精心排练过的痕迹。周围似乎有几道好奇的目光投射过来。
我看着那束象征着炽热、占有和道歉的红玫瑰,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悔不当初”的脸。浓烈的玫瑰甜香与我的“自由旷野”在空气中无声地交锋。我忽然觉得有些荒谬,甚至想笑。三个月的挣扎、重建、浴火重生,换来的就是这一束花和几句轻飘飘的“我错了”?那些被擅自推掉的机会,那些被剥夺的自我选择,那些日日夜夜的窒息感……难道就值这一束花?
我微微侧身,巧妙地避开了那束几乎要杵到我胸前的玫瑰,动作流畅而疏离。没有愤怒,没有讥讽,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淡:
“谢谢你的花。不过,我更喜欢香根草的味道。” 说完,我礼貌地、甚至带着一丝职业化的微笑,朝他微微颔首,然后端着酒杯,转身,径直走向了李姐和几位相熟的同事那边,将他和那束尴尬的玫瑰彻底留在了原地。手腕间,雪松的气息沉静而磅礴,稳稳地压住了周遭一切浮华与纷扰。
“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揭晓并颁发‘年度最具突破性市场策略’奖!获奖者是——来自品牌战略中心,以其卓越的线上策略推动‘新锐设计师孵化计划’成功落地的——林飒女士!”
聚光灯带着灼人的温度,“唰”地一下精准地笼罩下来,像舞台上一个无形的囚笼,瞬间隔绝了台下所有的喧嚣与黑暗。强光刺得眼睛微微发疼,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耳膜。我深吸一口气,那早已熟悉的气息——清冽的薄荷紫苏、微苦坚韧的香根草、磅礴沉静的雪松木——再次从我的锁骨、耳后蒸腾而起,它们没有被这灼热的光线驱散,反而像是被激活了,更加清晰地萦绕着我,构筑成一道无形的、沉静的堡垒。
踩着脚下那双线条凌厉的高跟鞋,我一步步走上舞台中央。丝绒西装在强光下流淌着深邃的午夜蓝光泽。脚步很稳,没有一丝迟疑。接过那座沉甸甸的、造型别致的水晶奖杯,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主持人递过麦克风,带着职业化的笑容:“恭喜林飒!此刻站在这里,捧得大奖,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最想感谢谁?”
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无数双眼睛聚焦在我身上。前排嘉宾席里,那道捧着玫瑰、一直紧紧追随我的、混合着懊悔与期盼的灼热目光,此刻像针一样扎过来,带着无声的恳求。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期待我的目光能停留在他身上哪怕一秒,期待我的感谢名单里能出现他的名字。
我握着麦克风,指尖能感受到金属的冰凉。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掠过那些或真诚或客套的笑脸,掠过李姐激动得微微发红的脸颊,最后,像是无意般,精准地捕捉到了前排角落那个捧着花束、身体微微前倾的身影。我对着他的方向,唇角缓缓向上勾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甜蜜或怀念的笑容。它很轻,很淡,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悲悯的嘲讽,像拂过冰面的微风。
麦克风将我的声音清晰地、平稳地传递到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感谢的话有很多。感谢公司给予的平台,感谢李姐和项目组所有伙伴的并肩作战,感谢所有为新锐力量提供舞台的人……” 我顿了顿,目光依旧落在那捧着花的角落,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冰冷的锋芒,“尤其要特别感谢——那位曾经‘善意’地替我推掉关键工作邀约的人。”
台下瞬间陷入一片奇异的死寂。所有的交谈声、轻笑声都消失了。无数道目光惊愕地、探寻地投向我所注视的那个角落,又猛地转回舞台。空气仿佛凝固了。
前排那个角落,捧着花束的身影猛地僵直了。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如纸。那双写满了期盼和懊悔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被当众扒光、无处遁形的巨大难堪和屈辱。他下意识地想把那束刺眼的红玫瑰藏到身后,动作却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如果不是他当时那份‘果断’的‘保护’,”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轻松感继续响起,“或许,我还沉浸在某种‘被保护得很好’的错觉里,永远无法真正独立地站在这里,去证明我自己的价值,去承担我自己选择带来的风雨和荣光。” 我微微扬起下巴,锁骨在聚光灯下划出清晰有力的线条,“所以,谢谢你。用你的方式,让我彻底明白了——别人的伞再大,也撑不起自己想要飞翔的天空。真正的力量,只能从自己脚下这片土地里长出来。”
话音落下,死寂的大厅里,静默持续了大约两三秒。随即,“哗——!” 如同积蓄已久的浪潮,热烈而持久的掌声猛地爆发出来!这掌声不再是出于礼貌,而是充满了共鸣、赞赏,甚至是一丝敬佩的炽热。李姐在台下用力地鼓掌,眼眶有些发红。闺蜜在人群中激动地跳起来,拼命挥手。
我站在掌声的漩涡中心,聚光灯的热度烤着脸颊。手腕内侧,那支“自由旷野”的后调——微苦的香根草混合着磅礴干燥的雪松气息,正随着脉搏的跳动,在灼热的空气中顽强地、清晰地蒸腾着。它不再仅仅是香水的气味,它像一种宣言,一种烙印,一种从废墟里挣扎着生长出来的、带着伤痕却无比坚韧的生命力。这气息钻入鼻腔,沉入肺腑,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看,这就是挣脱束缚、独自穿越风暴后,呼吸到的空气的味道。
颁奖礼后的酒会依旧人声鼎沸,像一锅永远在沸腾的糖浆。水晶吊灯的光芒刺得人眼睛发涩,混合着各种名贵香水、香槟酒气和食物的气味,黏腻地附着在皮肤上。我端着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酒杯,感觉那身午夜蓝的战袍也渐渐变成了束缚。找了个借口,终于从李姐和几位热情过度的合作方包围中脱身,溜到了相对安静的露台上。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深秋夜晚凛冽的空气瞬间涌入,带着城市特有的、微凉的尘埃气息,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瞬间冲散了宴会厅里令人窒息的浮华和闷热。我贪婪地深吸了几口,让那微凉的空气灌满胸腔,试图洗去沾染了一晚的喧嚣。
露台很大,铺着光洁的大理石,零星点缀着几盆耐寒的绿植。城市的灯火在远处铺陈开一片璀璨的星海,近处高楼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光。雾霾并未完全散去,在灯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灰黄色,低低地悬浮在城市上空,让那些璀璨的光点也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毛边。空气里有种淡淡的、呛人的颗粒感。
“呼……” 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肩胛骨下意识地放松,挺直的脊背微微靠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试图汲取一点支撑。紧绷了一整晚的神经,终于在这片刻的安静和冷冽中,获得了短暂的喘息。
“林飒?”一个带着点迟疑的女声从旁边传来。
我侧过头,是项目组新来的实习生,一个叫小敏的年轻女孩,脸上还带着初入职场的青涩和拘谨。她端着一杯果汁,有些局促地站在几步开外。
“敏敏?你也出来透气?”我笑了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柔和些。
“嗯,里面……有点闷。”她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几步,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羡慕,“林飒姐,你今晚真的太帅了!气场两米八!还有……”她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眼睛亮起来,“你用的香水也好好闻啊!刚才在里面就闻到了,好特别,跟其他人都不一样。是什么牌子啊?感觉……嗯,清清凉凉的,又有点木头的稳重感,闻着让人心里特别静。”
她的赞美真诚而直接。我微微一怔,低头,下意识地嗅了嗅自己的手腕。那支“自由旷野”的气息,在经历了宴会厅的混战和此刻室外冷冽空气的冲刷后,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初调的薄荷紫苏早已散尽,此刻牢牢占据主调的,是那微苦而坚韧的香根草,以及磅礴沉静、带着干燥暖意的雪松木。它不再张扬,而是像一层温热的、无形的皮肤,紧紧贴合着我,沉静地散发着力量。
露台外,浓厚的雾霾依旧顽固地笼罩着城市,将远处的霓虹切割成模糊的光斑。灰黄色的尘幕低垂,沉沉地压在鳞次栉比的高楼轮廓之上,仿佛给这座不夜城蒙上了一层巨大而压抑的灰布。
我抬起手,指尖拂过冰凉的金属栏杆,感受着那粗糙的颗粒感。目光投向那片浑浊的灰黄,看向那些在雾霭中顽强闪烁、却又模糊不清的灯火。然后,我转回头,对着小敏那双充满好奇和真诚的眼睛,唇角自然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这个味道啊……”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露台上微凉的、带着尘埃气息的空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和释然,像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
“是自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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