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在永和宫用过午膳，正抱着刚睡醒、还揉着眼睛的小胤禛逗弄，小家伙窝在皇阿玛怀里，玩着他衣襟上的盘扣，咿咿呀呀说个不停，蔓萝坐在一旁，手里做着给瑾瑜的小香囊，偶尔抬头看他们父子俩一眼，嘴角噙着笑。
殿内一派温馨，梁九功却轻手轻脚地进来，手里捧着一本明黄封皮的奏折，面色有些微妙。
“皇上，”他走近，声音压得低低的，“毓庆宫递了折子上来，是太子爷亲笔所书。”
康熙脸上的柔和淡了些，他没立刻去接，反而捏了捏怀里儿子的小胖手，语气随意地问：“说什么了？”
梁九功躬着身，小心回道：“太子爷是上表请罪的，言辞极为恳切，说自己御下不严，致使身边旧属竟与日前宫闱风波有所牵连，他惶恐万分，日夜难安，恳请皇上重责，以儆效尤。”
蔓萝闻言，手上穿针引线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是怕了，急着撇清关系呢，也是，前几日皇上处置那些人的雷霆手段，连她听着都觉得心惊，更何况是本就处境微妙的太子。
康熙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依旧没接那折子，反而低头问怀里的胤禛：“禛儿，告诉皇阿玛，今儿午膳吃饱了吗？”
小胤禛哪里懂这些，只听到饱字，便用力点头，奶声奶气地学舌：“饱！禛儿饱！”
康熙被他逗得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这才腾出一只手，漫不经心地从梁九功手里接过那本奏折。他也没打开看，只是用指尖在那明黄的封皮上轻轻敲了敲，目光掠过上面工整却略显急促的字迹，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冷嘲。
“知道了。”他将折子随手搁在旁边的炕几上，仿佛那只是本无关紧要的闲书，“放这儿吧。”
梁九功觑着康熙的脸色，见他确实没有立刻翻阅或处置的意思，心里更是透亮，连忙应了声嗻，躬身退了下去，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问。
蔓萝将最后一点香料塞进香囊，收紧口子，打了个漂亮的结，这才抬起头，像是刚注意到那本折子似的，随口问：“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康熙把开始扭来扭去想下地的胤禛交给候在一旁的乳母，拍了拍自己腿上看不见的灰尘，语气平淡无波：“没什么，小孩子家，吓着了，说几句请罪的话，求个心安罢了。”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太子那份言辞恳切、甚至可能字字血泪的请罪书，不过是小孩子犯错后写的一份检讨。
蔓萝心里好笑，起身将做好的小香囊放在一旁，走到康熙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替他斟了杯热茶递过去：“太子殿下也是太过小心了，底下人不安分，与他何干？难道他还能时时刻刻盯着每一个旧属不成？皇上您不是也没怪到他头上嘛。”
她这话听着是劝解，实则句句都点在关键处，既点出了太子急于撇清，也暗示了康熙目前冷眼旁观的态度。
康熙接过茶盏，吹了吹热气，哼笑一声：“他是太子，储君之责，御下不严本就是过失，如今知道怕了，写个请罪折子，也算他还有点脑子。”
他抿了口茶，将茶盏放下，伸手揽过蔓萝的肩，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甚至带上了点戏谑：“不过，他这折子来得倒是巧，朕前脚刚把那些碍眼的清理干净，他后脚就急着表忠心，看来，朕这几日的手段，没白费。”
蔓萝靠在他怀里，指尖绕着他衣襟上垂下的流苏把玩，软声道：“皇上天威所在，谁不怕呢？太子殿下谨慎些，也是好事。”她顿了顿，仰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狡黠的光，“不过，皇上您就真打算这么晾着他？不怕他把胆子吓破了？”
康熙低头看她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表情，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你还替他操心上了？”
“臣妾才没那份闲心呢！”蔓萝立刻嘟囔着否认，把脸埋进他怀里蹭了蹭，“臣妾是怕他整天提心吊胆的，万一吓出个好歹，或者又胡思乱想钻了牛角尖，岂不是更给皇上添堵？臣妾是心疼皇上！”
她这心疼说得理直气壮，康熙明知道她多半是在逗趣，心里却还是受用得很。他搂紧了她，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放心，朕心里有数，他现在知道怕，总比不知道怕要好，晾着他，让他自己好好想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想。”
这就是明确表态暂时不会处置，但也不会轻易安抚了。蔓萝了然，不再多问，安心地靠着他。
这时，瑾瑜牵着乳母的手从外面进来，小丫头今日穿了身簇新的粉色小旗袍，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像个年画娃娃。
“皇阿玛！额娘！”她声音清脆，像个小黄鹂鸟，“瑾瑜写完大字了！”
康熙立刻松开蔓萝，笑着朝女儿张开手臂：“哦？快拿来给皇阿玛瞧瞧，咱们瑾瑜的字有没有进步？”
瑾瑜高兴地跑过来，将手里小心拿着的宣纸递给康熙。康熙接过来，仔细看着上面虽然稚嫩却一笔一划极为认真的字迹，连连点头：“嗯！不错！比前几日又工整了些！有赏！梁九功，去把前儿进上那对琉璃小兔子拿来给公主玩儿！”
“嗻！”梁九功在外间应道。
蔓萝看着父女俩其乐融融的样子，又瞥了一眼被随意搁在炕几上、孤零零的明黄奏折，心里不由得为那位远在毓庆宫、此刻恐怕正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太子殿下，默默掬了把同情泪。
这人和人的境遇，还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过，谁让他动了自己不该动的心思呢？蔓萝毫无心理负担地想，搂过扑到她怀里撒娇的女儿，亲了亲她带着奶香的小脸蛋。
还是她家瑾瑜和禛儿可爱，至于太子爷那份沉甸甸的惶恐，就让他再多揣会儿吧。反正，有她身边这位爷在，翻不了天。
晚膳时分，康熙心情颇好，甚至还多用了半碗碧粳米饭，席间绝口不提前朝和太子之事，只与蔓萝说着孩子们的白日趣事，仿佛那本请罪折子从未出现过。
直到夜幕低垂，康熙准备起身回乾清宫处理余下政务时，目光才再次扫过那本依旧原样摆放的奏折。
他脚步未停，只对送他到殿门的蔓萝淡淡吩咐了一句：“那东西，明日让李德全送回毓庆宫。告诉他，朕看见了。”
看见了，但没说原谅，也没说处置，蔓萝心领神会，屈膝应道：“是，臣妾知道了。”
看着康熙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蔓萝回头看了一眼那本象征着惶恐的折子，轻轻挑了挑眉。
太子爷，这提心吊胆的日子，怕还得再熬一阵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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