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海峰用紫砂壶沏好一杯极品明前龙井,叶片在八十度的热水中舒展开来,茶汤清亮,香气氤氲。
他满足地喟叹一声,刚端起杯子凑到嘴边,准备享受这难得的清闲时光。
秘书小钱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份文件进来,轻轻放在那杯龙井旁边。“主任,老庙山管委会刚送来的急件,需要您阅示。”
“嗯。”何海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眼皮都没抬,依旧漫不经心地吹着茶杯上的热气。老庙山?杜铭那小子又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无非是哭穷要钱,或者搞点形式主义的汇报材料。
他随手拿起文件,嘴里甚至还哼着半句模糊的京剧唱腔:“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目光懒散地扫过标题——《关于严格整顿老庙山管委会工作纪律暨清理在编不在岗人员的请示报告》。
他心里嗤笑一声:果然,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烧这种没油水的穷酸纪律,能显出你杜铭多大本事?
然而,当“何东阳”三个字像钉子一样闯入视线时,他哼戏的调子戛然而止。眉头下意识地拧了起来。东阳?这小子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种文件里?
他放下茶杯,坐直了些,快速往下看。“长期无故旷工”、“吃空饷”、“占编不在岗”……一个个词条像小鞭子似的抽在他的神经上。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心里开始骂娘:这个不省心的东西!早就让他低调点,哪怕去点个卯做做样子也行,这让人抓住把柄写成正式文件,不是给他这个当叔的脸上抹黑吗?
但当他看到最后处理意见那行字,特别是那个阿拉伯数字后面跟着的一长串零时——
“噗——!” 一口龙井茶,终究是没含住,全喷了出来。好在最后关头他下意识地扭了下头,那口茶大半喷在了地板上,只有几滴溅到了文件边缘。
“多…多少?!贰佰万?!人民币?!”何海峰的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喉咙,陡然拔高,尖利得破了音,活像一只被踩了脖子的老公鸡。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也顾不上擦嘴,一把抓起桌上的老花镜,手抖得差点把眼镜腿掰断,慌乱地戴上,几乎把整张脸都贴到了文件纸上,手指头点着那个“2,000,000.00”的数字,一个一个零地数过去。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数到“百万”时,他感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都有些发黑。
“杜铭!!”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杯幸存的龙井茶剧烈晃动,“你小子他娘的疯球了?!你想钱想疯了?!失心疯了吧你?!”
他气得浑身哆嗦,手指头戳着文件,对着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的秘书小钱咆哮:“他这是想干啥?!啊?!敲诈?!勒索?!明抢?!东阳不就是没去上几天班吗?啊?!哪个单位没几个吃空饷的?至于罚贰佰万?!他那个破庙山管委会,全卖了值不值贰佰万都他娘的两说!他这是公报私仇!赤裸裸的报复!”
秘书小钱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脖腔里,心里暗暗叫苦:领导,您侄子那可不是“没去上几天班”,他是压根就没去过啊!而且这话您跟我说有啥用……
何海峰根本不需要他回应,此刻他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他在铺着厚地毯的办公室里来回疾走,像一头被关进笼子的暴躁老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领带都被扯得歪斜了。
忽然,他猛地停住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恶心的事情,脸色变得比刚才还要难看十倍。那双因愤怒而圆睁的眼睛里,除了怒火,更添了几分被冒犯的屈辱和阴鸷。
他想起了自己那个宝贝疙瘩闺女——何美娟。又矮又胖,脾气还刁蛮,可那是他何海峰的心头肉!当初要不是看杜铭这小子有点才学,像个潜力股,他怎么会默许女儿去倒追?
虽然最后何美娟选择了张宏波,虽然杜铭被踢到青山镇有些冤枉,但自己毕竟给他解决了副科啊!
26岁的副科!全县能有几个!你杜铭真是不知好歹!
现在,这小子居然把矛头对准了他侄子何东阳?还开出这么一张额荒谬到家的罚单?
“报复!这绝对是报复!”何海峰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恨意,
“好你个杜铭!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恶心我?故意打我何海峰的脸是吧?你以为你抱上了孟宪平的大腿,就能为所欲为了?你给我等着!看老子不整死你!”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保密电话,手指因为愤怒而颤抖,就要直接拨给县委书记孟宪平,他要用最严厉的语气质问对方是怎么管教下属的!这南安县还有没有规矩了!
然而,手指刚按了两个数字,他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猛地停住了。
不行……不能这么打过去。
这事儿……细究起来,终究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侄子理亏在先。占编不在岗、吃空饷,这是板上钉钉、一查一个准的事。
平时大家心照不宣,互相行个方便也就罢了,可一旦摆到台面上,尤其是写成红头文件正式报上来,那就是授人以柄!自己这个人大主任,纵容亲属违纪违规,闹到常委会上,脸上无光的是自己!孟宪平那个老滑头,正愁没机会抓他们这些小辫子呢!
这口气,难道就这么硬生生咽下去?贰佰万?想想都觉得肝疼!这钱要是真给了,他何海峰在南安县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一股极其憋闷、窝火的感觉充斥着他的胸腔,气得他肝儿颤。他憋屈地、重重地把电话听筒砸回座机上,发出一声闷响。
脸色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阴沉得吓人。他一屁股瘫坐回宽大的皮椅里,瞪着那份被喷了几点茶渍的文件,呼哧呼哧地运气,脑子里飞速盘算着该怎么破这个局,怎么狠狠地教训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杜铭。
与此同时,县长刘泽浩的办公室门外,秘书轻轻敲门进来,送来一份来自老庙山管委会的文件。
一看到“老庙山管委会”这几个字,刘泽浩的眉心就下意识地跳了一下。
这个地方,以及那个叫杜铭的管委会主任,总让他有种不太舒服的预感,像是鞋子里的一粒小沙子,虽不致命,但硌得慌。
他对前段时间甩锅不成反挨处分的事心有余悸。
这件事成了他心里的一个疮疤,一提起来就隐隐作痛。杜铭这个名字,在他这里几乎等同于“麻烦”和“晦气”。
他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冷静,也许只是普通的工作汇报。他拿起文件,快速浏览起来。
标题还好……嗯?整顿纪律?清理人员?看到“邵长庆”的名字时,他的心跳漏了一拍。看到他小舅子被描述为“长期无故旷工”、“占编不在岗”时,他的脸色开始阴沉下来。当他看到那个鲜红的、加粗的的处理意见——“处以罚款人民币贰佰万元整”——时,
“胡闹!”
刘泽浩低声骂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他把文件重重地拍在桌面上,震得笔筒里的笔都跳了一下。
“这个杜铭!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无法无天!”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小舅子邵长庆在外面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开的车比他这个县长好得多,确实从来没把那个管委会的破编制当回事,这他是知道的。
平时大家心照不宣,井水不犯河水,也就过去了。体制内谁还没点这种人情往来、安置亲属的破事?谁知道杜铭这个愣头青、二杆子,居然不按常理出牌,把它捅破了天,还开出了这么一张荒谬到极点的罚单!
“贰佰万?他怎么不去抢银行?!”刘泽浩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热血往头上涌。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小舅子亏不亏钱,而是他自己的脸面往哪搁?!
他一个刚上任没多久的县长,屁股还没坐热,就挨了个处分,本来就在一些老油条干部面前有些威信不足。
现在倒好,自己的小舅子,居然被一个下属单位、还是最偏远最穷酸的下属单位,开出了一张天价罚单!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他刘泽浩在南安县官场还要不要混了?别人会怎么在背后议论他?
“看呐,那就是刘县长,连自己小舅子都罩不住,被个管委会主任骑在脖子上拉屎……” “新来的县长看来没啥根基啊,谁都敢踩一脚……”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些窃窃私语和嘲讽的眼神。
这简直是把他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比上次甩锅不成更让他难堪!
他又想起了上次和杜铭的交锋,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反而被对方内力震伤的感觉再次浮现。这个杜铭,难道真是他命里的克星?专门来给他添堵的?!
“得赶紧压下去!必须立刻压下去!”这是他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也是最强烈的念头。他一把抓起电话,就想直接打给财政局长孙绍刚,用最严厉的语气命令他,绝对不允许认可这笔荒唐的罚款,一分钱也不准从财政走!
但手指刚碰到按键,他又犹豫了。这份文件,是正式的红头请示报告,按照公文流程,恐怕不止送了他这里……纪委、人社局、甚至孟宪平那里,估计都收到了副本。自己如果直接出面强行压下去,姿态太难看,反而显得心虚,更容易授人以柄。
而且,孟宪平会怎么看?那个老狐狸肯定会躲在后面看笑话!
刘泽浩烦躁地松开领带,感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憋得异常难受。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几步,猛地一脚踢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外面的秘书吓得一哆嗦,更不敢进来了。
他需要冷静,需要想一个既能保住面子,又能妥善解决此事的办法。硬来肯定不行了,杜铭这小子这次是有备而来,把事情摆到了台面上。或许……得找杜铭“谈谈”?可怎么谈?向他服软?那自己的脸面不是更没地方放了?
刘泽浩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和两难之中。
与何海峰的暴跳如雷、刘泽浩的憋闷窝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县委书记孟宪平的办公室里,却洋溢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气氛。
孟宪平刚听完一个关于乡村振兴的汇报,有些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秘书把老庙山管委会的文件送进来时,他也没太在意,随手翻开。
嗯?杜铭又打报告要钱了吗?这小子……嗯?不是要钱,是整顿纪律?哦?还抓了典型?何东阳?邵长庆?哈哈,这小子胆子不小啊,一上来就捅马蜂窝?孟宪平来了点兴趣,坐直了身子。
看到“长期旷工”、“吃空饷”的描述,他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何海峰和刘泽浩,手脚也不干净嘛,这种破事都让人抓住写进文件里了。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最后的处理意见上。
他先是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看错了小数点。他揉了揉眼睛,把文件拿近了些,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
确认无误后,
“噗嗤——哈哈哈!” 孟宪平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实在没忍住,拍着光滑的办公桌桌面,毫无形象地爆发出了一阵洪亮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好家伙!杜铭啊杜铭!你小子是真敢想啊!真敢写啊!贰佰万!哈哈哈!亏你想得出来!人才!真是他娘的人才!”他一边笑一边拍桌子,感觉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你这是要把何海峰和刘泽浩放在火上烤啊!而且还是用他们自己屁股底下的柴火点的火!妙啊!真是妙啊!哈哈哈!”
孟宪平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作为县委书记,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平衡各方势力,掌控大局。
何海峰是本地势力的代表,盘根错节;刘泽浩是空降兵,背后也有依仗。这两人平时没少给他这个书记出难题、使绊子,他正愁没什么好办法既能敲打他们,又不至于彻底撕破脸皮。
杜铭这一手“天价罚单”,简直是神来之笔!一下子精准地命中了何海峰和刘泽浩的要害!而且杜铭做得冠冕堂皇,占着“整顿纪律”、“依规办事”的理,谁也不能明面上说他不对。
这下,够那两位喝一壶的了!光是想想何海峰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和刘泽浩那憋屈难受的表情,孟宪平就觉得通体舒泰。
“这小子,精神状态虽然不太稳定,但这手‘借力打力’、‘敲山震虎’,玩得溜啊!”孟宪平啧啧称奇。
虽然这小子到底是不是真的精神有问题还难以下定论,但这份胆识和这种另辟蹊径的智慧,在死水一潭的南安官场,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他当然知道,这贰佰万的罚单,根本不可能真正执行下去。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过程,是杜铭替他点燃的这把火。这把火,能烧掉何海峰和刘泽浩不少气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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