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将那纸密旨的最后一点灰烬吞噬，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焦糊味，混合着江南雨季特有的潮湿霉气，令人胸口发闷。萧衍站在烛台前，背影在跳动的火光中显得异常挺拔，也异常孤峭。
“妥善处理……”我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窗外的雨声淹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在心上，带来尖锐的刺痛和寒意。陛下轻描淡写的背后，是冷酷的审视与不容置疑的皇权压迫。他要的“妥善”，是斩草除根，是滴水不漏，是让所有可能威胁皇权的隐患，彻底消失。
萧衍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像两口冰封的寒潭，底下是汹涌的暗流。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我面前，抬手，用指腹有些粗粝地抹去我眼角控制不住溢出的湿意。他的指尖带着凉意，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
“怕吗？”他问，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寒冰与决绝，心中的恐惧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我摇了摇头，抓住他为我拭泪的手，紧紧握住，力道大得指节泛白。
“不怕。”我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妥善’的含义，我们都懂。他要的，我们给他。”
萧衍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他深深地看着我，仿佛要确认我话语中的每一个字是否出自真心。良久，他唇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面对绝境时，与同伴达成共识的默契。
“好。”他只回了一个字，重若千钧。
他反手将我的手完全包裹住，牵着我走到书案前。案上，铺着一张简陋的润州城郊地图，城南那片区域被朱笔特意圈出，废弃砖窑的位置，像一个等待吞噬生命的黑洞。
“陛下的密旨，打乱了我们的步调，但也给了我们一个必须速战速决的理由。”萧衍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带着沙盘推演般的精确，“他的人在看着，玄影的人也在看着。明晚，我们不能有任何失误。”
他的指尖点在地图上砖窑的位置：“十三已经确认，砖窑内部结构复杂，易于埋伏。玄影选择此地，必然有所依仗。他们约你酉时相见，天色将暗未暗，正是视线最模糊，也最容易发动突袭的时候。”
“我们的人……”我看向他。
“都已就位。”萧衍眼神锐利，“明日申时末，我会亲自带队，提前潜入砖窑周边布控。十三带一队精锐，混入砖窑内部。其余人手，封锁所有可能逃离的路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与决断：“你，不能去。”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想反驳，却被他抬手制止。
“并非不让你参与，”他看出我的意图，解释道，“你的安危，是重中之重。玄影的目标是你，你若现身，变数太大。我需要你留在府中，由夏竹和最强的护卫守护。这里，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他说得对。我若前往，不仅自身危险，更可能让他分心，成为他的软肋。留在府中，看似被动，实则是最稳妥的选择。
“我明白。”我压下心中的不甘，点头应下，“我会在这里等你。”
萧衍深深地看着我，伸手将我揽入怀中，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我揉进骨血里。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低沉而坚定：“等我回来。我会带着玄影覆灭的消息回来。用他们的血，来回应陛下的‘妥善’。”
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鼻尖是他身上清冽熟悉的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密旨灰烬的焦糊味。窗外，雨声未歇，敲打着屋檐，也敲打着我们紧绷的神经。
“妥善”的含义，我们都懂。那是一条布满荆棘、沾满鲜血的路。但既然别无选择，那便携手走下去，用最决绝的方式，杀出一条生路。
这一夜，注定漫长。而明晚的城南砖窑，必将被鲜血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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