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破开渐歇的雨幕,缓缓靠岸。船首那柄巨大的断刀雕刻,在灰蒙天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带着一股水泽之地特有的彪悍气息。
船头上几名沉刀坞弟子看清岸上情况,尤其是看到浑身是血、被搀扶着的周洪,脸色顿时一变,纷纷跃下船来,手按兵刃,警惕地看向旁边衣衫褴褛却气息沉凝的秦安。
「周师兄!」
「怎么回事?!」
「此人是谁?」
周洪连忙摆手,急切解释道:「诸位师弟勿慌!这位是秦前辈!方才我遭恶蛟帮暗算,若非前辈出手相救,我早已命丧黄泉!前辈是我沉刀坞的恩人!」
众人闻言,神色稍缓,但看向秦安的目光依旧带着惊疑和审视。如此年轻的「前辈」?还能从恶蛟帮三名炼气中期手中救下周洪?其实力……
为首一名年纪稍长、面容沉稳的弟子上前一步,对着秦安拱手行礼,语气不卑不亢:「沉刀坞巡湖队执事,赵莽,多谢前辈援手之恩。不知前辈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秦安目光扫过众人,将他们的警惕尽收眼底,淡淡道:「散修,秦安。途经此地。」
散修?赵莽眼中疑虑更深,但并未多问,只是侧身让开:「此地非讲话之所,前辈若不嫌弃,请移步船上详谈。周师兄伤势不轻,也需尽快处理。」
秦安微微颔首,扶着周洪,随着众人登上楼船。
船身颇大,分为数层。一上船,浓郁的水灵气混杂着淡淡的鱼腥和桐油味道扑面而来。不少船员和弟子投来好奇、探究的目光。
周洪被同门接过,送入舱内疗伤。赵莽则将秦安引至船楼上一间相对安静的客舱,吩咐弟子奉上灵茶(品质低劣,聊胜于无)。
「前辈请看。」赵莽取出一幅略显陈旧的兽皮地图,在桌案上铺开,「此乃黑水湖水域图。我沉刀坞据此地向西约三百里的『沉刀岛』。恶蛟帮盘踞在南边那片瘴气沼泽一带,而水月观则在东面的『明月群岛』。」
地图绘制粗糙,但大致标明了湖中主要岛屿势力和危险区域。黑水湖面积广阔,岛屿星罗棋布,比他想象的更大。
「近期湖中可有什么异常?或者…外来之人?」秦安抿了一口寡淡的灵茶,状似随意地问道。他需要了解是否还有其他「外来者」,尤其是…幽冥宗的踪迹。
赵莽沉吟片刻,摇摇头:「黑水湖偏居南荒一隅,资源贫瘠,少有外界修士前来。近来除了与恶蛟帮摩擦多了些,并无太大异常。」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哦,倒是半月前,湖心『鬼哭深渊』附近时有异光冲霄,引得不少修士前去探查,却皆一无所获,反而折了几人进去,便无人再敢深入了。」
鬼哭深渊?异光?
秦安记下这个地名,但并未立刻深究。
「秦前辈实力高深,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赵莽试探着问,「若暂无去处,我沉刀坞虽小,却也愿尽地主之谊,前辈可随我等回岛,让坞主当面谢过前辈救下周师弟之恩。」
正合我意。秦安放下茶杯:「可。」
楼船启航,向着沉刀岛方向驶去。
数日后,岛屿轮廓出现在视野中。岛屿面积不小,屋舍依山而建,码头停泊着不少船只,修士凡人混杂而居,俨然一座水上城镇。岛屿最高处,一座由青黑巨石垒砌、形似断刃的坞堡巍然矗立,那便是沉刀坞核心所在。
船靠码头,早有弟子前去通传。
秦安随着赵莽等人下船,一路引来无数目光。他这身破烂衣着与那深不可测的气息形成的反差,实在太过醒目。
刚踏上码头石板路,前方人群分开,一名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留着短须、腰间佩着一柄无鞘阔刀的中年男子,龙行虎步而来,气息赫然是筑基中期巅峰。其身后跟着数名沉刀坞高层,周洪也赫然在列,伤势已好了大半。
「坞主!」赵莽等人连忙行礼。
来人正是沉刀坞坞主,雷刀。
雷刀目光如电,瞬间锁定秦安,哈哈一笑,声如洪钟:「这位便是秦安道友吧?果然英雄出少年!周洪都已告知于我,多谢道友仗义出手,救我门下弟子!雷某感激不尽!」
他话语豪爽,眼神却在秦安身上迅速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竟有些看不透这年轻人的深浅!
秦安拱手还礼:「雷坞主客气,举手之劳。」
「哎!对道友是举手之劳,对周洪那小子可是救命之恩!」雷刀大手一挥,「道友若不嫌弃,便是我沉刀坞最尊贵的客人!请!坞内已备下薄酒,为道友接风洗尘!」
宴设在那断刃状的坞堡大殿内,谈不上奢华,却充满了江湖草莽般的豪迈气息。大块肉,大碗酒,众人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雷刀看似粗豪,实则心思细腻,席间绝口不提打探秦安来历根脚,只不断劝酒,说着黑水湖的风土人情和一些趣闻轶事,言语间多有拉拢结交之意。
秦安应对得体,话不多,却每每能点到关键,显露出对修仙界并非一无所知,更让雷刀不敢小觑。
酒过三巡,雷刀挥手让闲杂弟子退下,只留几名心腹。
他脸色微凝,叹了口气:「秦道友,你救下周洪,却也得罪了恶蛟帮那帮杂碎。他们睚眦必报,恐怕不会善罢甘休。道友虽修为高深,但强龙不压地头蛇,还需小心为上。」
秦安放下酒碗,淡淡道:「无妨。他们若来,解决了便是。」
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和漠然。
殿内微微一静。雷刀等人心中皆是一凛。这口气,可不是普通散修能有的。
「道友豪气!」雷刀再次大笑,掩饰住眼底的惊异,「既如此,道友便在我沉刀坞安心住下!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
宴席散去,秦安被安排在一处僻静临湖的小院住下。
接下来几日,他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房中打坐,稳固筑基后期的修为,同时借助沉刀坞送来的一些粗浅玉简和书籍,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关于澜沧界、关于南荒、关于当前修仙界格局的信息。
了解得越多,他心中越是沉静。
这里确实是澜沧界,但却是澜沧界极为偏僻落后的南荒一隅,灵气稀薄,资源匮乏,修士水平普遍不高。筑基已算高手,金丹更是传说。这与葛叶长老所述的古澜沧界辉煌相去甚远,看来那场「大灾变」对这个世界的影响是毁灭性的。
至于青牛山,依旧毫无线索,恐怕距离此地极其遥远。
这一日,他正在翻阅一枚记载南荒奇闻异事的杂玉简,周洪前来拜访。
周洪伤势已愈,神色恭敬中带着感激:「秦前辈,坞主命我送来本月供奉。」他递上一个储物袋,里面是百来块下品灵石和一些低阶丹药,对黑水湖修士而言,已算丰厚。
秦安扫了一眼,收起,问道:「湖心那鬼哭深渊,近日可还有异动?」
周洪摇摇头:「回前辈,自半月前那场异光后,便再无动静了。那地方邪门得很,常年阴风怒号,水下暗流汹涌,更有莫名力场干扰灵识,连筑基修士都不敢深入,据说以前折过不少高手进去。」
「哦?」秦安目光微动,「可知那异光具体情形?」
周洪努力回忆:「据当时远远看到的修士说,是一道…很奇怪的光,不像法宝光华,也不像灵气爆发,倒像是…像是星星掉下来砸进水里似的,亮了一下就没了…」
星陨?
秦安想起了星殒之坑。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替我备一艘快船,明日我去那深渊附近看看。」
周洪一惊:「前辈!那地方危险异常!」
「无碍,我自有分寸。」秦安语气不容置疑。
周洪不敢再多言,只得应下:「是,晚辈这就去准备。」
次日清晨,细雨再次淅淅沥沥落下。
秦安拒绝了周洪陪同的请求,独自驾驭着一艘轻便的快舟,离开了沉刀岛,向着湖心鬼哭深渊的方向驶去。
越往湖心,雾气越浓,水色也变得愈发幽深,仿佛墨汁。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令人不安的压抑感。偶尔能听到从深渊方向传来的、如同鬼哭般的风声,凄厉呜咽。
途中,遇到几艘同样前来探查的修士船只,彼此都警惕地保持距离。
又行了一段,前方出现一片巨大的、仿佛被无形力量扭曲的水域。水流在这里变得混乱无比,形成无数大大小小的漩涡。天空更加阴沉,浓雾弥漫,灵识在这里受到极大压制,只能探出周身数丈范围。
这里便是鬼哭深渊的外围了。
秦安停下快舟,悬浮在水面上,闭上双眼,全力运转功法,仔细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混沌之力对能量异常敏感。
渐渐地,他捕捉到了。
在那混乱的水流和雾气深处,弥漫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空间波动!以及一种冰冷的、非属此界的……异种能量残留!
这感觉……与他使用那远古传送阵、以及那黑色星辰晶体时的感觉,极为相似!
难道……半月前的异光,是又一次空间传送引起的?有东西……或者说,有人,从其他地方传送到了这里??
会是谁?是敌是友?
还是……冲着他来的?
秦安猛地睁开眼,眼中寒光闪烁。
他驱动快舟,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危险的漩涡,向着波动传来的最核心区域缓缓靠近。
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一丈。那鬼哭般的风声越发凄厉,扰人心神。
突然!
他前方浓雾翻滚,一艘狭长的、通体漆黑、船首雕刻着狰狞鬼头的骨舟,无声无息地滑出,拦在了他的正前方!
骨舟之上,站着三名修士。
为首一人,身材高瘦,面色苍白,穿着一件绣着恶蛟图案的黑袍,眼神阴鸷,修为赫然是筑基初期巅峰。他身后两人,也都是炼气圆满,神色不善。
恶蛟帮的人!
而且,是冲着他来的!
那高瘦修士上下打量着秦安,阴恻恻地开口,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小子,你就是那个杀了我们恶蛟帮弟兄、救走沉刀坞废物的散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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