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柴棚内霉腐的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林皓蜷缩在阴影里，右手紧紧攥着那把南部式手枪，冰冷的金属质感与他滚烫的掌心形成鲜明对比。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却不敢眨眼，死死盯着入口处地面上那道模糊的人影。
外面的人也没有动。没有试探性的推门，没有低声的询问，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捕猎般的耐心。林皓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撞耳膜的轰鸣声，以及老康那微弱得几乎要断绝的呼吸。
是那个吹箭杀手？还是老河套里见财起意的流民？或者是……更糟的情况？
他无法判断。高烧让他的思维如同陷入泥沼，但求生的本能却像一根绷紧的弦，驱使着他做出反应。不能坐以待毙！
林皓用尽全身力气，将因为紧张和虚弱而剧烈颤抖的右手稳定下来，枪口微微抬起，对准了那扇破烂的、用木条钉着的门。他的食指虚搭在扳机上，呼吸压抑到了极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金属摩擦声。像是……刀锋轻轻划过木头发出的声音。
他们要进来了！
林皓瞳孔骤缩，不再犹豫！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猛然炸开，打破了老河套午后死水般的沉寂！子弹穿透薄弱的木门板，带着木屑激射而出！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外面那道黑影猛地向侧面一闪，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子弹似乎打空了！
林皓心中一惊，来不及思考，求生本能促使他对着门外可能的方向，再次扣动扳机！
“砰！砰！”
又是两声枪响！震得他右臂发麻，耳朵里嗡嗡作响，柴棚内弥漫开刺鼻的硝烟味。
外面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以及快速远去的、略显踉跄的脚步声！
打中了？还是只是惊退了？
林皓不敢有丝毫放松，枪口依旧死死对着门口，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裂开。他剧烈地喘息着，高烧和刚才的爆发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枪声如同投入臭水塘的石子，迅速在老河套引起了反应。远处传来了惊叫声、呼喊声，以及杂乱的脚步声，正朝着这个方向汇聚而来。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枪声会引来所有人的注意，无论是好奇的流民，还是可能存在的敌人！
林皓挣扎着爬起身，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老康。必须带他走！他尝试着去背老康，但单臂根本无法完成这个动作，反而牵扯到左臂伤口，痛得他几乎跪倒在地。
绝望再次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同猎豹般从柴棚侧面一闪而入！是猴子！
他回来了！
猴子脸色凝重，眼神锐利如刀，一眼就扫清了棚内的情况，持枪警戒、状态极差的林皓，昏迷的老康，以及门板上新鲜的弹孔和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
“怎么回事？”猴子压低声音，语速极快。
“有人……外面……”林皓喘着粗气，指向门口，“开枪了……可能打中了……”
猴子没有多问，快步走到门口，透过弹孔和缝隙迅速向外瞥了一眼，然后猛地缩回头。“来不及了，很多人围过来了！”
他当机立断，蹲下身，毫不犹豫地将老康再次背起，同时对林皓低喝道：“跟紧我！从后面走！”
柴棚后面同样破败，有一个被杂草半遮掩的破洞。猴子背着老康，率先钻了出去。林皓咬紧牙关，捡起手枪，也踉踉跄跄地钻出。
棚后是一条更窄、更泥泞的死胡同，堆满了各种垃圾和废弃物。猴子没有丝毫停留，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沿着胡同向河滩更深、更荒僻的方向快速移动。
林皓拼尽全力跟在后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左臂如同不属于自己一般晃荡着，剧痛几乎让他麻木。他听到身后柴棚方向传来的越来越大的嘈杂人声，似乎有人闯进了柴棚，发现了地上的血迹（如果真有的话）和空无一人的情况，引发了更大的骚动。
猴子对老河套的地形似乎比预想的要熟悉一些，他专挑那些最肮脏、最偏僻、几乎无人行走的角落穿行，利用堆积如山的破船板、废弃的渔网和丛生的芦苇作为掩护，竭力摆脱可能的追踪。
两人的状态都差到了极点。猴子背负着老康，速度受到极大限制，呼吸粗重得如同破风箱。林皓更是摇摇欲坠，全凭一股不肯倒下的意志在支撑。
“码头……那边怎么样？”林皓一边艰难迈步，一边嘶哑地问道。
“是个陷阱！”猴子头也不回，声音带着后怕和愤怒，“我还没靠近，就发现附近有埋伏的人影，至少三四个，都带着家伙。‘泥鳅’的警告是真的！有人泄露了消息，或者……我们一开始就被盯死了！”
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联络点暴露，老河套也不再安全，反而可能是一个更大的包围圈。
他们该去哪里？还能去哪里？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黄昏降临，给这片荒芜的河滩涂上了一层凄凉的暮色。寒风从河面上吹来，带着刺骨的凉意。
猴子终于在一处完全废弃的、半沉入淤泥的破船残骸旁停下了脚步。这里已经远离了窝棚区，四周是及腰的芦苇荡，视野相对开阔，也能藏身。
“暂时……安全了。”猴子将老康小心地放在破船龙骨形成的凹陷处，自己也瘫坐在地，几乎直不起腰。他的脸色同样苍白，汗水浸透了衣背。
林皓再也支撑不住，直接瘫倒在冰冷的淤泥里，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高烧、失血、疲惫、绝望……所有的负面状态在这一刻彻底淹没了他。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冷，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猴子挣扎着爬过来，摸了摸林皓的额头，触手滚烫！又检查了一下他左臂的伤口，绷带早已被血和泥水浸透，伤口周围红肿得吓人，脓液的腥臭味更加明显。
“林皓！醒醒！不能睡！”猴子用力拍了拍林皓的脸颊，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
林皓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里猴子的脸模糊而晃动。“猴子……哥……我不行了……东西……交给……”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右手无力地想去摸怀里的帆布包，却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
“放屁！给老子撑住！”猴子低吼着，眼睛布满了血丝，“我们千辛万苦走到这里，不是为了死在这个鬼地方的！老康还没死！你也不能死！”
他猛地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蘸着旁边泥洼里勉强滤过的冷水，一遍遍擦拭林皓滚烫的额头和脖颈，试图用物理方式给他降温。然后又拿出最后一点金疮药，咬咬牙，全部撒在林皓左臂那可怕的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猴子颓然坐倒，看着昏迷不醒的老康和气息奄奄的林皓，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他经历过无数生死险境，但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到绝望。缺医少药，强敌环伺，身陷绝地。
夜幕彻底笼罩了老河套，寒风呼啸，芦苇荡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远处窝棚区的零星灯火，如同鬼火般飘忽不定。
猴子靠在冰冷的船板上，握紧了手中的柴刀，眼神在绝望中重新凝聚起一丝狠厉。不能放弃！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能放弃！
他必须想办法弄到药！弄到食物！否则，林皓和老康，绝对熬不过这个夜晚。
他的目光，投向了远处那片灯火隐约的窝棚区，眼神如同即将捕猎的饿狼。
那里有生存所需的物资，也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为了兄弟，他必须再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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