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确认会议在粘稠得化不开的庄严气氛里开幕,冷白灯光浇在环形座椅上,映得各国代表的神情半明半暗,空气像浸了水的棉絮,裹着紧绷的焦灼,每口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滞重感。
环形的会议厅里座无虚席,各国代表、观察员与媒体的目光如聚光灯般聚焦主席台与陈述席,镜头快门声被刻意压低,只剩细碎的咔嗒声,衬得会场愈发沉肃。
黎鹤坐于巫族代表席,脊背挺得笔直,深墨色简袍上的暗金傩纹在灯光下隐现微光,身后是攥着资料的阿吉与通晓礼仪的年轻族人,两人眼底藏着紧张,却强撑着镇定。
桌案上整齐码放着新傩谱与配套资料,沈傩的黑檀木傩面具静置一旁,木质纹路泛着温润暗光,沉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气场,像一道无形屏障,护着桌案上浸着全族心血的传承之物。
对面花国代表团首席代表脸色铁青得近乎发黑,指节死死攥着文件边角,纸张被捏出深深褶皱,眼底的敌意几乎凝成实质,盯着黎鹤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恨不得戳出窟窿。
流程按部就班推进,Ich秘书处官员起身回顾申遗全程,语调平稳却字字千钧,明确重申花国因“系统性文化挪用与欺诈”,申遗请求被永久驳回,会场响起零星附和的掌声,花国代表们的脸色愈发难看。
随后,主席劳伦斯博士抬手示意,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下面,有请巫族代表黎鹤族长,做最终陈述。”
黎鹤起身走向陈述席,动作稳而缓,每一步都踩得扎实,先向主席台与各国代表微微躬身,那份远超年龄的镇定瞬间攫住全场注意力,原本细碎的声响尽数消散。
他的陈述简洁有力,不纠缠过往恩怨,不渲染劫难伤痛,只紧扣巫族傩戏的活态根脉,与山川自然的共生联结、与族群社群的精神羁绊、与古老信仰的深层共鸣,再谈及傩舞独特的艺术形式与唱词内涵,最后落脚于劫难后族群坚守传承、渴求新生的决心。
黎鹤抬手示意助手展示新傩谱节选,投影幕上清晰映出古旧的舞步图谱,旁附现代语言注解的傩戏故事,更有劫后新增、记录启蒙傩与族人重建历程的篇章,条理清晰且情感真挚,不少代表频频颔首,眼底露出认可之色。
眼看劳伦斯博士抬手,就要宣布进入委员问询环节,花国首席代表猛地举手要求发言,动作急切得带着失态。
获准后他猛地起身,椅子腿蹭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打破会场的短暂沉静,脸上扯出几分皮笑肉不笑的弧度,语气却裹着冰冷的锐利:“尊敬的主席、各位代表,我方尊重Ich此前的裁决,但作为负责任的文化遗产关注者,有一个关键问题,必须厘清。”
他猛地转向黎鹤,目光如刀,直直射来:“黎族长方才反复提及‘活态传承’与‘文化创新’,可据我方掌握的信息,巫族历经重创,族中长者与核心传承人大量离世,人口锐减过半,传承体系几近崩塌。请问黎族长,一个存续尚且岌岌可危的族群,如何向国际社会证明,自身具备可持续、可靠的传承能力,足以守护这项珍贵的文化遗产?”
问题刁钻又恶毒,精准避开历史正统的硬伤,直插巫族当下最痛的软肋,人口锐减、传承断层,字字戳在劫难后族群的伤疤上。
会场的低语声瞬间蔓延开来,细碎的议论像密密麻麻的虫鸣,不少代表面露深思,甚至有人悄悄摇头,这确是现实到尖锐的拷问,连Ich的几位委员都微微蹙起眉,目光落在黎鹤身上,带着探究与考量。
花国代表趁势追击,语气裹着虚伪的关切,眼底却藏着得逞的冷笑:“我们并非质疑巫族传承文化的诚意,而是发自内心的担忧。文化遗产保护,需要稳定的社群基础、完整的代际传承与充足的后继力量。若族群根基动摇,连自身存续都成问题,将这项遗产列入名录,岂非成了巫族无法承受的负担?甚至可能因无力维护,加速遗产的消亡,这符合《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保护遗产的初衷吗?”
他刻意拔高声调,将问题绑上“公约精神”与“遗产存续”的道德层面,试图把巫族塑成“无力承载遗产的弱势方”,从根本上动摇最终确认的根基。压力如山般狠狠压向黎鹤,所有目光像钉子似的钉在他脸上,阿吉在身后死死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得几乎要裂开,腰间的傩刀残片硌着掌心,却压不住心头的怒火,恨不得冲上去驳斥,却被黎鹤沉稳的背影悄悄按住。
黎鹤静听着,指尖轻轻搭在傩面具的边缘,触到木质的温润,眼底无半分怒意或慌乱,只剩一片清明,任由对方的话音在会场彻底消散,让质疑的重量沉在每个人心头,也沉在自己掌心的面具上。随后他缓缓抬头,平静迎上花国代表的挑衅视线,嘴角牵起一丝淡得近乎悲悯的弧度,没有丝毫慌乱。
“感谢对方代表的‘深切关切’。”他开口,声音清晰平稳,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透过麦克风传遍寂静的会场,瞬间压下残留的低语,“您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关乎传承的本质,也关乎族群的未来。”
略一停顿,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从各国代表的神情落到主席台劳伦斯博士的脸上,最后稳稳落回花国代表扭曲的笑脸上,语气平静却藏着锋芒:“但我想,对方代表或许误解了‘传承’二字的真义。”
花国代表的垂死挣扎,像一根淬毒的刺,狠狠扎进会议的核心,将这场本已趋近明朗的正名之战,拽入更深的博弈漩涡。
最后一道障碍已然横亘眼前,黎鹤的每一个字,都将决定巫族能否踏过这道险关,能否让傩戏稳稳刻进人类文化遗产的名录。会场空气绷得如满弓之弦,所有目光死死钉在黎鹤身上,悬着,候着那支破局的破空之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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