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鹤“先固本”的论断暂时凝聚了人心,内部分歧化作共同应对困境的行动力,年轻队员扛着原木加固哨卡、挥着锄头开垦荒地,汗水顺着绷带渗进伤口也不停歇;
老人们戴着老花镜修补傩具、用褚老留下的笔墨整理残谱,指尖抚过破损的傩纹,像是在触摸先祖的温度。家园在忙碌中愈发坚实,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外界的试探总像晨雾里的影子,模糊却带着未知的重量,悄然而至。
晨雾未散,山风裹着湿凉,带着草木的腥气。值守族人引着位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来见黎鹤,来人西装革履,领带歪斜地挂在颈间,皮鞋沾着厚厚的泥土,袖口还勾着草叶,精致的着装与狼狈的行迹格格不入,透着刻意伪装的仓促。
他自称国际文化友好交流基金理事陈默,笑容可掬地捧着个烫金礼盒,盒面印着复杂的外文标识,一看便非寻常之物:“黎族长,恭喜巫族傩戏申遗成功!基金会特备稀缺止血草药与进口文具,愿为贵族重建略尽绵力,也盼能促成文化交流的美事。”
说话时,他的目光如鹰隼般迅捷扫过断壁残垣、族人脸上的悲戚,最终定格在黎鹤胸前的傩神骨上,眼底闪过一丝贪婪的探究,转瞬被过度的热情掩盖,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礼盒边缘,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多谢陈理事善意。”黎鹤未接礼盒,只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抚过傩神骨的裂痕,触到祖明凝固的血痂,微凉触感如警钟般提醒着他保持警醒,“只是我族素来无功不受禄,好意心领,厚礼恕难收下。”
陈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顺势将礼盒递向身旁的苍伯,语气愈发热络:“苍伯是族中长辈,想必知晓这些草药的珍贵,能救不少伤员的命呢!”苍伯侧身避开,烟袋攥得指节发白,干咳一声透出毫不掩饰的戒备,目光冷冷落在对方过于光滑的脸上。
陈默却不气馁,话锋一转,热情描绘起诱人蓝图:“我们还能全额资助傩戏团国际巡演,筹建现代化传习所,把傩戏数字化全球推广——不仅能让巫族名扬世界,还能换来大量粮食、医疗设备,实乃双赢!”
不远处搬运木材的阿吉等人放慢动作,眼中泛起炽热憧憬。国际巡演、现代传习所,正是他们心心念念的“走出去”,既能雪耻,又能解决族中困境。阿吉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傩刀残片,那是褚老的遗物,磨得发亮,仿佛在呼应他的渴望。
黎鹤目光平静如水,似能穿透对方热情的表象,看清其背后暗藏的算计。他想起沈傩“外间诱惑多如迷雾,守心方能不偏”的叮嘱,想起祖明身陷囹圄的处境,心神愈发沉静:“如您所见,我们刚历经浩劫,亲人长眠后山,家园满目疮痍,族人身心俱疲,亟需休养,而非奔波在外抛头露面。”
他抬手划过眼前景象,忙碌却疲惫的族人、静坐角落疗伤的伤员、孩童栖身的简陋棚帐,语气温和却笃定:“此时首要之事,是抚平伤痛,让生者安稳、孩童成长。巡演、传习所虽好,于今时今日太过遥远,反倒像拔苗助长,易让纯粹的文化沦为他人猎奇的工具,违背了傩舞守护的本意。”
陈默笑容微僵,仍不死心:“这正是重振士气、彰显巫族实力的好机会,也能让花国不敢再轻视你们……”
“真正的士气,源于内心安稳与族群凝聚,而非虚名喧嚣;真正的实力,藏在扎根土地的传承里,而非舞台上的表演中。”黎鹤截断话语,目光扫过阿吉等人,又落回陈默脸上,“我们的文化根植这片土地、流淌在血脉里,需在静默中愈合生长。他们——族人与傩文化,都需要时间沉淀,而非急着被外界审视。”
“暂谢一切外访与合作邀约。待我们处理好内务、休养生息,让牺牲的族人安息、让被困的同胞归乡后,若贵会仍有诚意且理念相合,再议不迟。”
言辞立场分明,没有丝毫转圜余地。陈默终在黎鹤澄澈洞穿的目光中哑然,脸上的热情再也维持不住,露出一丝狼狈。他讪讪收回礼盒,留下一封印着基金会logo的函件,转身离去时脚步仓促,晨雾里的背影透着不甘与懊恼,连沾在裤脚的泥土都顾不上拍掉。
阿吉等人眼中掠过短暂失望,但望向不远处缠着绷带仍在劳作的同伴、棚帐里认真听老人讲傩故事的孩童,那份憧憬很快化为对族长决断的信服,他们明白了,“走出去”的前提,是先有能稳稳扎根的家。
苍伯紧蹙的眉峰渐渐舒展,走上前拍了拍黎鹤的肩,粗糙的手掌带着老茧的温度,望向黎鹤的目光里,满是欣慰与敬佩——这位年轻族长,既未被虚名浮利迷惑,也未因创伤封闭族群,始终清醒知晓当下最该守护的是什么。
黎鹤弯腰拾起地上的函件,指尖划过冰冷的纸张,触感生硬,随手递给苍伯:“存档吧,日后若有需要再作考量。”他转身望向晨光中的家园,晨雾渐散,阳光洒在新搭的屋架上,泛着温暖光泽,远处古树下,孩子们的嬉笑声隐约传来,与夯土声交织成最安稳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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