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压抑的静默里一点点熬过去，祠堂内的油灯芯子噼啪轻响，火光在沈傩苍白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黎鹤保持着那个输送念头和微弱灵力的姿势，不知僵了多久。胳膊早麻得没了知觉，全凭一股狠劲在死撑。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冰凉的祭台边儿上，洇开一个个小湿点。
意识因为过度劳累和专注开始发飘，脑子里只剩一个死犟的念头来回转：不能停……得扛住……
就在他几乎要耗干最后一点心神，眼看就要坠进黑暗的当口……
他按在玉佩上的指尖，那丝微弱得几乎抓不住的跳动，忽然清楚了一刹那！
像是冰层底下艰难蠕动的水线，终于汇成了一股虽细却不断流儿的力气！
紧接着，他清楚地感觉到，手底下那枚傩形玉佩，微微地、暖和了一下！
黎鹤猛地一激灵，几乎散掉的魂儿瞬间被拽了回来！他赶紧睁开发涩的眼，看向祭台。
只见沈傩那像蝴蝶翅膀一样脆弱的眼睫毛，极轻地抖了一下。
接着，又一下。
在黎鹤和周围所有憋着气、瞪圆了眼的注视下，那双紧闭的、熔金似的眸子，慢慢地、费力地掀开了一条缝。
眸子里头的光暗得厉害，像蒙了灰的琥珀，可确实映出了祠堂顶的阴影，还有黎鹤那张刻满了疲惫、惊喜和不敢相信的脸。
“……沈傩大人！”黎鹤的嗓子干得发沙，抖得厉害，几乎疑心自个儿花了眼。
巫诚和其他老艺人围上来，激动得老泪纵横，却没多耽搁——巫诚赶紧掏出怀里记傩谱的布面本子，手抖着翻到‘开山傩’完整动作那页，铅笔头在‘踏地生根’的注解旁画了个醒的‘急’字；另个老艺人则转身往外走：“我去叫练舞的娃们加劲，多练一遍是一遍！”。
沈傩的瞳孔慢慢对焦，目光先落在黎鹤按在玉佩上的手指——指尖还沾着祭台的灰，因为僵得久而发颤，祂覆着金甲的指尖极轻地碰了下那根手指，像在确认‘这股撑住祂的力气’，才移到黎鹤的脸。
那双熔金的眸子里，冰冷依旧，可好像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化开了一点，闪过一丝几乎抓不住的、复杂的微光。那光太快，太淡，像错觉，却让黎鹤没来由地心口一暖。
“……吵。”沈傩的嘴唇几乎没动，声儿弱得像叹气，却还是带着那股熟悉的、冰凉的调子。只是这冰凉底下，似乎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或许是没奈何，或许是别的啥。
黎鹤却压根不在意这冷言冷语，巨大的欢喜淹了他，他手忙脚乱地想把手收回来：“您、您醒了！太好了！我……”
“别动。”沈傩极轻地摇了下头，止住了他的动作，声音依旧低弱，“……还得连着。”
黎鹤这才明白过来，赶紧稳住的指，继续维持着那微弱的灵力输送。虽说沈傩醒了，可明显状态还是差到极点，离不了这点微不足道的支撑。
沈傩慢慢又合上眼，像是在攒力气，过了一会儿才再次睁开，目光扫过围着的巫诚几人，最后重新定在黎鹤身上。
“黑风坳……”祂的声儿还是虚，却清楚了不少，“……怎样了？”
“埋伏清干净了！”黎鹤立马回道，语气里带着死里逃生的激动和一丝后怕，“您最后那一下……把那些黑雾和失魂者全报销了！路暂时安全了！”
沈傩听了，眼里没多少喜色，反而掠过一丝更沉的凝重。
“这么顺当……不是好事。”祂的声音低下去，带着看穿算计的冰冷，“游光派来的爪牙，不该就这点能耐。这次埋伏，怕不是要命的杀招……”
黎鹤的心往下一坠。
“……更像是探路。”沈傩缓缓吐出结论，熔金的眸子锐利起来，尽管依旧黯淡，“探探吾现在还剩多少底子，耗掉吾本就没几两的神力……给后面真正的动作，清场子。”
黎鹤瞬间懂了，后背冒起层冷汗，想起祖明信里‘游光遣失魂者精锐伏于黑风坳’的字眼，原来他们拼死清掉的，只是‘精锐里的探路兵’！他攥紧拳头，指节发白：‘那真正的杀招……是冲着傩神骨来的？’真正的要命危机，还在后头！而且敌人已经摸清了沈傩虚弱的老底！
一股凉气再次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那……那咱们接下来……”黎鹤的声音带着焦灼。
沈傩的目光又一次钉在他脸上，这回，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审视和……一丝极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吃惊，又像是某种确认。
“你刚才在厮杀里……”沈傩慢慢开口，声儿依旧虚，却字字清晰，“……临到关头知道变通，把步法揉在一起，引动了气流，虽说嫩生粗糙，可已经摸到了‘意’的边儿。甚至……最后那一下，竟能搅扰到邪祟的根本。”
黎鹤愣住了，下意识动了动右手，手背上还留着被失魂者抓出的血痕，那道痕正好是‘揉步法’时发力的位置；他忽然想起黑风坳里那声破空啸，原来生死间拼出的动作，早把‘意’刻进了骨头里，连自己都没察觉。
“你的成长，超出预料。”沈傩给了个极其简短却分量死沉的评价。
没等黎鹤琢磨过来，祂语气陡然一沉，变得十二分严肃：“可，时候不等人了。”
“游光经过这番试探，肯定已经摸透了吾的底细。花国那什么‘文化交流盛宴’眼看就到，他们强抢‘傩神骨’的动作，必定也跟着提前，而且下手只会更狠更毒。”
祂的目光像沉重的枷锁，压在黎鹤肩膀上。
“吾需要工夫恢复，哪怕只能攒回一星半点。而你……”
“必须尽快练成至少一段完整的傩舞！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基础，是带着真神韵、能引动天地力气、可以拉出去顶事的——完整傩舞！”
“这不是闹着玩，关系到是死是活。”
沈傩的声音微弱，却带着决绝，祂心口的玉佩又暖了丝，和黎鹤指尖的温度贴在一块，像把‘守护’的意，通过这枚信物悄悄传了过去；祂最后看了眼黎鹤，熔金眸子里的锐利淡了点，多了丝‘信你能扛住’的托底：“备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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