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鹤那句斩钉截铁的“不给”,像块大石头砸进深潭,在族人心里激起了一圈圈混着自豪和担忧的波纹。
自豪的是少族长够硬气,担忧的是三天之后,肯定要来的狂风暴雨。聚居地的气氛一下子又绷紧了,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糊在空气里。
后续安排迅速落地:加派巡逻、加固栅栏、拼命研究傩谱、教年轻人基础舞步。所有人都上了弦,忙得脚不沾地,只想在未知的打击来临前,多攒一分底气。
黎鹤更是这样。他几乎把自个儿榨干了,白天跟着琢磨傩谱、练习动作,晚上还得巡查、安抚族人。身体的累还能扛,但那种敌人强大、自己却太渺小的无力感,总在夜深人静时冒出来,啃着他的心。
他忍不住想,就凭现在这点家底,真能挡住花国和游光吗?沈傩的力量在不断变弱,他们的傩舞缺东少西,族人的心气儿虽然被鼓起来了,可离拧成一股绳还差得远。
这天傍晚,黎鹤拖着快散架的身子,又摸到祠堂后头的空地练“开山傩”。
连着几天对着录像抠细节、反复磨动作,他的舞步已像样不少,偶尔能引动一丝微弱暖流,但离沈傩说的‘天地共鸣、先民智慧’还差得远,总像隔层膜摸不到核心,憋闷劲儿又涌了上来。
“力是散的,没聚起来。样子像了,魂没到。”
沈傩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祂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那儿了。
黎鹤停下动作,喘着粗气,有点泄气地抹了把汗:“我已经很使劲儿在学图谱和诚伯他们的动作了……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关键东西。”
沈傩走到他面前,熔金的眸子在傍晚的天色里显得特别深。祂没直接说动作哪儿不对,反而望向远处快要沉进山里的太阳,像是看到了更久远的时候。
“你可知道,”祂的声音低了下去,带上了一种少有的、仿佛穿过千年尘埃的悠远,“千年前,游光最猖獗那会儿,景象比现在……惨上百倍不止。”
黎鹤心里一紧,屏住呼吸——他知道,沈傩接下来的话,或许关乎成败。
“那时候,根本没什么成型的傩戏。”沈傩的目光变得幽深,好像映出了古老年代血色的天。“‘蚀’过处寸草不生,活物变作啃食同类的行尸走肉,朝廷兵败、道士符纸皆成废纸。”
恐怖的画面随着祂平淡的讲述,在黎鹤脑子里展开,让他后背发凉。
“是你们的先祖,在那种绝境里,凭着血肉之躯,凭着还没灭的那点魂,开始了最开始的‘舞’。”
沈傩的声音里有一丝几乎听不出的敬意,覆着金甲的手指极轻地叩了下身边的老槐树——树皮上还留着先祖练舞时刻的模糊舞步痕,那动作像对着千年前的魂行礼,连落下来的槐树叶都慢了半分,熔金眸子里也映着落日,“傩戏不是为了取悦神明,是为了活命。”
“那时候,没有固定的套路。有人看见洪水漫过屋顶,巨猿抱着岩石对抗浪头,脚掌深深扎进泥沙里——他就跟着在洪水里练,每一步都踩进没过脚踝的泥里,哪怕被浪拍倒也爬起来再踩,最后踩出‘钉在地上’的步子,这就是‘踏地生根’的来头”
黎鹤一下子明白了,原来那沉稳的步子,是这么来的!
“有人看见凶兽吃人,就观察老鹰俯冲、老虎扑食的动作,把它化进闪躲和反击的舞步里,在绝境里抢一线生机——这就是‘战兽傩’好多身法的开头。”
“更有大智慧的人,看见地动山摇,就把山峦起伏、大地沉稳的韵味摹拟到舞里,想用微弱的人力和地脉连通,平息震动——虽然十次里成功不了一次,但那心志足以震动天地。”
沈傩慢慢转过头,看着黎鹤:“你现在学的每一步,每一式,都不是凭空想出来的。那是无数先民在尸山血海里,拿命去试,用魂去铸,最后筛出来的、最能‘活下去’、最能‘抗争’的舞!”
“最核心的,不是动作本身,是刻在动作里的……那股抗争的意志、求生的智慧、还有面对天地灾祸死也不低头的……信念!”
“当年我能引动天地力量,一下压住游光,”沈傩的声音沉得像灌了铅,“不是我力无穷,是你先祖全族一条心——老人抱着刚断奶的娃舞,娃手还攥着片傩面具木片;少年攥着石矛舞,矛杆绑着祖传红绸;连断了腿的伤员,都撑着木杖单脚踩步子。”
信念从不是嘴上说的,是所有人的血与劲拧成铁板!那时候的‘信’,不求保佑、不靠旁人,是血脉里共鸣的绝对信任,是一起拼命的决心!才把涓涓溪流,汇成滔天大浪,帮我办成了事!
祂目光再落回黎鹤身上,沉甸甸的:“现在信薄了、传承断了,就算学全舞步也难唤回魂——我的力量是无源死水,你们的舞是空壳,光靠练招式补不回来。”
黎鹤听得心潮翻涌,好像看见了千年前那惨烈又壮阔的场面,也终于明白了根子上的问题。他们缺的不是动作,是融在动作里的那个“魂”,是先祖们在绝境里爆发出来的那种共同的、滚烫的信念!
“所以……只靠您现在剩下的这点力气,和我们这些……丢了魂的舞步,”黎鹤嗓子发干,“根本不可能对付得了游光,是吧?”
沈傩沉默了一下,给了个冰冷的答案:
“如果只靠我和你们现在这点力气,想赢……希望很小很小。”
这话像一桶冰水,把黎鹤心里最后那点侥幸火苗也浇灭了。
现实,比他想的还要残酷。
但沈傩的话也像把钥匙,打开了一扇他一直没真正推开的门。
他低下头看着手,掌心旧伤突然发烫,热流顺着血管往上爬,与腰间短刀‘守’字的暖、怀里玉佩的跳同频;眼前先祖踩洪水的脚、握石斧的手,与自己的手脚慢慢重叠,连呼吸都变了节奏,才懂:血脉里沉的不是虚魂,是先祖摔过的跤、流过的血凝就的劲。
路好像更难走了——可他摸了摸腰间阿爷传的短刀,刀鞘上的‘守’字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暖;怀里的玉佩也轻轻跳了下,像在应和他心里的方向。
该往哪儿去,从没这么清楚过:先把老人们记的先祖故事讲给娃听,再带着大家对着壁刻练舞时想先祖的苦——把先祖的魂,一点点融进动作里,拧成一股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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