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前的空气像冻住了，沉得像吸饱水的棉花，压得每个人胸口发闷。只有巫诚老伴绝望的抽泣声刺破这片死寂，每一声都像针扎在黎鹤心上。
他看着躺在奶奶怀里、脸色青灰、被不祥黑纹缠住的阿源，那孩子小小的胸口只有极微弱的起伏，命在邪气啃噬下快要断了。他看着巫诚——
那个总固执守旧、却把一辈子献给傩戏传承的老人，此刻像被抽了骨头，驼着背，脸上每道皱纹都刻满了无助和快垮的绝望。那双曾经严厉盯他学傩舞的眼睛，现在只剩浑浊的泪和一片空。
“三天……”
沈傩冰冷的声音还在耳边响，像无情的倒计时沙漏，开始疯狂流走。
黎鹤的目光从阿源身上挪开，慢慢扫过四周。他看到族人脸上的恐惧更重了，看到他们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孩子紧紧搂住，好像下一秒那吓人的邪气就会扑向自己的娃。恐慌在无声地蔓延，刚被誓言勉强聚起的决心，在这切肤之痛面前，又开始晃了。
他又一次感觉到那种几乎要压垮他的无力。作为少族长，他拦住了人逃跑的脚，可然后呢？他拿什么来真护住他们？空有口号和决心，在真苦难和死亡威胁面前，苍白得可笑。
他的手不自觉伸进口袋，抓住了那块冰手硌人的手机残骸。现代科技在这超自然的邪恶面前，屁用没有。
他的目光不由飘向旁边的沈傩。
那位傩神静站着，周身的光比之前更暗了，像蒙尘的金器。祂熔金的眸子望着奄奄一息的孩子，里面没有怜悯，也没有火气，只有一种沉沉的、冰冷的凝重。黎鹤清楚地记得祂刚才指尖那缕弱得快灭的金光，记得祂说出“神力还没恢复”时那近乎虚无的平静。
祂的力量正在流失，为了压住阿源身上的邪气，又耗了宝贵的一部分。而敌人，却还在暗处不停撒着恐怖。
就在这时，他脑子里猛地闪过另一幅画——黑云村那个被金光包住后恢复正常、安稳睡着的孩子，还有爹妈那劫后余生、充满感激的狂喜泪脸。
黑云村孩子安稳的睡颜，阿源青灰的小脸——两幅画在他脑子里猛撞，撞得太阳穴发疼，最后全变成阿源皮肤下蠕动的黑纹。
一股极猛的情感洪流猛地冲垮了他的犹豫——掌心攥着手机残骸，之前抠石缝的旧伤被硌得发疼，那疼和阿爷临终前攥着他手的力道、老艺人指甲缝颜料渣的糙感混在一块，像火星，点燃了血脉里最原始的守护本能，烧光了所有现代思维的掂量！
那不是理性的选，是从血脉深处、某种最原始本能的醒！
他忽然就懂了沈傩的话——“有一颗想守护族人的心”。
此刻，这颗心在他胸腔里疯跳，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带来一种近乎疼的清醒。
他不要再眼睁睁看着熟人变冰尸！他不要再看到老人眼里露出那种彻底的绝望！他不要再被无形的恐惧压得喘不过气，却只能无力地喊！
他要力量！真能守护的力量！
黎鹤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茫然，不再挣扎，而是像被火炼过的钢，直直看向沈傩。所有的抵触、所有的别扭、所有关于信不信的纠结，在这一刻，被最纯粹的守护欲彻底烧光。
他上前一步，定在沈傩面前，左手下意识攥紧腰间阿爷传的短刀，刀柄鹿皮磨得发烫，近得能感到沈傩身上冰得刺骨的非人气息，却没退半分。他的声音因为情绪太猛而有点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坚定，清楚地划破了凝住的空气：
“我答应你。”
沈傩的目光从孩子身上移开，落在他脸上——熔金的眸子里，先掠过他攥短刀的手，再落回他眼里，好像有粒金砂极轻地晃了下，快得像错觉。
黎鹤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每个字都像用尽全身力气敲出来：
“盟约，我应了。”
“聚人心，稳后方，我会拼命做。”
他的目光极锐利，直盯着沈傩那双不见底的金眸，提出了他的条件，也是他此刻最急的要：
“但是，你得教我！”
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低却更狠，“教我怎么真跳傩舞！教我怎么用你说的‘语言’！教我怎么才能有——能接住阿源、接住族人的力！”
不再是“学”，而是“教我”。不再是“试”，而是“必须有”。
他的姿态不再是之前的被动接或讲价，而是主动的、甚至带点急切的要。为了得到守护的力量，他愿意低头，去碰那些他曾瞧不上的“老古董”。
祠堂前的风好像都停了流。所有的人看着台阶上对视的一人一神，巫诚抹了把泪，枯手攥成拳；之前慌着要逃的汉子，悄悄松开了攥着包袱的手，包袱角掉在地上都没捡，眼里的恐惧淡了点，多了丝光，还下意识把身边的娃往怀里搂得更紧。
沈傩静静看着他，熔金眸子扫过他攥着短刀的手，再落回他眼里——那簇没杂质的火，是绝望催的、责任燃的，更是‘愿意为传承拼命’的火。
好久，沈傩极轻微地点了下头，鬓边银发晃了晃，覆着金甲的手指先极轻地蜷了下，再缓缓舒开，指尖凝出一缕金光，只一个字：“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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