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三江口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已漫起早市的喧嚣。咸腥的江风裹挟着各路方言、灵植药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黑市交易的晦暗气息,一股脑地灌进“葫芦医肆”那扇新糊了桑皮纸的窗户。 医肆内,景象却是迥异。 玉笋盘坐在仅以两条长凳拼成的“床”上,指尖一缕淡金佛光正捻着一根牛毫细针,针尾穿着近乎透明的灵蚕丝。她面前,玄真子背脊挺直,耳根却泛着不自然的红。道袍肩线裂开三寸,露出底下肌理分明的皮肉——一道昨夜初探鬼鳐号时,被暗处飞来淬毒铁蒺藜划出的浅口,此刻正被女尼面无表情地缝合。 “嘶……”针尖穿透皮肉的微刺感传来,玄真子下意识绷紧肩胛。 几乎同时,正捏着针的玉笋喉间不受控制地轻轻一嗝,一股极淡的、带着药草清苦气的蒜味逸出。她下针的手稳如磐石,眉头却几不可察地一蹙。 “同息牵红线……”玄真子低声咕哝,语气复杂,“这效用,倒是比观里的晨钟还准。” 玉笋没接话,指尖佛光微烁,将最后一针打结,剪断灵丝。动作利落,带着一种近乎惩戒的利落。若非这该死的同息效应,他这点皮肉伤自己运功片刻便能止血生肌,何须如此……亲密。 “下一个三日将至,”她起身,走到水盆边净手,声音平静无波,“‘三日断人魂’的解法虽已明确,净水琉璃莲的莲心与寒水玄蛇的蜕皮却非唾手可得。薛前辈留下的压制丹药,仅余三粒。” 话音未落,医肆那扇不甚牢固的木门被人“砰”一声从外推开。 几个穿着流里流气、腰间佩着劣质法器的汉子堵在门口,为首一人面生恶疤,眼神不善地扫过屋内堪称寒酸的陈设,最后落在玄真子身上。 “新来的?懂不懂规矩?”疤面汉拇指一翘,指向门外,“在这三江口混码头,不先拜我们蛟龙帮的码头,就敢开张营业?” 玄真子慢条斯理地将道袍拢好,遮住肩上新缝的伤口,转身时,脸上已挂起一丝在玉笋看来十分欠揍的、云淡风轻的笑:“贫道与师妹初来乍到,不知此地规矩。却不知,这‘规矩’是个什么章程?” “每月十块下品灵石,或者等价丹药、材料!”疤面汉唾沫横飞,“保你这破店平安!否则……”他狞笑一声,一脚踏在门坎上,木质门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玉笋擦干手,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来人。她没说话,只是那么看着。 疤面汉被她看得莫名一怵,但旋即恼羞成怒:“看什么看!丑尼姑!赶紧……” “嗝——” 一声清晰、甚至带着点回味的饱嗝,突兀地自玉笋喉间响起。并非刻意,而是方才缝合时,因同息效应感知到玄真子体内气血翻涌,下意识运转周天调和所致。 一股凛冽、辛窜、却又奇异地蕴含着一丝纯阳暖意的蒜煞之气,随着这声嗝,以她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 疤面汉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猛地抽了抽鼻子,脸色瞬间变了。那味道……不似凡间蒜物,倒像是一把冰渣子混着烈火,直冲天灵盖,将他那点微末修为凝滞的灵力搅得翻江倒海。他身后几个跟班更是脸色发白,下意识后退半步。 “……什么邪门玩意儿?”疤面汉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喝道。 玄真子眼底笑意加深,上前一步,恰好与玉笋并肩,慢悠悠地从袖中摸出一物——正是昨日在鬼鳐号黑市,用一小撮“苦寒蒜煞”粉末换来的那块边缘不甚规整的炽阳石。 “诸位道友,”他将炽阳石在指尖掂了掂,石头发散出的温热驱散了些许蒜煞的凛冽,“小店本小利微,实在交不起供奉。不过,若是诸位身有隐疾,或是修行遇阻,寒气入体……我这师妹偶得的‘苦寒蒜煞’,倒是能疏通经络,调和阴阳。价格嘛,好商量。” 他话语温和,内容却如软刀子。结合方才那声匪夷所思的“蒜嗝”和这瞬间改变小环境气息的煞气,蛟龙帮几人哪还不明白踢到了铁板?这哪里是两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分明是藏着獠牙的过江猛龙! 疤面汉脸色变幻,最终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尤其是目光在玉笋毫无波澜的脸上停留一瞬,仿佛要将这“丑尼姑”的模样刻进脑子里。 “走!”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带着手下灰溜溜地退走,连那被踩裂的门坎都忘了索赔。 医肆内重归安静,只余窗外市井的嘈杂隐约传来。 “看来,”玄真子转身,将炽阳石收回袖中,看向玉笋,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在这三江口,师妹的‘苦寒蒜煞’,比什么灵石名头都管用。” 玉笋面无表情地走到窗边,看着那几个混混消失在街角。“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声音清冷,“今日退去的是蝼蚁,明日闻腥而来的,或是豺狼。” 她抬起手,指尖在窗棂上轻轻一点,一丝极细微的、属于黑煞教特有的阴寒气息被她敏锐地捕捉到,混杂在复杂的市井气息中,一闪而逝。 “碧波潭之行,需尽快。”她收回手,转身看向玄真子,目光坚定,“迟则生变。” 玄真子敛去玩笑神色,点了点头。他肩上的伤口在方才对峙时已悄然愈合大半,同息周天自行运转带来的暖意,与窗外三江口潜藏的汹涌暗流,形成鲜明对比。 葫芦医肆在这龙蛇混杂之地,算是立住了第一道门槛。然而,真正的风浪,此刻才正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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