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的后巷,是与前厅那点勉力维持的“古意”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充斥着现实的味道——潮湿的、带着霉味的空气,墙角堆积的、印着合成食品标签的废弃包装箱,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从隔壁能源站泄露出的淡淡臭氧味。几盏残破的声控灯在头顶忽明忽灭,光线吝啬地洒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将沈清言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一路快步穿过狭窄的巷道,直到拐过一个堆满空能量罐的角落,确认四周再无旁人,才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脏依旧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巷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摊开手掌,那柄来自数百年前(或者说,来自一个被认定为“虚构”的时空)的匕首,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巷子里的光线昏暗,匕首暗沉的金属刃身几乎要融入阴影,只有偶尔灯亮起时,才会在刃口反射出一丝冷冽的微光。刀柄上缠绕的陈旧皮绳摩挲着他的皮肤,传来粗糙而真实的触感。
这一切都不是梦。
“喂,太初,”他在心中默念,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这就成了?”
“不然呢?”脑海中,慵懒的童声响起,带着点“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的鄙夷,“一次最低限度的定向微具现而已,消耗的信力微乎其微,主要是靠本系统自带的初始规则能量完成的。看你那点出息,手抖得跟摸了电门似的。”
沈清言自动忽略了它的嘲讽,目光死死盯着手中的匕首。它的存在本身,就已经颠覆了他的认知。但,它仅仅是一个“存在”的证明吗?它是否……具备与其“概念”相对应的特质?在郭靖的故事里,这只是一把普通的防身匕首,但既然它能被“言灵具现”系统带到这个时代,它是否会发生某种……变化?
他的目光在巷子里逡巡,最终落在墙角一根被废弃的、约莫拇指粗细的实心钢筋上。这是这个时代常见的建筑废弃料,合金材质,硬度极高,通常需要专用的切割工具才能处理。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
他走到那根钢筋前,蹲下身。钢筋表面布满锈迹和灰尘,冰冷而坚硬。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进行一项庄严的仪式。右手紧紧握住匕首的刀柄,将刃口对准了钢筋的中段。
没有用力劈砍,他甚至没有做出发力的姿势。只是凭借着匕首自身的重量,以及他手腕微微向下的那一点点力道,让刃口轻轻地、几乎是“放”在了钢筋的表面。
会怎样?崩刃?发出难听的摩擦声?还是……
预想中的阻力并未传来。
“嗤——”
一声极其轻微、短促,仿佛烧红的烙铁遇到冰水,又像是极其锋利的刀刃划破紧绷绸缎的声音,在寂静的巷道中响起。
声音轻得几乎微不可闻。
沈清言甚至没有感觉到手腕传来任何明显的反作用力。
然后,在他惊愕的目光注视下,那根看似坚不可摧的实心钢筋,就在匕首刃口接触的那一点,悄无声息地、平滑地,断成了两截!
上半截钢筋“哐当”一声掉落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滚了几圈才停下。
沈清言猛地收回匕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断口处,光滑得如同镜面!没有丝毫毛刺,没有卷刃的痕迹,那平整的程度,甚至超过了这个时代大部分高精度激光切割机的效果!而手中的匕首,刃口依旧暗沉,连一丝最细微的磨损都找不到,仿佛刚才切开的不是合金钢筋,而是一块松软的奶油。
这……这怎么可能?!
这只是一把故事里,蒙古少年使用的普通匕首啊!就算具现到现实,按照常理,其材质和工艺,也绝对无法与这个时代的合金相提并论才对!
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沈清言所有的心理准备。他拿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茫然与激动。
“这……这……”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嘁,这就吓傻了?”太初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早告诉你很厉害”的得意,虽然依旧慵懒,但似乎也因为沈清言的震惊而精神了一点点,“都说了是‘言灵具现’,笨蛋宿主。具现的,不仅仅是物品的‘形’,更是其承载的‘概念’与‘位格’。”
“概念?位格?”沈清言喃喃重复。
“没错。”太初耐心(相对而言)地解释,“在你讲述的故事体系里,在那个被定义为‘低武’乃至‘无魔’的历史背景下,这把匕首确实是‘普通’的。但请注意,它的‘普通’,是相对于那个故事世界里,那些更强大的神兵利器、内功心法而言的。它本身,是那个‘文明体系’的一部分,是那个时代锻造工艺的产物,承载着那个世界的‘规则’碎片。”
“当它被‘信力’具现到这个世界,两个不同‘文明规则’碰撞时,会产生一些奇妙的‘现象’。这把匕首,在这个能量科技主导、物质结构相对‘固化’的世界,其本身的‘概念’——作为一件冷兵器,一件能够‘切割’、‘杀伤’的武器——被放大了。简单来说,它在‘锋利’、‘坚固’这些基础属性上,某种程度上,是遵循其来源世界的‘规则’,并凌驾于这个世界的普通物质之上的。”
沈清言听得似懂非懂,但核心意思他明白了:这把来自“故事”的匕首,在这个现实世界,不仅真实存在,而且……超乎想象的强大!因为它遵循的是另一套“道理”!
“这就惊讶了?”太初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宿主,你的想象力未免太贫乏了。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点应用,相当于……嗯,用歼星炮的能源核心点了个烟花看看亮度?”
“想象一下,当你积累足够的信力,当你对那些故事的信念坚定到足以撼动现实规则……你口中那刚猛无俦的‘降龙十八掌’,那诡异精妙的‘九阴真经’,乃至上古神话中搬山卸岭、呼风唤雨的大神通……皆可化为现实!”
降龙十八掌……九阴真经……呼风唤雨……移山填海……
一个个词汇,如同惊雷,在沈清言的脑海中炸响。之前,这些只是他记忆深处波澜壮阔的画卷,是支撑他孤独坚持的精神支柱。而此刻,太初的话,却将这些画卷,与现实的可能性连接了起来!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能成真……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了狭窄、阴暗的后巷,投向了巷口之外。那里,是流光溢彩、钢铁丛林的都市,是一个遗忘了历史、沉浸在科技迷梦中的世界。高楼大厦如同冰冷的墓碑,埋葬着被视为“伪史”的辉煌过去;穿梭不息的磁悬浮车流,代表着一种斩断根源的、单向度的“进步”。
曾经,他面对这个世界,感到的是无比的孤独和无力。他的坚持,像螳臂当车,可笑又可怜。
但现在,不同了。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柄看似朴实无华,却蕴含着另一个世界规则的匕首。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却仿佛点燃了他胸腔里沉寂已久的火焰。
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和力量感,从心底深处汹涌而出,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迷茫、彷徨、委屈……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被这股新生的力量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的眼神,不再有丝毫的犹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出鞘利剑般的锐利和坚定,瞳孔深处,燃烧着名为“挑战”的火焰。
“既然这个世界,选择了遗忘……”
沈清言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寂静的巷道中清晰地回荡。
“那我就一遍、一遍地,把它们全都讲回来!”
“用我的声音,用这‘言灵’之力,让那些被尘封的名字,让那些被否定的热血与忠魂,让整个被遗忘的文明长河——”
“重新照耀这片土地!”
话音落下,巷子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都市永不疲倦的喧嚣作为背景音。他紧握着匕首,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力量与使命,迈开脚步,向着巷口的光亮处走去。
他的身影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停顿了一瞬,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那柄被他小心收起的匕首仿佛与他融为一体,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与坚定。
都市的传说,在这一刻,已然悄然翻开了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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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几条街区之外的一栋不起眼的政府办公楼内。
NSId(非标准现象调查司)下属的某间独立办公室。
苏晚摘下了伪装用的黑框眼镜,露出一双冷静而锐利的眼睛。她面前的光屏上,正显示着一份刚刚整理完毕的加密报告。
报告标题:「异常文化现象观察名录 - 编号737 - 沈清言 - 阶段性评估」
报告内容快速滚动,包含了沈清言的基本信息、在“听雨轩”的日常活动、李博士直播事件中的表现,以及……今晚在茶馆内,那微不可查的能量峰值记录。峰值被放大、分析,虽然无法得出明确结论,但其出现的时间点与沈清言讲述故事、拍下醒木的瞬间高度吻合,排除了环境干扰的可能。
在报告的最后结论部分,苏晚修长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添加上一行字:
「……目标人物沈清言,其行为模式与主流认知存在显着偏差,坚持传播未被证实的历史叙事。近期观测到一次极其微弱、无法归类、且与目标叙事行为存在时序关联的异常能量扰动。虽扰动强度未达常规干预阈值,但其独特性与目标人物的特殊性,值得进一步关注。建议:提升观察等级,进行深入背景调查及持续性监控,以评估其潜在风险与非标准现象关联度。」
她仔细检查了一遍报告,确认格式规范,用语精准,没有任何个人情绪掺杂。然后,她移动光标,点击了发送按钮。
收件人:NSId所长,周明远。
加密讯号化作无形的数据流,瞬间融入了这座庞大都市无处不在的网络之中,向着某个戒备森严的数据库疾驰而去。
城市的夜晚,依旧灯火辉煌,车水马龙。绝大多数人对此一无所知,一个曾被忽视的角落,一粒微小的火星,已然被某些隐藏在幕后的眼睛,标注上了值得注意的记号。
前路,似乎清晰了一些,但也注定,将更加波澜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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