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的核查文书如同一阵阴冷的风,迅速刮遍了苏州城内外。原本仅限于暗处的搜寻,被披上了合法的外衣,开始明目张胆地渗透进每一处可能藏匿的角落。沁园所在的这片幽静区域,自然也成为了重点关照的对象。
几日之内,已有数波衙役或是以核对田契、或是以巡查防火、清查人口等名目,敲开了邻近几家庄园的大门。盘问细致,目光锐利,虽未直接闯入内宅,但那审视的意味,已让知情者心生寒意。
沁园之内,气氛已紧绷至极限。月微尘站在书案前,指尖掠过摊开的一卷江南舆图,目光沉静如水,唯有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他内心的凝重。他体内的内力经过数月苦修,已勉强能在经脉中运行小周天而不引剧痛,但若要应对眼前的危机,依旧是杯水车薪。月牙儿被小满紧紧带在身边,连平日里在院中晒晒太阳的活动都已取消。
影煞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将外界传来的每一条信息迅速汇总、分析。“教主,按此进度,最迟后日,便会轮到沁园。我们安插在府衙的人透露,此次核查,背后确有京城来的‘贵人’督促,标准极高,寻常借口恐难搪塞。”
直接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仓促转移,月微尘的身体和月牙儿的稚嫩都无法承受长途奔波的风险,且极易在途中暴露。似乎只剩下坐以待毙一途。
然而,月微尘的眼中却未见绝望,他抬眸看向影煞,声音平稳:“他们既然按图索骥,我们便送他们一张‘错’的图。”
影煞心神一凛,立刻领会:“教主的意思是……制造假象,引开他们?”
“不错。”月微尘指尖在舆图上轻轻一点,落在与沁园相隔数里、位于另一处山坳、同样符合“幽静、有水源”特征的“听雪轩”上。“此处主人常年在外,庄园空置,仅有几个老仆看守。将其‘打造’成我们想要他们看到的样子。”
一个精密的误导计划,在月微尘冷静的叙述中迅速成型。
首先,需在“听雪轩”内留下若有若无、却又经得起推敲的痕迹。玄月教特制的、用于传递信息的某种无色药水,可在特定条件下显形,被小心地涂抹在听雪轩书房隐秘的角落、废弃不用的灶台灰烬中。几件与月微尘身形相仿、但质地普通、难以追查来源的旧衣,被巧妙地“遗落”在仆役房的箱笼底部。甚至,连后门外的泥地上,都被刻意留下了几枚模糊的、似是而非的脚印,指向更深的荒野山林。
其次,是信息的传递。影煞动用了埋在核查队伍中最深的一颗钉子,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向带队的小头目“无意间”提及,数月前似乎见过形迹可疑的生面孔在听雪轩附近出没,形容样貌虽模糊,却与京城发下的海捕文书中的某些特征有几分神似。同时,另一路可靠人手,开始在城中特定的茶肆、码头散播流言,内容含糊,却都隐隐将“听雪轩”与“神秘住户”、“深居简出”等关键词联系起来。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是沁园本身的“净化”。所有可能与玄月教、与月微尘身份相关的物品,被再次清点,或销毁,或通过绝密渠道转移至青衣正在筹备的城北货栈。园内留下的,必须是经得起反复查验的、属于一个普通江南富商别院的一切。连月牙儿的衣物、玩具,都换成了市面上最常见的样子。
计划在夜色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展开又结束。当第二日清晨,核查的衙役在一名面无表情的京城暗探陪同下,终于敲响沁园的大门时,影煞已换上管家的服饰,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打开了门。
“官爷,不知有何贵干?”影煞的声音沉稳,目光坦然。
带队衙役亮出文书,语气公式化:“奉命核查产业人口,还请行个方便。”
影煞侧身让开,态度配合:“原是公务,请进。我家主人近日感染风寒,正在静养,不便见客,府中一应事务,皆由小人打理。”
暗探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园内的亭台水榭,假山竹林。园子雅致,仆役不多,行动规矩,一切看起来并无不妥。他们被引至花厅,影煞奉上茶水果点,同时将早已准备好的地契、户帖等文书一一呈上,毫无破绽。
暗探并未放松警惕,提出要四处看看。影煞面露难色,却并未阻拦,只是小心地跟随着。他们查看了库房、仆役住所、甚至厨房,所见皆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布置,干净,却毫无个性,更无任何与“月微尘”、“玄月教”相关的痕迹。
就在暗探眉头微蹙,似乎觉得过于“干净”而心生疑虑时,园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穿着另一队衙役服饰的人匆匆闯入,也顾不得礼节,直接对带队的衙役和暗探低声道:“头儿,有紧急发现!西边山坳的‘听雪轩’那边,弟兄们发现了可疑的药渍和旧衣,后门还有新鲜的脚印通往山里!王五说他之前看到的可疑人,很可能就是藏在那里!”
这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核查队伍的节奏。那暗探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放弃了继续在沁园细查的打算。相较于这个看起来毫无价值的普通庄园,那个发现了具体物证、且有人证的“听雪轩”,显然更具搜查价值!
“走!立刻去听雪轩!”暗探当机立断,带着人马匆匆离去,甚至连句客套话都未留下。
影煞恭敬地将他们送至门口,看着那一行人马不停蹄地朝着听雪轩的方向疾驰而去,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小径的尽头,他才缓缓关上了沁园的大门。
后背的衣衫,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冷汗浸湿。他知道,这只是一时的胜利。那些痕迹或许能误导他们一时,但对方并非蠢人,一旦在听雪轩搜寻无果,或者察觉到痕迹过于刻意,怀疑的目光很可能还会转回沁园。
他转身,快步走向内院,向月微尘禀报了方才的情形。
月微尘听罢,脸上并无喜色,只是淡淡颔首。“争取到了几日时间。通知青衣,加快进度。我们……需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北方,那里,是京城的方向,也是风暴袭来的方向。
就在影煞以为暂时度过一劫,开始秘密安排撤离前最后的准备时,当夜子时,负责监听外围的暗卫,再次捕捉到了异常——并非人声,而是某种夜行鸟类扑棱翅膀的声音,但那声音的频率与节奏,却与江南常见的鸟类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规律性。
与此同时,月微尘怀中那枚刚刚平息不久的阴鱼佩,竟再次传来一阵短促而剧烈的震动,伴随着一股灼热感,仿佛被某种极其靠近的同源力量所强烈激发!
月微尘猛地从浅眠中惊醒,按向胸口,眼中瞬间一片冰寒。
他们……竟然去而复返?而且,这次来的,恐怕不再是普通的暗探或衙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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