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骨头缝里都在疼。
凌岳疼醒了。
凌岳猛地坐起来,扯到了左肩的伤口。伊稚斜那把弯刀虽然拔出去了,但骨头上那种摩擦的感觉还在。
“唔……”凌岳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别动!”
一只大手死死按在他胸口,力道大得差点把他刚接上的两根肋骨重新按断。
赵破奴那张黑脸凑了过来,眼圈乌青,满脸胡茬乱得像杂草。
看见凌岳睁眼,这铁打的汉子眼眶一红,咧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笑得比哭还难看。
“醒了就好……真他娘的醒了就好。你要是再不醒,老子都打算把你绑在马背上,一路拖回长安了。”
凌岳没理会他的浑话,意识回归的瞬间,手掌下意识地抓向胸口。
空的。
心脏猛地漏跳一拍,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疼痛。
“盒子!!”
凌岳嗓子哑得厉害,带着血腥味。他顾不上伤口崩裂的剧痛,一把推开赵破奴的手,整个人发疯般要从行军榻上翻下去。
“在这!在这!别乱动!”
赵破奴吓了一跳,赶紧从自己贴身的怀里掏出那个黑玉盒子,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磕着碰着。
“刘医官看过了,虽然外面烧化了一层,但这黑玉是个宝贝,隔热。里面的药膏没坏,老子一直揣怀里捂着,比我自个儿心肝还热乎。”
凌岳一把抢过盒子。
原本温润的黑玉因为高温已经严重变形,表面坑坑洼洼,还带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那是他在火海里用命护出来的东西。
他颤抖的双手,费力地扣开盖子。
“咔哒。”
一股奇异而霸道的清香瞬间冲散了帐篷里浓重的血腥气、汗臭味和草药味。
那团黑色的膏药静静地躺在盒底,虽然只剩下不到一半,但在昏黄的油灯下,它依旧泛着幽幽的墨绿色光泽,像是有生命一般缓缓流动,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力量。
还好,药还在。
凌岳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半条命,没白搭。
“侯爷。”
帐帘被掀开,冷风灌进来。刘曦背着药箱快步走入,身后跟着神色晦暗的阿提拉。
刘曦脸色苍白如纸,手里紧紧攥着几卷从宇文烈尸体上搜出来的残破羊皮卷。她看了一眼凌岳手中死死攥着的盒子,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药保住了,是不幸中的万幸。”刘曦走上前,替凌岳重新包扎渗血的伤口,动作麻利,只是指尖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但这药……我在古籍残卷里破译了一部分。这东西名为‘生生不息’,名字好听,实则是虎狼之药。”
刘曦顿了顿,压低声音:“它能强行激发人体潜能,续接断绝的心脉,但代价是透支生机。给霍将军用,或许能救命,但此后数年,恐怕……”
“只要能救命,什么代价都行。”
凌岳盯着帐顶被风吹得晃动的阴影,眼神有些涣散,但语气没有一丝犹豫,“只要他能活下来,哪怕是用我的命去填,也行。”
刘曦张了张嘴,看着凌岳那张坚毅得近乎执拗的侧脸,最终把劝阻的话咽了回去,只低声道:“回长安再说。具体怎么用,还得斟酌。”
凌岳点了点头,强行撑起身体。他现在没精力深究药理,首要任务是把这东西送回去。
他转头,目光落在角落里的阿提拉身上。
这个匈奴王子换了一身汉军的皮甲,有些不合身,显得空荡荡的。那张脸依旧是典型的草原人轮廓,但此刻,他站在那里,眼神里藏着惊恐、茫然,还有一丝被逼到绝路的狠厉。
曾经辉煌的单于王庭,如今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废墟。
“伊稚斜呢?”凌岳问。
阿提拉身子猛地一抖,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低下了头:“在外面。还没死,但也快了。”
“带我去。”
凌岳挣扎着要下地。赵破奴想拦,被凌岳一个冰冷的眼神瞪了回去。
“扶我起来。我要亲眼看着这件事结束。斩草,必须要除根。”
……
王庭的废墟上,风还在刮,卷着地上的黑灰和火星到处乱飞。
伊稚斜就躺在一块断掉的石碑旁边。
他没死,但也快了。
凌岳那一拳打碎了他的脸骨,也打碎了他的傲气。现在加上大火烧的伤,这位匈奴单于的半张脸都烧成了焦炭,剩下的一只眼睛浑浊不堪,直勾勾的看着灰蒙蒙的天。
周围围了一圈汉军,还有些丢了武器,缩在一边发抖的匈奴贵族。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风声。
凌岳在赵破奴的搀扶下走过来,脚踩在焦土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伊稚斜听到了脚步声。
他艰难的转动眼珠,那只独眼死死盯着凌岳,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怪响,气管像是被烧坏了。
“汉……人……”
声音很小,但恨意却像是要从骨头里钻出来。
凌岳就这么看着他。
这就是那个让大汉边境几十年来不得安宁的草原霸主,现在却躺在这里,连求死都做不到。
“药,我拿到了。”
凌岳举起手里的黑玉盒子,声音不大,但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的王庭没了,你的主力也没了。伊稚斜,你输得很干净。”
伊稚斜的独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光。
他想挣扎着坐起来,却根本动不了,手指在焦黑的地上抓出了几道血印。
“输?”
伊稚斜突然咧开嘴,露出烧黑的牙床,笑声嘶哑又难听,“只要草原还在……我们匈奴人就杀不完……草还会长,狼还会回来……”
“杀得完。”
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伊稚斜的话。
阿提拉从凌岳身后走了出来。
他脸色惨白,嘴唇抿得紧紧的,右手握着腰间的刀柄,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
伊稚斜的笑声停了。
他看着自己的小儿子,看着阿提拉身上那套汉军的皮甲,那只独眼里终于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
战败很痛苦,但亲人的背叛更让人难受。
“你……”伊稚斜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血顺着嘴角往下流,“畜……生……”
“父汗。”
阿提拉的声音在发抖,整个人都在哆嗦,但他拔刀的动作却异常的果断,“草原不需要一个只会带着族人去送死、变成怪物的狼王。我想让族人活下去,不想让他们变成那种不人不鬼的药人。”
阿提拉走到伊稚斜面前,双膝重重的跪在地上,对着他磕了一个头,这是匈奴人对单于行的大礼。
然后,他站起身,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将弯刀架在了伊稚斜的脖子上。
“你教过我,老狼没牙了,就该死在小狼手里,这是为了狼群好。这是规矩。”
伊稚斜死死盯着阿提拉,眼里的光一点点的暗了下去,最后什么都不剩了。
他闭上了眼。
“动手。”凌岳冷冷的下令。
噗。
弯刀划过咽喉,热血喷在黑色的焦土上,很快就渗了进去。
一代单于,就这么死在了自己儿子的刀下。
周围的匈奴俘虏一阵骚动,有人哭,有人骂,但在汉军冰冷的弩箭下,很快又都安静了。
阿提拉提着带血的刀,慢慢转身看向凌岳。他脸上溅着父亲的血,看着有些吓人。
“侯爷,结束了。”
凌岳看着地上的尸体,面无表情。
“把头割下来。”凌岳的声音冷得像冰,“用石灰腌好。这是送给陛下的贺礼,也是给霍去病的祭品。”
他说完这句话,再也撑不住,身子晃了晃,整个人向后倒去。
“侯爷!”
赵破奴一把接住他,急得大吼,“医官!快过来!”
凌岳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身上太疼,也太累了。但现在还不能睡。
霍去病还在长安等着,他的命每时每刻都在流逝。
“传令。”
凌岳靠在赵破奴身上,强撑着眼皮,目光扫过周围的将士。
这八百个兵,个个带伤,盔甲破烂,满脸黑灰血污,但眼睛都亮得吓人。
“搜集王庭所有能带走的战马,一人三骑。”
“带不走的粮草物资,全烧了!一点不留!把那些投降的贵族,全绑了带走。”
“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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