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茂公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柄淬了冰的锥子,精准地刺入大厅内刚刚升腾起的热烈气氛中。
李密脸上的激赏之色瞬间凝固,仿佛一尊烧到一半的陶器被骤然浇了冷水,热气褪去,只剩下僵硬的轮廓。他转头看向徐茂公,眉头紧锁,眼神中带着询问。他信任徐茂公的判断,这份信任甚至超过了他对自己计谋的自信。
大厅之内,空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变得沉重而粘稠。方才还因杨辰一番妙计而显得开阔的空间,此刻又重新被梁柱的阴影所占据,压得人喘不过气。
致命的破绽。
这四个字,对任何一个献计者而言,都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
徐茂公的目光没有离开杨辰,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比刀锋更加锐利,似乎要将杨辰的灵魂从躯壳里剥离出来,放在光天化日之下,仔细审视其每一寸的纹理。
这是一个陷阱。
杨辰心中明了。这并非单纯的战术探讨,而是徐茂公对他的一次全面考验。考验他的应变,考验他的心性,更考验他计策的深度。一个完美的计策,必然会考虑到所有可能出现的变数,包括最坏的那一种。
如果他答不上来,或者回答得有半分迟疑,那么他之前营造的所有惊艳,都将化为泡影。他会被打上“纸上谈兵”、“夸夸其谈”的标签,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回到军师府的后厨,继续当一个被严密监视的厨子。
他没有慌乱,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
他反而对着徐茂公,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甚至有那么一丝……赞许。
“军师所言,一针见血。”杨辰的声音平稳依旧,听不出半点被诘难的窘迫,“草民的计策,确实是建立在王世充会‘疲’、会‘乱’这个前提之上。若是他真能沉得住气,看破我军意图,甚至将计就计,那我这‘文火慢炖’之法,便成了东施效颦,徒增笑料。”
他先是坦然承认了自己计策中的“破绽”,没有做任何辩解。
这一手以退为进,让李密紧锁的眉头略微舒展。不怕计策有漏洞,就怕献计之人刚愎自用,听不进半句劝。杨辰这番姿态,至少说明他不是个狂妄之徒。
徐茂公眼神微动,却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杨辰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草民以为,烹牛筋,用文火是主菜。但一个好厨子,身边总会备着一口烧开了的热油。牛筋若是炖不烂,那就干脆把它丢进油锅里,炸了它!”
“炸了它?”李密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身体微微前倾。
“没错!”杨辰的音量略微提高,那股沉稳之下,透出锋利的自信,“军师所虑,无非是王世充倾巢而出,与我军决战。这恰恰是草民计策的第二层变化,也是为王世充这只老狐狸,准备的最后一道大餐——我称之为,‘请君入瓮’。”
他向前两步,走到了舆图前,目光在洛阳城外的广阔平原上扫过。
“我军为何要疲敌?并非真的指望能靠着敲锣打鼓,就把洛阳城给吵下来。其真正的目的,有两个。”
“其一,是骄其心。我们要让王世充,让洛阳城所有的守军,都认为我们瓦岗军只会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骚扰伎俩。让他们从最初的紧张戒备,到中期的不胜其烦,再到最后的麻木松懈。当他们习惯了我们只敢在城外叫骂,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时候,他们的警惕心,才会降到最低。”
“其二,是诱其出。王世充老奸巨猾,但他同样刚愎自用,自视甚高。当他自以为识破了我军的‘疲敌之计’后,他会怎么做?他绝不会甘心被动挨打。以他的性格,必然会寻求一次决定性的反击,来彰显自己的高明,彻底击溃我军的士气。而这,正是我们给他准备的机会。”
杨辰的手指,在舆图上洛阳城东面的一片开阔地带,重重一点。
“此处,名曰金墉城,前朝废弃的堡垒,地势险要。我们可以将大军主力,分为三部。一部由秦琼、程咬金两位将军率领,隐于金墉城之后,以为主力。一部由单雄信将军率领精锐骑兵,埋伏于洛阳西面的谷水沿岸,负责截断其归路。而正面围城的,只需留下数千疑兵,由一名老成持重的将军统领,继续执行骚扰任务,但烈度要逐渐降低,做出我军已然师老兵疲的假象。”
“届时,王世充若当真出城决战,他面对的,将只是我军的数千疲敝之师。他必然大喜过望,挥军猛攻。而我军围城部队,只需一触即溃,佯装败退,将他引入金墉城前的预设战场。”
“等他的大军阵型拉长,首尾难以兼顾之时,秦、程两位将军的主力,便可从金墉城后掩杀而出,正面迎击!单雄信将军的骑兵,则从侧后方包抄,截断归路,焚其粮草!三面合围,王世充纵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飞!”
一番话,如急雨骤风,在大厅中激荡。
杨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句句铿锵。他不再是那个谦卑的伙夫,而是一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将帅。他描绘出的,是一幅宏大而精密的战争画卷。
从心理的揣摩,到兵力的部署;从地形的利用,到将领性格的分析,无一不精,无一不妙。
疲敌是表,骄敌是里。骚扰是虚,设伏是实。
这已经不是一个计策,而是一套连环计。一环扣一环,虚实相生,将王世充每一种可能的反应,都算计了进去。无论他是选择当缩头乌龟,还是选择当出洞的猛虎,等待他的,都将是早已准备好的陷阱。
大厅里,落针可闻。
李密已经完全站了起来,他双目放光,死死地盯着舆图,呼吸都变得有些粗重。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王世充大军被三面合围,溃不成军的景象。那是一种棋手看到了一步绝杀妙招时的狂喜,一种枭雄看到了通往霸业的康庄大道时的兴奋。
徐茂公也沉默了。
他拢在袖中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攥住。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震惊。
他本以为杨辰能对上第一层,已是难得。却没想到,他早已在第一层的下面,挖好了第二层、第三层的陷阱。自己看似刁钻的提问,不过是正好帮他,将这更深一层的计谋给引了出来。
此人的城府,究竟有多深?
他真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这等算无遗策的老辣,这等对人心鬼蜮的洞察,便是自己,也自问有所不及。
“好……好一个‘请君入瓮’!”
良久,李密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猛地一拍桌案,发出一声巨响,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他转过身,大步走到杨辰面前,那眼神,不再是欣赏,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灼热。
“杨辰!你……你究竟是何人?”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问题。
一个逃难的溃兵,绝不可能有这般经天纬地之才。
杨辰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战术上的交锋已经结束,接下来,是身份上的博弈。
他垂下眼帘,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苦涩与无奈。
“魏公明鉴。草民若说自己只是个读过几天兵书,侥幸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无名小卒,恐怕魏公与军师,都不会信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草民的真实身份,不足挂齿。重要的是,草民这颗心,这身本事,愿为魏公霸业,效犬马之劳。”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将问题巧妙地引向了“忠诚”与“价值”。
我从哪里来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为你做什么。
李密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杨辰的表情滴水不漏,只有一片赤诚。
“好!”李密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乱世用人,唯才是举。只要此人能为己所用,是人是鬼,又有什么关系?“从今日起,你便不必再去伙夫营了。本公……本公……”
他一时竟不知该给杨辰一个什么职位。
伙夫?那是笑话。
将军?他寸功未立。
就在此时,徐茂公却再次开口了。他脸上的震惊已经收敛,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
“魏公,此计虽妙,但正如杨辰所言,对执行之人要求极高。尤其是正面佯败,诱敌深入的部队,其统帅必须胆大心细,既要败得真实,又要能稳住阵脚,不让佯败变成真败。否则,全盘皆输。”
李密点头:“军师所言极是。”
徐茂公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杨辰身上,那眼神幽深,仿佛一潭不见底的深渊。
“杨辰,你的计策,可谓天衣无缝。那么依你之见,我瓦岗众将之中,谁,可担此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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