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焦灼与绝望中,又过去了三天。
陈彦已经整整昏迷了六日。
这六天,对于守在厢房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如同在地狱中煎熬。赵修远原本挺拔的身姿变得佝偻,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嘴唇干裂起泡,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常常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地望着榻上气息微弱的师弟,拳头攥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道道血痕。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这个师兄,在师弟最需要的时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石头更是形销骨立,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憔悴得不成样子。他不再捶打墙壁,只是如同失了魂的木偶,日夜守在床边,一遍遍用湿润的布巾擦拭陈彦干裂的嘴唇,动作机械而麻木。他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眼泪似乎早已流干,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绝望。他口中反复喃喃低语,声音嘶哑:“少爷……石头对不起你……石头没照顾好你……师父知道了,定要责罚我了……”
太孙赵宸每日处理完紧急政务,必定前来探望。看着陈彦日渐消瘦、生机微茫的模样,他的心情也异常沉重。他欣赏陈彦的才华与胆识,更感念他间接拯救了临安和观潮山上的自己。这样一个惊才绝艳、心怀天下的少年英才,若就此夭折,不仅是大雍的损失,也让他这个储君感到一种深深的惋惜和无力。他下令用最好的老山参吊命,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不过是杯水车薪,若神魂不醒,再珍贵的药材也终是徒劳。
苏幕婉依旧是最细心的照料者。她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每日为陈彦擦拭身体,更换衣物,用小小的汤匙,极其耐心地喂入些许参汤和清水,维持着他最低限度的生机。她的动作始终轻柔,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只是,每当夜深人静,看着陈彦毫无血色的脸,她的泪水便忍不住悄然滑落。那夜决绝的誓言,早已在她心中生根,若陈彦真的离去,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独活。厢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希望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第六日的黄昏,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房间染上一片凄凉的橘红色。众人都沉默地待在房里,绝望的氛围几乎凝固了空气。连日的奔波和心灵折磨,让每个人都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时,厢房那扇虚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来人是一位老道,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澄澈明亮,宛如婴孩,透着一股超然物外的宁静气质。他步履轻盈,仿佛不沾尘埃,与房间里沉重绝望的气氛格格不入。
正处于麻木状态的石头,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当他的目光触及老道面容的瞬间,他浑身猛地一震,如同被电流击中!原本空洞的眼神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师……师父?!”石头的声音因为极度激动而颤抖变形,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老道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抓住老道的袍角,像个无助的孩子般放声痛哭起来:“师父!您可来了!求求您!救救少爷!救救少爷吧!石头求您了!呜呜呜……是石头没用,没护好少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房间里的其他人都愣住了。赵修远猛地抬起头,苏幕婉擦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连坐在外间闭目养神的赵宸也被惊动,快步走了进来。
老道——清尘道长,低头看着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石头,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和无奈。他轻轻叹了口气,弯腰将石头扶起,温声道:“痴儿,快起来。为师云游至此,听闻此事,特来看看。莫急,让为师先瞧瞧我这不成器的弟子。”
他的声音平和舒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石头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但仍紧紧跟在清尘道长身边,眼中充满了期盼。
赵修远和苏幕婉虽然不认识这位老道,但见石头口称“师父”,又称陈彦为“师兄”,心知这定然是陈彦和石头的授业恩师,一位真正的世外高人,心中熄灭的希望之火,不由得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赵宸目光锐利地打量着这位不请自来的老道,见他气度不凡,面对太孙亦从容不迫,心中已信了七八分,拱手道:“这位道长请了,可是陈彦与石头的师尊?”
清尘道长向赵宸打了个稽首,神色平静:“贫道清尘,山野散人,正是这两个不成材徒儿的师父。见过贵人。”
“原来是清尘道长,久仰。”赵宸肃然起敬,侧身让开道路:“有劳道长为高徒诊治。”
清尘道长微微颔首,缓步走到床榻前。他没有像之前那些高人那样急着作法念咒,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柔和地注视着昏迷中的陈彦,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与责备,仿佛在说:“痴儿,何苦将自己逼至如此境地?”
他伸出枯瘦但异常干净的手指,轻轻搭在陈彦的腕脉上,闭目凝神片刻。随后,他又翻开陈彦的眼皮看了看,手指在其眉心处轻轻一点,沉吟不语。
整个过程,房间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清尘道长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表情。
良久,清尘道长缓缓收回手,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凝重。他转过身,面对充满期盼的众人,沉声道:“彦儿此番,确是因连日劳心劳力,耗神过度,加之初经沙场,血煞之气冲击心神,惊惧交加,以致神魂动荡,离体难归,被自身心魔幻境与外界残留的怨戾之气所魅,困于识海深处,难以自拔。”
他的诊断,与之前郎中所言相似,但更为具体玄奥,提到了“神魂离体”、“怨戾之气”、“识海”等概念,语气中带着师长特有的洞察。
赵修远急问:“道长!那……那可还有救?”
清尘道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在场身份最为尊贵的皇太孙赵宸。他整理了一下道袍,竟对着赵宸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这一举动,让众人都是一怔。赵宸也是微微皱眉,抬手虚扶:“道长这是何意?陈彦是您爱徒,本宫亦盼他康复,若有需要,但说无妨。”
清尘道长直起身,目光清澈而郑重地看着赵宸,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贵人,贫道有一法,或可一试,唤醒彦儿。但此法,非贫道之力所能及,需借贵人之力,方能成事。”
赵宸心中疑惑更甚,但救人心切,肃容道:“道长但说无妨!只要本宫能做到,绝不推辞!”
清尘道长缓缓道:“彦儿神魂被邪魅所困,寻常药物法术,难以触及根源。需以至阳至正、蕴含皇道龙气之物,悬挂于其榻上,镇守四方,驱散邪魅,方能为其神魂指引归途,照亮识海黑暗。”
“至阳至正?皇道龙气?”赵宸若有所思。
“不错。”清尘道长目光灼灼地看着赵宸,“贫道观贵人紫气萦绕,乃真龙之嗣,身负天命。贵人随身之物,尤其是……兵戈之器,常年受龙气熏陶,必蕴藏至阳正气,正是克制阴邪魅影的无上利器!”
赵宸眼神一凝,他明白了道长的意思。他身为皇太孙,的确有象征身份和权力的佩剑!他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那柄古朴华贵的佩剑。
然而, 就在赵宸准备开口应允之时,一直沉默旁观的临江太守张廷玉和镇江镇守使余文远,脸色却同时一变!
张廷玉上前一步,躬身急声道:“殿下!不可!万万不可!”
余文远也紧随其后,语气严肃:“殿下,请三思!”
赵宸眉头一皱,看向二人:“二位大人,有何不可?”
张廷玉面带难色,压低声音道:“殿下,您腰间所佩,可是……可是‘天问’剑?”
赵宸颔首:“正是。”
张廷玉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敬畏与劝阻:“殿下!‘天问’剑乃太祖高皇帝开国时所持之佩剑,承载我大雍国运,象征皇权正统!自太祖龙御归天后,此剑一直供奉于太庙偏殿,受历代天子与万民香火敬仰,非祭祀大典,绝不轻动!此次陛下因疼爱殿下,允您携此剑南巡,以镇四方,亦有历练之意。然……然此剑干系重大,若悬挂于此……恐有不妥啊!”
余文远也接口道:“张大人所言极是!殿下,‘天问’剑非同小可,乃国之重器,更是皇室象征!若用于此处,虽为救人,但……但难免有亵渎神器、轻动国本之嫌!若传扬出去,恐惹朝野非议,有损殿下清誉!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慎重考虑!”
两人的话,如同冷水泼下,让房间内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摇曳不定。赵修远、石头和苏幕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赵宸。他们虽不知“天问”剑具体来历,但听张、余二人说得如此严重,也明白此剑意义非凡,绝非寻常佩剑可比。
清尘道长闻言,神色不变,只是静静地看着赵宸,等待他的决断。
赵宸的手紧紧握住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当然知道“天问”剑的分量!此剑不仅是祖父赐予他的信任和荣耀,更承载着大雍的国运和皇室的尊严。张廷玉和余文远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身为储君,一举一动都关乎国体,轻动太祖佩剑,确实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榻上那个气若游丝的少年。陈彦的才华,陈彦的功绩,陈彦那舍生取义的精神……难道,就因为顾忌那些可能的非议,就要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栋梁之材陨落吗?更何况,陈彦的昏迷,与他这位太孙的安危、与临安之战的指挥,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坐视不理!
一时间,储君的责任、国器的威严与挽救人才的迫切、内心的道义,在赵宸心中激烈交锋。
片刻的沉默后,赵宸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张廷玉和余文远,声音沉稳而坚定:“二位大人所言,本宫深知。‘天问’剑确为国器,干系重大。”
他话锋一转,语气加重:“然,陈彦以弱冠之龄,洞察倭寇阴谋,临危不惧,设计夺符,调兵救援,解临安倒悬之危,救万民于水火,其功甚伟!其才堪为国之栋梁!今日他沉疴难起,亦是因公所致!若因区区物议,便惜一剑而弃一功臣,岂是明君所为?岂不让天下忠义之士寒心?!”
他再次看向昏迷的陈彦,沉声道:“太祖佩剑,乃为护国安民!今日用以救治护国有功之臣,正合其‘天问’苍生、护卫社稷之本意!本宫相信,即便太祖在天之灵,亦不会怪罪!”
说罢,他不再犹豫,毅然解下腰间的“天问”剑。剑身出鞘三寸,寒光凛冽,一股难以言喻的厚重与威严之气瞬间弥漫开来,仿佛带着历史的沉淀与皇权的赫赫之光。
“将此剑,悬挂于陈彦床榻正上方!”赵宸将剑郑重交给亲卫队长,命令斩钉截铁。
“殿下……”张廷玉和余文远还想再劝,但看到赵宸决绝的眼神,知道再劝无益,只得暗叹一声,躬身退下。
亲卫队长双手微颤地接过这柄意义非凡的宝剑,与赵修远、石头一起,万分谨慎地将“天问剑”悬挂在了床榻正上方的横梁之上。
剑身轻吟,光华流转。至阳至正的皇道龙气,混合着历史的厚重与威严,如同水银泻地,笼罩了整个床榻,将那萦绕不散的阴霾与邪魅之气,瞬间驱散了大半。
清尘道长见状,微微颔首,对赵宸深深一揖:“贵人深明大义,贫道代小徒,谢过殿下!剑悬正气生,龙气护体,邪魅难侵。接下来,便要看彦儿自身的造化了。贫道需在此静坐一夜,以道力相辅。”
赵宸点了点头,率先转身走出厢房。众人也怀着一丝希望和无比的敬畏,悄然退了出去。
清尘道长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手掐道诀,与悬于上方的“天问剑”散发出的煌煌正气,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夜,深了。希望,在这国之重器的守护下,似乎变得真实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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