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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新岁日常 稚子牵线睦乡邻
震耳欲聋的爆竹碎屑仿佛还带着硫磺味儿,残留在地面,与新桃换下的旧符一同诉说着年节的余韵。跨过除夕那顿喧闹而温馨的守岁宴,陈彦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又长大了一岁,稚嫩的生命年轮刻下了第五道印记。
新年伊始,万物似乎都在沉睡中积蓄力量,等待惊蛰的春雷。但对于陈家沟的农户们而言,生活的车轮从未真正停歇。冰雪初融,寒风依旧料峭,土地尚未完全解冻,呈现一种深沉的褐色,但农家的活计已然按着古老的节拍,有条不紊地开始了新的循环。
陈家的日子,在经历了去年那翻天覆地的变化与“双喜临门”的巨大喜悦后,仿佛一艘饱经风浪后终于驶入平静港湾的船,进入了一种平稳却充满甜蜜期盼的运行轨道。
陈满仓和陈延峰父子俩,是家中最坚实的根基。每日清晨,呵出的白气还未散尽,他们便已开始在院子里忙碌。陈满仓仔细检查着犁铧的锋口,用粗糙的磨石蘸水,一下下打磨着,发出富有节奏的“嚓嚓”声,眼神专注,仿佛在打磨来年的希望。陈延峰则挥舞着斧头,将冬日囤积的硬木柴劈砍成大小均匀的柴块,坚实的臂膀肌肉虬结,汗水在寒冷的空气中蒸腾出淡淡的白雾。他们还需要将积攒的农家肥运到地头,为不久之后的春耕做最充足的准备,每一锹泥土都仿佛蕴含着秋收的承诺。
陈延岭和陈延岳兄弟俩,则继续经营着西山坳那片被他们视为“宝藏”的陷阱区。冬日山林萧索,猎物远比春秋两季稀少且狡猾,但他们依旧保持着三五日便去巡视一番的习惯。这不仅是维持一项重要的家庭进项,更仿佛成了一种习惯,一种与大山无声的对话。偶尔,一个被触发却落空的吊套,或是一只不幸撞入陷坑的瘦弱野兔,都能给他们带来不小的惊喜,维持着这项副业的微弱火种。
然而,与往年相比,陈家今年日常的画卷上,添了两笔鲜明而温暖的色彩。
第一个变化,关乎责任,也关乎独处。那两头日益成为家中重要财产的牛——温顺健壮的母牛和愈发活泼好动、总试图用刚冒头的犄角顶人的小牛犊——它们的日常放牧照料,正式落在了家里最小的孩子陈彦肩上。
这份差事并不轻松,尤其在春寒未褪的时节。每日清晨,当薄霜还挂在枯草尖上,陈彦便得早早起床,穿上厚厚的棉袄,揣上半个热乎乎的饼子,从牛棚里牵出这对“母子”。母牛熟悉了小主人的气息,温顺地低下头,用潮湿的鼻子蹭蹭他的手心,喷出一股带着草料味的热气。小牛犊则不然,总是兴奋地蹦跳几下,试图挣脱绳索,需要陈彦费些力气才能拉稳。
他通常会将它们牵到村旁那片河滩地,那里地势平缓,背风向阳,虽然草色枯黄,但经过一冬的沉淀,草根深处仍蕴藏着牛羊喜爱的滋味。找一棵老树桩拴好母牛,任由小牛犊在母牛周围有限的范围内撒欢啃食,陈彦的任务便算完成了一大半。
他常常会找一块被太阳晒得温热的大石头坐下,拿出怀里的饼子,小口小口地啃着,目光却飘向远方。看着牛儿反刍时悠闲甩动的尾巴,看着小牛犊不知疲倦地追逐一只蝴蝶,看着远处田间父亲和祖父微小却坚定的身影,看着村庄上空袅袅升起的炊烟……这份宁静而略带孤独的放牛时光,成了他思考的专属领地。前世纷繁的记忆与今生真切的感受,常在这时空里悄然交织,让他生出许多不属于五岁孩童的感悟。他乐在其中,仿佛这片小小的河滩,就是他独享的小小世界。
第二个变化,则弥漫在家庭的空气里,是一种无声的呵护与重心倾斜。二婶李秀娟和母亲张桂娘,因其腹中孕育着家族未来的希望,被全家人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彻底晋升为“特级保护动物”。
往日里,挑水、劈柴、下地帮忙这些重活累活,被陈满仓父子三人前所未有地严令禁止,几乎到了谈之色变的地步。她们每日的活动范围被极大限制,最主要的任务,便是操持一家人的三餐饭食,以及一些极其轻省的家务,如缝补浆洗(重一点的衣物都由男人包了)。灶台、堂屋、卧房,构成了她们最主要的活动三角区。
但这种全方位的、近乎密不透风的保护,在拥有前世零碎现代医学常识的陈彦看来,却显得有些过度紧张甚至笨拙了。他模糊地知道,孕妇并非易碎的花瓶,需要绝对的静养,适当的、和缓的运动反而对母亲的身体和未来的生产大有裨益。看着二婶和母亲每日里大多时间只能在屋内和灶房间转悠,活动量甚至比不上院子里的母鸡,他总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应该引导她们适度地动一动,透透气。
于是,每日傍晚放牛归来,便成了他实施“孕妇健康促进计划”的绝佳时机。
当夕阳将天际染成橘红,给整个村庄镀上一层暖金色时,陈彦便会牵着他那吃饱喝足、步伐悠闲的牛儿队伍,出现在院门口。他并不急于将牛关回棚里添夜草,而是会先将牛绳暂时拴在门前的木桩上,然后像一只归巢的雀鸟,轻快地飞进屋内。
他的目标明确,总是先找到正在灶台边看着火候准备晚饭,或是坐在堂屋窗边趁着最后天光做针线的二婶和母亲。
“二婶婶!娘亲!”他扬起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小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期盼的光芒,伸出带着凉意却柔软的小手,去轻轻拉扯她们的衣角,“牛牛都吃饱啦,肚子圆滚滚的!外头太阳还没下山,可暖和了!我们出去走一走好不好?就走到村口大槐树下,我跟六婆婆约好了听故事呢!走一会儿就回来,好不好嘛?”
他的声音奶声奶气,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恳切和天真。
起初,李秀娟和张桂娘自然是犹豫的。婆婆和丈夫的叮嘱言犹在耳,生怕吹了野风着了凉,怕路上不平绊了脚,怕走多了累着身子。张桂娘总会放下手中的活计,弯下腰担忧地看着他:“彦儿,外头风大,你二婶和娘亲不能吹风,咱们就在院里走走好不好?”
但陈彦早有准备,他会努力描述外面的夕阳多么暖和,空气多么清新,甚至夸大其词地说“六婆婆说了,多走走,生弟弟妹妹的时候才有劲儿!”(这话半真半假,六婆婆确实说过类似的话,但对象是别的产妇)。再加上他那软磨硬泡的功夫和那双写满“求求啦”的大眼睛,两位本就对他疼爱有加、甚至有些溺爱的孕妇,最终总是会败下阵来,心软地答应这“小小”的请求。
“好好好,真是拿你没办法……就依你,走一小会儿,可不能跑跳啊。”张桂娘会无奈又宠溺地笑着,仔细地帮他和自己系紧衣扣。
“彦儿真乖,知道陪着婶婶解闷呢。”李秀娟则会温柔地摸摸他的头,脸上带着羞涩而温暖的笑意。
于是,在春日傍晚柔和的夕照里,陈家门前的小路上,便经常勾勒出这样一幅温馨而独特的画面:一个矮墩墩、白净可爱的小男孩,一手牵着膘肥体壮的母牛,母牛身后跟着那只一刻不停甩尾蹦跳的小牛犊,另一只小手则小心翼翼地、像个小小绅士般,搀扶着他的一位孕妇长辈,三人(或两人)慢悠悠地沿着村中的土路散步。有时陪伴他的是母亲张桂娘,有时是二婶李秀娟,有时运气好,他能同时拉上两位,那便是他“计划”的巨大成功。
陈彦人小鬼大,深谙“散步”的艺术。他从不直奔主题说“咱们去运动”,而是总能找到各种有趣的由头,设置一个又一个“小目标”,引导着她们自然而然地迈开脚步,扩大活动范围。
“娘亲,二婶婶,快看!狗蛋家院墙的迎春花开啦!黄灿灿的,我们走近点去看看!”
“我听见六婆婆在老槐树下讲故事呢,我们快去听听今天讲孙悟空打到第几个妖怪了!”
“前头是铁柱家,铁柱娘说新腌的酸黄瓜可好吃了,我们去瞧瞧她腌好了没?”
他的理由总是那么充满童趣和诱惑,让人不忍拒绝。等到了村民们傍晚惯常聚集闲聊的地方,比如那棵虬枝盘错的老槐树下,或是某家向阳的院墙根,那里往往已经坐了三五成群的妇人、老人和嬉闹的孩童。
村民们看到他们过来,都会露出友善的笑容,热情地打招呼。
“哎呦,延峰家的,秀娟,出来遛弯啊?气色真好,看着就舒坦!”
“彦小子可真行,小小年纪就知道陪着娘亲婶婶散步,真懂事!”
“快来这边坐,这边避风,太阳晒得暖和着呢!”
一开始,李秀娟和张桂娘还有些拘谨,只是笑着点头回应,不太好意思主动加入谈话,毕竟被全家这样“重点保护”着,多少有点不自在。但陈彦会像一条灵活的纽带,主动地穿梭其间。他一会儿趴在六婆婆膝头听故事,听到有趣处咯咯大笑,回头兴奋地给母亲和二婶“转播”;一会儿又跑到正在讨论腌菜秘诀的妇人堆里,仰着小脸问东问西,无形中就把两位孕妇带入了话题圈。
渐渐地,隔阂在温暖的夕阳和家常闲话中消融。张桂娘本就性子爽利些,很快便和村里的媳妇们自然地说笑起来,交流着怀孕的身体变化,分享着害喜的烦恼,听着过来人传授各种“过来经”。李秀娟虽然文静内向,但也会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大家说说各家的趣事、田里的庄稼、孩子的调皮,听到有趣处,便用袖子掩着嘴轻声笑起来,偶尔也会被问到针线活计,她便细声细气地回答几句,引来一片赞叹。
“可不是嘛,怀娃的时候是得多走动走动,老是窝着,生的时候才受罪呢!”
“哎呀,我怀我家那皮小子的时候,都快生了还下地薅草呢!”
“秀娟这手真是巧,这鞋底纳得密实又匀称,将来孩子穿着肯定舒服!”
“桂娘,我看你这肚形,像是个胖小子!延峰有福气!”
“去你的,我看像闺女,闺女是娘的小棉袄!”
妇人们之间的闲聊,没有高深的道理,尽是些朴实无华的家常里短、生育经验、生活智慧,却充满了真实的生活气息和相互之间的关怀。在这轻松融洽的氛围里,李秀娟和张桂娘不仅舒展了因久坐而略显僵硬的筋骨,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心情也变得愈发开朗明媚,脸上时常洋溢着轻松自然的笑容。她们不再仅仅是被困在方寸之间、被过度呵护的“珍稀动物”,而是重新感受到了与村落的连接,融入了这充满烟火气的乡邻社交网络之中。
陈彦则大多时候安静地待在一旁,有时听故事,有时看蚂蚁搬家,但眼角的余光始终关注着二婶和母亲。看到她们眉宇舒展、谈笑风生的模样,看到她们与其他妇人自然交流的状态,他小小的心里便像喝了一大口温热的蜂蜜水,充满了无声的成就感和巨大的满足。他正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却又坚定不移地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家里每一个他爱的人。
当日头彻底沉入西山,晚霞褪去最后一丝瑰丽,天色开始变得朦胧,炊烟的味道越发浓郁时,陈彦便会像个精准的报时器,适时地站起身,再次拉起二婶和母亲的手。
“娘亲,二婶婶,天快黑啦,有点凉了,我们该回家吃饭啦!爷爷和爹爹该等急了。”
于是,三人(或两人)一牛一犊,又慢悠悠地踏着渐起的暮色,循着炊烟和饭香的方向,返回那个灯火初上、充满温暖等待的家。
这种每日傍晚雷打不动的散步串门,不知不觉间成了陈家沟一道新的、流动的温暖风景线。它不仅悄然改善着两位孕妇的身心状态,也无形中进一步拉近了陈家与邻里的关系,让那份因盖房、买牛、双喜临门而产生的些许距离感和羡慕感,化为了更真切质朴的乡邻情谊。
而这一切细腻的变化,都源于那个五岁孩子看似懵懂贪玩、实则蕴含着超越年龄的关怀与智慧的小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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