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深处，烛火摇曳，映着阿丑半边被阴影吞噬的脸。
割去左耳的伤口已经结痂，狰狞地盘踞在他脸上，仿佛一道永不愈合的封印。
三日来，他水米未进，只在这幽闭空间里，与自己的心魔对峙。
九子母侍立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她们能感受到主人身上散发出的，是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深沉的死寂。
“烧了吧。”阿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锈铁在摩擦。
一个盛满名册的火盆被推到他面前。
册子上，是三百个“死间”的名字，是影耳营最锋利的刀，也是最深的痛。
这些名字，曾是系统赋予他的冰冷数据，如今却像一根根毒刺，扎在他摇摇欲坠的神魂深处。
九子母中的首领接过火折子，将那本浸透了血与背叛的名册点燃。
火焰升腾，纸页在烈焰中蜷曲、焦黑，化作纷飞的黑蝶。
阿丑死死盯着那盆火，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也一并焚尽。
就在名册即将化为灰烬的最后一刻，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竟在半空中凝聚成两个诡异的篆字——檀奴。
与此同时，影耳营的竹林小径上，阿竹的脚步轻盈如猫。
夜巡是她的习惯，更是她无声的守护。
行至一处偏僻的假山后，一阵极低、极快的诵念声钻入她耳中。
那声音属于檀奴，影耳营里最不起眼的外联之一。
可他念诵的内容，却是《权谋录》中关于“离间”的篇章。
更让阿竹心惊的是，他诵念的音节顿挫，与九子母之间传递密语的独特频率几乎一模一样，却在几个关键的转折处出现了微妙的偏差。
这不是自己人。
这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阿竹的脑海。
檀奴，本是司马懿早年布下的暗桩，但自阿丑掌管影耳营后，他便如真正的影卫一般沉寂。
可近一个月，他与“无生府”的残余势力接触得异常频繁。
阿竹不敢惊动对方，悄然退去，径直奔向了汉中王府。
刘忙听完阿竹的禀报，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他只是缓缓闭上双眼，当他再次睁开时，那双深邃的瞳孔中，仿佛有无数因果丝线在盘旋、倒流。
“溯因之瞳，启。”
他的视线穿透了时空，落在了七日前的檀奴身上。
虚影中，檀奴正身处一间密室，将一封密信投入火盆。
跳动的火光映亮了信纸上的字迹，也映亮了他因激动而微微扭曲的脸。
那手令，笔锋刚劲，杀意凛然，正是司马懿的亲笔——“借刀杀刘，乱蜀自立。”
好一招借刀杀人，好一个乱蜀自立。
刘忙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司马懿这是算准了阿丑心神大乱，要借阿丑这把最快的刀，来杀他这个执刀之人。
“阿竹，”刘忙的声音平静如水，“去传个消息。就说，我感念阿丑断耳明志，不日将亲自赦免无生府全员，并上表主公，封阿丑为‘忠义侯’。”
谣言如风，一夜之间便传遍了南郑城的每一个角落。
这消息对无生府的残党而言，不啻于天降甘霖。
而对于檀奴，这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当夜，他便秘密约见了九子母中几位早已心生动摇的成员。
“诸位姐妹，荣华富贵就在眼前！”檀奴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刘忙妇人之仁，竟想招安我们。这正是他最松懈之时！只要刺杀成功，司马大人许诺，各位都将官拜魏国校尉，封妻荫子，永享富贵！”
几名九子母面面相觑，眼中流露出贪婪与挣扎。
就在她们即将点头应允的瞬间，一个冰冷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
“你听，这烛火爆裂的声音……”
檀奴猛地回头，只见阿丑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一双没有丝毫情感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一掌挥出，掌风瞬间击碎了石桌上的烛台。
“……和七日前，洛阳那间密室里，你焚烧手令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檀奴浑身剧震，如坠冰窟！
他怎么会知道洛阳密室？
惊骇之下，他唯一的念头就是逃。
手腕一翻，一柄淬毒的短刃滑入掌心，脚下发力，便要破窗而出。
然而，他刚一动，耳边却响起阿竹清脆如银铃般的啸声。
“定！”
只一个字，檀奴便觉心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全身真气瞬间凝滞，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听心术”，不仅能听，更能锁！
审讯室里，檀奴被铁链穿透了琵琶骨，却仍在疯狂大笑。
“哈哈哈哈……你们以为，夺回了几个耳目，揪出了我，就安全了吗？太天真了！司马大人早就洞悉了你们的‘心战’之术！他要的从来就不是一座城，一条命！他要的，是让你们自己怀疑自己，让你们永远活在背叛的阴影里，直到亲手扼死身边最信任的人！”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阿丑的心口。
他沉默了，眼中的死寂再次被迷茫与痛苦所取代。
檀奴说得对，只要系统还在，只要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阴谋，那他永远都只是一个提线木偶。
他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一枚陈旧的木牌，上面用烙铁烫着一个深刻的“信”字。
这是当年刘忙初见他时，亲手所赐。
阿丑将这枚“信字令”死死按在自己心口，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语调，低语道：“大哥……若我……若我仍是那个傀儡，你……你会再烧一次账吗？”
地宫的石门轰然开启，进来的不是手持刑具的狱卒，而是刘忙。
他没有审问，甚至没有看一眼被吊起的檀奴。
他只是平静地挥了挥手，身后，几名亲卫吃力地抬进来一口沉重的大木箱。
“砰”的一声，木箱被放在阿丑面前。
刘忙亲手打开箱盖，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神兵利器，只有一沓沓泛黄的卷宗。
“影耳营成立十年，所有卷宗，尽在于此。”刘忙随手拿起一卷，翻开，“景元三年，你带人驰援青泥隘，救下被山匪围困的瘟村三百余口。事后，村长代表全村人，在这份卷宗上按下了手印。”
他翻开另一卷：“兴武二年，暴雨冲毁栈道，你亲率影卫，护送上千流民安然渡过汉水，这份，是他们凑钱为你立的长生牌位的拓印。”
刘忙的指尖，最终停留在最新的一份卷宗上。
“上个月，南郑西市失火，你逆着人流冲进火场，从里面背出了十二个被困的孩童。”他将卷宗递到阿丑眼前，“你看，这上面的签名，不是系统给你的冰冷气运，是那十二个孩子的父母，用混着泪水的血，给你按下的手印。”
阿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那一个个鲜红而粗糙的指印。
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普通百姓的温度与真情。
这不是数据，不是任务，这是活生生的人！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刘忙，眼中翻涌着无尽的悔恨与感激。
下一刻，他抓起心口的“信字令”，狠狠地按在了那口装满记忆的木箱之上。
锋利的木牌边缘刺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信”字的纹路，缓缓浸染了那一张张泛黄的纸页。
当夜，无生府的秘密据点血流成河。
阿丑亲率彻底归心的九子母，如暗夜中的死神，对所有心怀异志的残党展开了最酷烈的清洗。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每一刀都精准而致命。
当最后一名叛徒倒下，阿丑立于尸堆之上，面无表情地解下那块包裹着自己左耳的白布，郑重地叠好，递给身旁的阿竹。
“交给大哥。”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沉稳，“从今往后，我的耳朵，只听大哥一句话。”
刘忙拿到那只耳朵时，正站在王府的高楼上。
他再次开启“溯因之瞳”，回溯了整场血腥的清洗。
虚影之中，他清晰地看见，阿丑每斩杀一人，都会在心中低语：“这一刀，还给当年雪夜的那碗药。”
就在此时，刘忙的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轰然炸响：
【检测到宿主完成隐藏任务——“夺回监察之眼”！】
【任务奖励：因果之眼进化为“溯因之瞳”——可回溯指定目标三日之内的气运残影。】
【进化代价：每次使用，将承受短暂失明之苦。】
刘忙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但他的心，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几乎在同一时间，南郑城中枢的铜管忽然发出了奇异的嗡鸣。
那不是示警的金流声，也不是乐师的吹奏，而是由无数细碎、微弱的耳语汇聚而成的一句话，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愿意倾听的人心中：“王在听，我们在说。”
观星台上，诸葛亮仰望夜空，只见北斗七星中的第七星“摇光”正微微放亮。
他抚须低语：“主公以切肤之痛，换赤子之心；以遗忘之苦，承救世之义……这天下耳目之权，终究还是回到了‘人’的手里。”
影耳营新建的忠义堂内，阿竹将一只小小的布老虎，挂在了正堂最显眼的位置。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布老虎粗糙的布面，轻声说：“现在，轮到我来听了。”
一阵夜风吹过堂前，卷起几片落叶，仿佛还带来了一声遥远的童声回荡：“大哥，我的耳朵……还给你。”
然而，汇入铜管的万民之声尚未彻底平息，一声凄厉的尖啸便已从北营的方向划破夜空，紧接着，一道不祥的火光冲天而起，将半边天幕映成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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