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残垣断壁尚未完全清理,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残留着硝烟与血腥的气味。就在这满目疮痍、百废待兴之际,南迁江宁的皇帝萧衍,终于“顺应民意”,在得知戎族溃败、京都确已无虞的消息后,摆开銮驾,浩浩荡荡地返回了这座差点被他抛弃的帝都。
銮驾入城,虽竭力维持着皇家威仪,但那曾经象征无上权力的龙旗凤辇,穿行在焦土与废墟之间,总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的讽刺。街道两旁的百姓,大多面色麻木,眼神复杂地看着这支“胜利归来”的皇家队伍,没有了往日的山呼海啸,只有窃窃私语和难以言喻的沉默。京都的血与火,早已浇灭了太多人对这位弃城而逃的皇帝的敬畏与热情。
萧衍端坐于龙辇之内,透过珠帘看着窗外破碎的山河,脸色阴沉。他并未直接回宫,而是先至太庙,装模作样地祭拜了列祖列宗,痛哭流涕地陈述了一番“不得已南巡”、“日夜忧思社稷”、“幸赖祖宗保佑、将士用命”之类的鬼话,试图为自己仓皇南逃的行为涂脂抹粉。
然而,无论他如何表演,一个无法忽视的事实如同阴云般笼罩在他心头——那个支脉出身的侄子,萧凡,如今声望如日中天!是他守住了京都,是他击溃了戎族,是他成为了这座帝都乃至整个北方军民心中的救世主!他萧衍这个皇帝,如今倒像是个沾了臣子光才得以归家的客人。
这种强烈的反差和失控感,让萧衍如芒在背,寝食难安。
翌日,久违的大朝会于经过简单修缮的皇宫正殿举行。百官依序而入,许多人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观望。谁都清楚,这次朝会,绝非简单的庆功与叙旧。
龙椅之上,萧衍勉强打起精神,但眼底的疲惫与阴鸷却难以完全掩饰。他接受完百官的朝拜,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无非是嘉奖守城有功将士,抚恤伤亡,展望未来等等。
然而,话锋很快便转向了微妙之处。
萧衍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朝堂之下,在那群臣之首的位置稍作停留——那里,本该站着如今威望最高的镇南王萧凡,此刻却空空如也。
他轻轻咳嗽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失落”,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低沉与感慨:
“众卿……朕离京多日,心系社稷,日夜难安。如今归来,见满城疮痍,心痛如绞,亦感念诸位臣工与军民守土之功。”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只是……朕归来已一日,却似乎……未曾见到镇南王?莫非……镇南王仍在忙于军务,抽不开身?还是……对朕这个皇帝,有所不满啊?”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所有大臣都屏住了呼吸,头皮发麻。皇帝这话,看似关心,实则诛心!直接将“不来朝见”与“对皇帝不满”挂钩,这是要发难的征兆!
站在文官队列前列的老宰相陈松,眉头紧锁,心中暗叹一声。他深知萧衍心胸,更知萧凡如今势大,此刻发难,实属不智,但他身为宰相,却不能不言。他正要出列替萧凡解释几句,比如伤势未愈、军务繁忙等等。
然而,还没等陈松开口,人群中,一个声音已然抢先响起,充满了“义愤填膺”的激昂:
“陛下!”
只见一名身着御史台袍服、面容清瘦、眼神却带着谄媚与亢奋的官员,大步出列,正是御史中丞,皇帝萧衍的绝对心腹——王玚!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洪亮,带着哭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陛下!臣要弹劾镇南王萧凡!弹劾他居功自傲,目无君上,大逆不道!”
王玚的突然发难,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陈松脸色一变,想要阻止已来不及。
其余百官更是面面相觑,心中骇然。谁不知道萧凡如今是什么地位?王玚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但看他那有恃无恐的样子,分明是得到了皇帝的默许甚至指使!
萧衍坐在龙椅上,面色“沉痛”,并未立刻呵斥王玚,反而沉声道:“王爱卿,何出此言?镇南王乃国之柱石,守城有功,岂可轻易弹劾?”
他这是在给王玚搭台,让他把戏唱下去。
王玚得到“鼓励”,更加来劲,昂起头,一条条罪状如同早已背诵好般,滔滔不绝地抛了出来:
“陛下!萧凡其罪有三!”
“其一,居功自傲,藐视皇权! 陛下乃九五之尊,天下共主!陛下銮驾归京,普天同庆,百官迎迓!然萧凡身为臣子,宗室亲王,竟敢托大不至,不来朝见!此乃对陛下之大不敬!视皇权如无物!其心可诛!”
“其二,拥兵自重,结交江湖! 京都之战,萧凡虽有功,然其麾下虎啸营,只听其一人号令,视朝廷法度如无物!更与名剑山庄等江湖草莽往来密切,称兄道弟!此乃武将大忌!岂不闻前朝藩镇之祸乎?他萧凡欲效仿何进、董卓之流耶?!”
“其三,擅权专断,目无朝廷! 京都战后,一切军政要务,皆由萧凡一人决断,四殿下(已薨)与陈相几同虚设!甚至……甚至私自接见燕国使臣,与之密谈,其所谈内容,朝廷竟一无所知!此乃僭越!是将朝廷置于何地?将陛下置于何地?!”
王玚声嘶力竭,唾沫横飞,将一顶顶“居功自傲”、“拥兵自重”、“结交匪类”、“擅权僭越”甚至隐含“图谋不轨”的大帽子,狠狠地扣向了萧凡!
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许多忠于萧凡或有识之士,如陈松、以及部分在守城中与萧凡并肩作战的将领,无不面露怒色,却又因皇帝态度暧昧而不敢轻易出声反驳。
萧衍听着王玚的“控诉”,脸上适时地露出“震惊”、“痛心”的神色,手指微微颤抖地指着王玚:“你……你所言……可是属实?王侄他……他当真如此……”
他这是在演戏,要将“萧凡跋扈”的印象,深深地刻入所有朝臣的心中。
就在这气氛紧张到极致,王玚志得意满,萧衍暗自冷笑,准备顺势“下诏申饬”甚至“召萧凡问话”之时——
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沉稳、有力,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人心跳节奏上的脚步声!
咚……咚……咚……
这脚步声并不急促,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威压,瞬间盖过了王玚那尖利的嗓音,也打断了萧衍那虚伪的表演!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齐刷刷地转向了殿门口。
阳光从殿外照射进来,勾勒出一个挺拔如山岳的身影。
依旧是那身未曾更换的玄色劲装,上面甚至还能看到些许干涸的血迹与征尘。
腰间悬挂着代表他亲王身份的玉带,却并未佩戴繁复的朝冠,只是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如同深潭,唯有一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四射,如同冷电,缓缓扫过殿内众人。
正是镇南王,萧凡!
他来了!
就在这弹劾进行到最高潮,罪名即将坐实的时刻,他如同掐准了时间一般,出现在了这决定帝国命运的朝堂之上!
他没有看跪在地上的王玚,也没有立刻向龙椅上的萧衍行礼。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空空如也的武将首位,然后,才缓缓转向龙椅,微微躬身,抱拳,声音平静无波,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臣,萧凡,参见陛下。因处理四皇子殿下丧仪及城防善后事宜,来迟一步,望陛下恕罪。”
他解释了自己迟到的原因——处理四皇子丧仪和城防善后!这两个理由,一个关乎皇室尊严与人伦大义,一个关乎帝都安危与军国大事,任何一个都重如泰山,足以将王玚那“藐视皇权”的指控,衬托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隐隐反将一军:我在为你儿子料理后事,你在背后捅我刀子?
萧衍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萧凡那平静却蕴含着无边压力的目光注视下,竟一时语塞。
而刚才还慷慨激昂的王玚,在萧凡踏入大殿的瞬间,就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声音戛然而止。他感受到那道冰冷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自己,顿时如坠冰窟,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跪在地上的膝盖,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朝堂之上,形势瞬间逆转!
萧凡仅仅只是出现,甚至还未正式反驳,那无形的气势,就已经将这场由皇帝主导的弹劾闹剧,压得摇摇欲坠!
真正的交锋,此刻,才刚刚开始。而主动权,似乎已然不在那龙椅之上,而是在这玄甲未卸、踏步而来的霸王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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