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大堂内,喧嚣鼎沸,酒气、汗味、烤肉的焦香混合着劣质脂粉的气息,形成一种粗粝而躁动的北境风情。萧凡一行人的到来,尤其是他那一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绯色麒麟服,瞬间吸引了不少或好奇、或警惕、或贪婪的目光。
楚红绫摇曳生姿地引着他们穿过嘈杂的人群,走向二楼相对僻静的雅间。她步态轻盈,腰肢款摆,如同一条在浑浊水域中游弋的美人鱼,所过之处,粗豪的汉子们纷纷侧目,却无人敢出言调戏,眼神中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几位官爷,楼上请。”楚红绫推开一扇雕花木门,声音甜腻,“这‘听雪轩’最是清净,包您满意。” 雅间内陈设雅致,燃着淡淡的暖香,与外间的喧嚣隔绝开来。
萧凡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房间,确认并无明显异常,才带着石虎和几个核心护卫步入。谢宝树抱着他的大包裹,亦步亦趋地跟在最后,小眼睛紧张地四处张望,嘴里无声念叨着“卑职惶恐…这地方好多人…”
“官爷们先歇着,酒菜马上就来。”楚红绫嫣然一笑,目光似无意般在萧凡腰间掠过,随即转身便要离去。
“老板娘且慢。”萧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楚红绫脚步一顿,回眸一笑,眼波流转:“官爷还有吩咐?”
萧凡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目光投向楼下客栈门口。几个穿着边军皮甲、眼神凶狠、腰佩弯刀的汉子正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为首一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大堂,最终落在了他们这间雅间的位置,嘴角勾起一丝狞笑。客栈的喧闹声似乎都因这几人的到来而压低了几分。
“那是何人?”萧凡指着楼下刀疤脸,明知故问。
楚红绫莲步轻移,走到萧凡身侧,一股馥郁的幽香随之而来。她顺着萧凡的目光望去,红唇微启,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嗔怪:“哎哟,官爷您可真是好眼力。那位是咱们云河镇守备阎刚阎大人的得力手下,人称‘疤面狼’王魁。阎大人嘛…管着这云河镇的防务,手下的兄弟难免…脾气躁了些。官爷您身份贵重,莫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她话里话外,既点明了对方身份(守备阎刚的人),又暗示了对方的跋扈,更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阎刚…”萧凡咀嚼着这个名字,正是惊鸿提到的赵贲把兄弟,“脾气躁?我看是杀气重。”他意有所指。
楚红绫掩口轻笑,眼波在萧凡脸上流转:“官爷说笑了。王魁他们就是些粗人,只懂些打打杀杀的勾当,哪比得上官爷您…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办大事的人。” 她的话如同裹着蜜糖的软刀子。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王魁粗嘎的吼声:“楚老板!好酒好肉给爷端上来!再叫两个唱曲儿的妞儿!今天爷们儿巡山累死了!” 声音嚣张,带着刻意挑衅的味道,目光更是肆无忌惮地瞟向二楼雅间。
客栈气氛更加凝滞。
石虎等护卫脸色一沉,手按上了刀柄。
萧凡却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地看了楚红绫一眼:“老板娘生意兴隆,看来这守备大人的手下,是这里的常客?”
楚红绫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一闪:“官爷说笑了,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都是客。王魁他们…也就是仗着阎大人的势,嗓门大了点。奴家一个弱女子,还能把他们赶出去不成?” 她将“弱女子”三个字咬得极轻,带着一丝自嘲的意味,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
“弱女子?”萧凡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目光扫过楚红绫保养得宜、却指关节处隐有薄茧的双手,“能在云河镇开起这么大一家客栈,让守备府的精锐都‘只是嗓门大点’的老板娘,可绝非等闲。”
楚红绫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笑得更加妩媚:“官爷真会夸人,奴家都要不好意思了。酒菜这就来,官爷稍候。” 她不再多言,转身袅袅离去,留下满室幽香和一地猜疑。
酒菜很快上齐,颇为丰盛。谢宝树看着满桌的肉食,咽了口唾沫,但看到萧凡和石虎等人严肃的表情,又不敢动筷,只能抱着自己的包裹缩在角落,小声嘀咕:“卑职惶恐…这肉好香…可大人好像不高兴…”
萧凡没有动筷,示意石虎用银针试毒。银针并未变色。
“大人,酒菜无毒。”石虎低声道。
“毒,未必只在酒菜里。”萧凡目光沉静,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液清澈,香气浓郁。“这酒,是老板娘珍藏的‘烧刀子’,劲道足,最能暖身。石虎,你也尝尝。”
石虎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倒了一杯,谨慎地抿了一口,顿时被辣得眉头一皱:“好烈的酒!”
萧凡端起酒杯,却没有喝,目光落在杯沿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淡粉色印记上——那是女子口脂的痕迹。他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烤得焦香的羊排。羊排烤得火候极佳,但萧凡敏锐地注意到,羊排边缘一处不起眼的香料碎末,颜色似乎比其他的更深一些。
他不动声色地将羊排放回盘中,拿起一块素饼,掰开,里面夹着的酱料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他仔细看了看酱料,又用筷子尖挑起一点闻了闻。
“石虎,这酱料里…是不是加了‘山葵’?”萧凡问道。
石虎凑近闻了闻,点头:“是有些冲鼻,像是山葵的辛辣味。北境人爱吃这个提味。”
“山葵提味不假,”萧凡声音转冷,“但若与‘烧刀子’同食,尤其是空腹大量饮用,会引发剧烈腹痛,严重者甚至…呕血昏厥。这症状,看起来像极了水土不服或急症暴毙,不易引人怀疑。”
石虎脸色骤变!其他护卫也瞬间握紧了刀柄!谢宝树更是吓得抱紧了包裹,脸都白了:“呕…呕血?卑职惶恐!卑职不吃了!”
萧凡放下筷子,眼神冰冷地望向雅间门口。好一个楚红绫!好一个“弱女子”!这杀人的手段,无声无息,不着痕迹,阴狠毒辣!若非他精通药理,又心存警惕,此刻恐怕已中招!
“大人,我们…”石虎眼中杀机涌动。
萧凡抬手制止:“稍安勿躁。她既然敢做,必有后手。楼下那几条‘狼’,就是她的打手。现在撕破脸,正中她下怀。”
他端起那杯沾着口脂的酒,走到窗边,对着楼下正大块吃肉、大声呼喝的王魁等人,朗声道:“楼下的军爷!初来乍到,不识规矩。老板娘盛情,备下好酒好菜,更有这上等的‘烧刀子’。萧某借花献佛,敬几位军爷一杯!谢军爷们…‘护佑’一方平安!”
说罢,他手腕一扬,杯中酒液化作一道清亮的弧线,精准地泼洒在王魁面前的桌面上!
酒水四溅!
王魁正撕咬着一条羊腿,被这突如其来的“敬酒”泼了一脸一身!他猛地抬头,脸上横肉抖动,那道刀疤如同活过来的蜈蚣,狰狞可怖!他眼中凶光爆射,死死盯住二楼窗口的萧凡!
“狗官!你找死?!”王魁一把掀翻桌子,碗碟碎裂声刺耳!他身边的几个军汉也纷纷拔刀,杀气腾腾!
整个客栈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二楼雅间和楼下暴怒的王魁身上!
楚红绫的身影也适时出现在楼梯口,她看着一片狼藉的楼下和剑拔弩张的双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和为难:“哎哟!这是怎么了?王魁兄弟,官爷!有话好好说!莫要动怒啊!”
萧凡站在窗前,居高临下,迎着王魁噬人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惧色,反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怎么?军爷嫌萧某敬的酒不够烈?还是…不敢喝老板娘这‘特制’的佳酿?”
他特意加重了“特制”二字,目光如电,穿透人群,直刺楼梯口的楚红绫!
楚红绫脸上的惊慌瞬间凝固,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震惊和冰冷的杀意!她没想到萧凡不仅识破了她的伎俩,还敢如此直接、如此强硬地当众挑破!更是将矛头直指她!
王魁虽然粗莽,但并非全无脑子。他看看萧凡,又看看楚红绫,再想想刚才那杯泼下来的酒…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的暴怒被一种更加阴狠的狞笑取代。
“好!好得很!”王魁舔了舔嘴唇,眼神如同饿狼般盯着萧凡,“老子不管你是什么指挥使!在云河镇,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兄弟们!”他猛地一挥手,“给老子‘请’这位指挥使大人下来!咱们…好好亲近亲近!”
几个凶悍的军汉狞笑着,提着刀便向楼梯冲去!
“保护大人!”石虎厉喝,带着护卫瞬间堵在雅间门口,刀剑出鞘,寒光凛冽!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大战一触即发!
谢宝树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包裹缩在墙角,看着楼下冲上来的凶神恶煞,又看看门口严阵以待的自己人,急得快哭出来:“别…别打啊!有话好好说!卑职惶恐…卑职害怕啊…” 他慌乱中抓起桌上的一个空酒坛子,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唯一的武器。
萧凡却依旧站在窗边,面色沉静如水。他看着冲上楼梯的王魁等人,又瞥了一眼楼下神色变幻、眼神阴鸷的楚红绫,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他等的,就是对方先动手!
这潭水,已经被他彻底搅浑了。
接下来,该是“寒鸮”亮爪的时候了!
就在王魁的刀即将劈到石虎格挡的刀锋上时——
“住手——!”
一声威严而急促的怒吼,如同惊雷般在客栈门口炸响!
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穿着边军制式将官铠甲、面容粗犷、留着虬髯的中年大汉,带着一队杀气腾腾的亲兵,大步流星地冲了进来!正是云河镇守备——**“铁手”阎刚**!
他怒目圆睁,蒲扇般的大手一指王魁:“混账东西!谁给你的狗胆!敢对京城来的指挥使大人动刀?!还不给老子滚下来!”
王魁等人动作猛地僵住,脸上露出错愕和畏惧,不甘地收回了刀。
阎刚大步走到大堂中央,目光扫过一片狼藉,最终落在二楼窗口萧凡的身上,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末将云河镇守备阎刚!不知指挥使大人驾临,有失远迎!手下粗鄙,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海涵!末将定当严惩不贷!”
他的出现,瞬间扭转了局面。看似呵斥手下,实则解围,更是一种无形的威慑——在这云河镇,他阎刚才是掌控局面的人!
楚红绫也迅速换上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迎向阎刚:“阎大人您可算来了!可吓死奴家了!”
萧凡看着楼下唱双簧的两人,眼神深邃。阎刚来得“恰到好处”,是巧合?还是楚红绫暗中通知?
他缓缓走下楼梯,石虎等护卫警惕地护卫在侧。谢宝树也赶紧抱着酒坛子跟了下来,躲在萧凡身后,小眼睛紧张地看着阎刚那铁塔般的身躯。
“阎守备。”萧凡走到阎刚面前,目光平静地与之对视,“久仰‘铁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治军有方。” 他最后四个字,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讽。
阎刚脸上横肉抽动了一下,随即挤出笑容:“大人谬赞!都是些不成器的家伙,让大人见笑了!大人远道而来,末将在守备府略备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还请大人务必赏光!也好让末将…好好赔罪!”
赔罪是假,探底是真!这守备府,恐怕是龙潭虎穴!
萧凡看着阎刚那看似豪爽实则暗藏杀机的眼神,又瞥了一眼旁边笑靥如花、眼底却一片冰冷的楚红绫,心中冷笑。
“阎守备盛情,本官…却之不恭。”萧凡朗声道,声音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客栈,“正好,本官也有一桩‘泼天大案’,想向阎守备…好好请教请教!”
“泼天大案”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阎刚和楚红绫的心头!两人眼底深处,同时掠过一丝骇然!
风暴,已从这小小的悦来客栈,席卷向整个云河镇!守备府的夜宴,注定不会平静。而抱着酒坛子、一脸“卑职惶恐”的谢宝树,又将在这新的漩涡中,扮演怎样出人意料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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