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关大捷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南朝境内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官方邸报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各州郡，用激昂的文字描绘了“太师神机妙算，格物惊雷显威，北虏天火溃败，慕容克仓皇北遁”的景象。民间更是口耳相传，添油加醋，将林默和他麾下的“惊雷”营传得神乎其神，仿佛是天兵天将下凡。
建康城内，连日笼罩的阴霾被这股捷报带来的狂喜一扫而空。酒楼茶肆人满为患，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讲述着雁回关前“十雷齐鸣，虏炮灰飞烟灭”的精彩段子，引得满堂喝彩。贩夫走卒、文人雅士，言谈间无不洋溢着扬眉吐气的自豪感，对那位深居太师府的年轻掌权者，更是充满了近乎盲目的崇拜与信服。
然而，在这片喧嚣的声浪之下，暗潮依旧在无声地涌动。
太师府，澄心堂。
林默并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他面前摊开的是墨衡派人快马送来的详细战报，以及随军书记官记录的“惊雷”武器在实战中的各项数据。他看得极为仔细，不时用朱笔在一旁批注。
“射速还是太慢，两轮齐射间隔过长，若非首轮效果显着，给了敌军反应时间，恐被骑兵近身。”
“铁炮连续发射后，炮身过热，有两门出现细微裂纹，需改进铸造工艺或增加冷却措施。”
“‘轰天雷’引信延时仍有偏差，需进一步提升精度。”
“弹药消耗巨大，后勤补给必须跟上，需建立专门的辎重线路。”
他一边批注，一边对肃立一旁的侯三吩咐：“将这些整理出来，立刻发往格物院，令墨衡组织人手，限期改进。另外，通知工部，在靠近矿区、交通便利之处，选址筹建‘军器监’，专门负责‘惊雷’系列武器的规模化生产与研发，由格物院直接管辖，所需款项、匠户，优先调配。”
“是，太师。”侯三应道，随即又呈上一份密报，“这是北边刚送来的，关于慕容克败退后的动向。”
林默接过，快速浏览。密报显示，慕容克退兵百里，驻扎在名为“灰岩堡”的旧城，并未直接返回龙城。他似乎在重新集结兵力，并且严密封锁了败退的消息，龙城内部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暗线观察到，北朝境内征发民夫、调运物资的力度并未减弱，反而有所增加，尤其是向灰岩堡方向。
“困兽犹斗。”林默将密报放下，“慕容克不甘心，他在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准备下一次反扑。而且，他肯定也在想办法对付我们的‘惊雷’。” 他沉吟片刻，“让我们在北朝的人，想办法接触那些研制‘天火’的工匠，看看能否获取更详细的情报，或者……进行一些‘策反’。”
“属下明白。”侯三记下，又道：“朝中几位老大人，联名上了一道贺表，恭贺太师雁回关大捷，但……贺表末尾，也委婉提及，‘惊雷’之威虽盛，然杀伐过重，有伤天和，望太师慎用，并以仁德教化天下为上。”
林默闻言，嘴角泛起一丝冷嘲。胜利时高唱赞歌，转过头来便不忘用“仁德”来敲打，这套路他再熟悉不过。“回复他们，本太师知道了。‘惊雷’乃御敌利器，非嗜杀之器。北虏若肯臣服，自然刀兵入库，马放南山。至于仁德教化……待扫平边患，国泰民安之后，再议不迟。” 他顿了顿，补充道，“将雁回关之战中，北虏‘天火’试图焚城的细节，以及我军为减少伤亡、速战速决而使用‘惊雷’的必要性，写成邸报，发往各州县官学，让士子们也议一议，何为真正的‘仁德’。”
这是要将舆论的主动权牢牢抓在手中。侯三心领神会，立刻去办。
处理完军政要务，林默揉了揉眉心，问道：“草原和海外，最近有什么消息？”
“兀术那边，他利用我们支援的军械，又吞并了两个小部落，实力有所恢复。赫连铁勒似乎也暂时停止了大规模进攻，双方形成对峙。兀术再次来信，询问我们下一步的指示，并暗示……希望能获得一些‘惊雷’，哪怕是最小号的，用来对付赫连铁勒的重甲骑兵。”
“告诉他，想都别想。”林默断然拒绝，“提供一些常规军械和战术建议可以，‘惊雷’绝不可能流入草原。让他自己想办法。另外，提醒他，注意慕容克的动向，北朝新败，很可能加强对草原的控制，或者扶持其他部落来制衡他。”
“是。海外船队方面，‘破浪号’已返回夷洲补给，带回了更多香料、黄金和铁力木样本。他们绘制了更详细的海图，确认了那片大群岛（菲律宾群岛）的几个天然良港。船队管事请示，是否可以在夷洲建立第一个永久性的海外补给基地？”
“准。”林默毫不犹豫，“选址要隐蔽，利于防守。初期规模不必太大，但要能驻军、维修船只、储备物资。从江淮水师中，抽调一批可靠的低级军官和熟练水手，充实船队。告诉格物院船舶司，新式海船的设计要加快，我要在明年看到能够远航大洋的舰船下水。”
“明白。”
所有指令有条不紊地发出，整个权力体系围绕着林默的意志高效运转。他就像一位技艺高超的棋手，同时在与多个对手对弈，北方的慕容克，朝中的旧势力，草原的兀术，以及广阔的海洋。
夜色渐深，林默终于得以片刻喘息。他信步走出澄心堂，来到庭院之中。初夏的夜空，繁星点点，清凉的夜风拂面，稍稍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
权力带来的不仅是生杀予夺的快意，更有如山般的责任和无处不在的算计。他有时会想起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那个在囚笼中濒死的“阿留”，与如今执掌国柄、一言可决千万人生死的太师，恍如隔世。谢琰那句“于林渊默处，静待惊雷”的赠言，似乎一语成谶。只是不知，那位已故的恩主与对手，若看到今日之局面，又会作何感想。
“太师，夜深了，您该歇息了。”老管家提着一盏灯笼，轻声提醒。
林默收回望向星空的目光，点了点头。他知道，短暂的宁静之后，将是更加汹涌的波涛。慕容克绝不会坐以待毙，朝中的暗流也不会因为一场胜利而彻底平息，草原和海洋的棋局更是刚刚开始。
但他无所畏惧。
转身走回书房的那一刻，他的步伐依旧沉稳而坚定。桌案上，那份来自北境、标注着“灰岩堡异动，疑有新的工匠被秘密征召”的密报，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山雨，并未停歇，只是暂时收敛了锋芒。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下一场，或许更加激烈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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