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南洋的捷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帝国朝野激起了巨大的波澜。茶馆酒肆，街头巷尾，人人都在兴奋地谈论着水师将士的英勇，谈论着“镇远”巨舰的威风，谈论着太师林默的英明决策。一种基于强大武力的民族自豪感，空前高涨。
然而，太师府澄心堂内的气氛，却并未被这胜利的喜悦所完全笼罩。林默的目光，更多地投向了那些正被严密押解回京的异域俘虏，以及随船带回的那些散发着神秘气息的缴获物品。
最先被送入格物院密室的，是几具黑船水手的尸体和部分残破的武器、甲胄。格物院的大匠和医官们，如同对待最精密的仪器般，对其进行着细致的解剖、测量和分析。
初步的报告很快呈送到林默案头：
“……敌水手体格健壮，骨骼粗大，确与中原人种迥异，其肤色黝黑，发质卷曲，与西域胡商所言之‘极西之地’人种特征有部分吻合。其所用弯刀，锻造工艺奇特，钢口颇佳，韧性十足，非我朝目前常见之百炼钢，似有独特之淬火秘法。皮甲鞣制技术亦显精湛，轻便而坚韧……”
这些信息，初步印证了敌人可能来自遥远西方的猜测。
紧接着，对那十几名重伤俘虏的审讯，在暗影卫最隐秘的刑房里展开。过程异常艰难，这些俘虏极其顽固，语言不通，且似乎怀有某种狂热的信仰，面对酷刑，多以沉默或疯狂的咒骂应对。进展缓慢。
与此同时，来自西域商路的暗影卫，也加紧了对西方信息的打探。一些零碎的、经过多次转述的信息开始汇集：那个遥远的西方帝国，被称为“罗姆”（Rum，中世纪阿拉伯人对拜占庭帝国的称呼）或“大食”（tajik，波斯语对阿拉伯人的称呼，此处可能混淆），信仰唯一之神，其疆域横跨欧亚，商业发达，海军强大，与北方蛮族和东方帝国时有冲突。其海军擅长使用一种名为“希腊火”的恐怖液体火焰，能在水面上燃烧，极难扑灭。
“希腊火！”当林默看到这个名词时，瞳孔骤然收缩。他立刻想起了慕容克曾经试图研制的“石脂水”和“毒烟”，难道这西方帝国，早已掌握了成熟的石油武器应用技术？
这个推断，让黑船舰队那凶悍的攻击性和他们可能掌握的科技水平，蒙上了一层更加危险的色彩。
就在审讯陷入僵局，西方情报依旧扑朔迷离之时，格物院对缴获物品中几件看似不起眼的小玩意——包括一个破损的罗盘、几件带有奇异雕刻的装饰品、以及一些写满蝌蚪般文字的羊皮纸碎片——的研究，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突破。
一位精通数门西域语言、被格物院重金聘请的老学者，在废寝忘食地研究了数日后，竟大致破译了那羊皮纸上反复出现的几个核心词汇！结合装饰品上的图案，他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这些文字，并非来自传说中的“罗姆”或“大食”，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源自南亚次大陆的梵文变体！而那些装饰品上的神像图案，也与佛教、印度教的神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个发现，石破天惊！
它意味着，袭击帝国舰队的，很可能并非来自地中海的拜占庭或阿拉伯帝国，而是来自另一个方向——印度洋！一个同样拥有古老文明和强大航海能力的势力！
“梵文……印度……”林默在澄心堂内踱步，眉头紧锁。世界的复杂程度，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如果敌人来自印度洋，那么其动机是什么？是为了争夺南洋的香料贸易？还是其本身也在进行海洋扩张，与帝国的南下战略产生了不可避免的碰撞？
他立刻下令，调整审讯和侦查的方向！重点查证俘虏身上是否有与印度文明相关的特征、纹身或信物！同时，加大通过南洋土着部落搜集关于西方（印度洋方向）信息的力度！
也就在这个关键节点，对一名伤势过重、濒临死亡的黑船俘虏的紧急审讯，终于撬开了一丝缝隙。这名俘虏在弥留之际，精神恍惚，用极其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吐露了几个词，被通译勉强记录并破译出来：
“……科……科泽科德……王子……香料……神明之怒……”
“科泽科德？”林默看着这个音译过来的地名，立刻在脑海中搜索。这似乎是印度西南沿海的一个着名港口城市（calicut，卡利卡特，中国古代称为古里）！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这里是印度洋贸易的重要枢纽！
“王子……香料……神明之怒……”这些词语串联起来，指向性已然非常明确！这是一支来自印度科泽科德、由某位王子率领、以争夺香料贸易为目的的舰队！而“神明之怒”，很可能指代的就是某种类似于“希腊火”的武器，或者是他们发动攻击的借口！
敌人的面纱，终于被掀开了一角！
并非来自遥远的地中海，而是来自同样近在咫尺的印度洋！这是一个同样拥有悠久历史、强大海军和独特文化的文明！
林默深吸一口气，感到肩上的压力并未减轻，反而更加具体和沉重。与一个成熟的、同样致力于海洋扩张的文明发生冲突，其复杂性和长期性，远超剿灭一股来历不明的海盗。
他立刻召集重臣，通报了这一重大发现。
“印度……科泽科德……”大臣们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面色各异。有人松了一口气，觉得敌人并非想象中的西方巨无霸帝国；也有人更加忧虑，因为这意味着帝国在南方海洋上，多了一个强大而持久的竞争对手。
“太师，既然如此，是否可尝试派遣使者，与这科泽科德沟通？或许只是一场误会？”有大臣建议道。
林默摇了摇头，目光冷峻：“‘扬威号’百余将士的血，岂是误会？他们不宣而战，手段凶残，其志在争夺海权，绝非善意。此时遣使，示弱而已。”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此战，已非简单的报复，而是帝国南下战略与印度洋势力东进之间的必然碰撞！避无可避！”
“传令南洋都督府！”林默的声音斩钉截铁，“巩固现有战果，加强夷洲、望海堡防御。舰队保持战备，积极侦察科泽科德方向之敌情！格物院，集中力量，重点研究应对敌方可能拥有的‘液体火焰’及其他特殊武器之防护与克制方法！”
“同时，加快‘先驱’号蒸汽船之建造！未来海战，速度与动力，或将决定胜负！”
帝国的战略重心，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与调整后，再次清晰地指向了南方海洋。只是这一次，对手的面孔，从模糊的“西方黑影”，变成了具体的“科泽科德”。
龙吟之声已然响彻南洋，而来自异域的回响，也必将更加清晰、更加激烈。两大古老文明在海洋上的碰撞，才刚刚拉开序幕。林默知道，帝国通往海洋霸权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与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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