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礼欢骑着那辆吱呀作响的破自行车,驮着满心的喜悦和沉甸甸的收获,回到靠山屯时,日头已经偏西了。
刚一进屯子,就感受到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气氛。
几个蹲在村口老槐树下抽旱烟的老头,看到他回来,眼神都变了,不再是以往的鄙夷或无视,而是带着好奇、探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欢子回来了?鱼卖得咋样?”有人主动打招呼。
“啧啧,看看欢子这车把上挂的,又是肉又是布的,这是真发财了啊!”
“繁林叔家这回可算是起来了!”
孟礼欢只是笑着点点头,并没有停留,脚下蹬得更快了。
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想把钱交给爹娘,想把东西分给家人。
离自家小院还有老远,就看到院门口围了不少人,都是屯里的婶子大娘和小媳妇,正和王秀娥、韩晶晶婆媳俩说着什么,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羡慕的表情。
院子里,孟繁林正被几个老哥们围着,虽然极力想保持矜持,但那眉飞色舞的样子,根本掩饰不住。
显然,孟家父子爆网捕获大量黄花鱼的消息,已经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屯子。
“呀!欢子回来了!”有人眼尖,看到了蹬车过来的孟礼欢。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以及他车把上那些显眼的货物上。
王秀娥和韩晶晶也立刻看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紧张。
孟礼欢把自行车支在院门口,笑着从车上取下东西:“爹,娘,我回来了。”
“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秀娥连忙迎上来,接过儿子手里的猪肉和布匹,入手沉甸甸的,她的心也跟着踏实了不少,脸上笑开了花。
韩晶晶也走上前,默默接过了那包水果糖和橡皮鸭子,看到这些明显是给丫蛋儿买的东西,她眼神闪烁了一下,飞快地瞟了丈夫一眼,又低下头,嘴角却微微翘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欢子,鱼……都卖了?”孟繁林拨开人群走过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睛紧紧盯着儿子。
孟礼欢点点头,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从口袋里掏出那厚厚一沓用别针别好的毛票,郑重地塞到父亲手里:“爹,都卖了。这是卖鱼的钱,您数数。”
哗——!
看到那厚厚一沓钱,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那么多钱!他们多久没见到这么多现钱了?
孟繁林的手都有些抖,他接过钱,笨拙地解开别针,就站在院门口,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张一张地数了起来。王秀娥也凑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八十五,九十,九十五,一百……一百零五,一百一……一百一十八块六毛!”孟繁林数完最后一张毛票,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异常洪亮,甚至带上了破音!
一百一十八块六毛!
这个数字像颗炸弹,在人群中轰然炸响!
“我的老天爷啊!一百多块!”
“这得买多少粮食啊!”
“孟老蔫家这是真发了啊!”
“欢子这回可真是立了大功了!”
惊叹声、羡慕声此起彼伏。孟繁林和王秀娥老两口拿着钱,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孟礼欢看着父母高兴的样子,心里也像喝了蜜一样甜。他注意到人群里几个平时跟父亲关系不错的老伙计,便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那包“大前门”,拆开了,挨个散烟:“叔,伯,来,抽烟抽烟!”
“呦!大前门!好烟啊!”老伙计们惊喜地接过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啧啧称赞,看孟礼欢的眼神更加不一样了。这小子,不仅挣钱了,还会来事了!
韩晶晶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谈笑风生的丈夫,看着他散烟时那自然又带着点洒脱的样子,眼神更加复杂了。这真的是那个只知道伸手要钱、喝醉了就撒泼的孟礼欢吗?一天之间,变化怎么会这么大?难道……早上他说的那些话,是真的?他真的要改好?
她心里乱糟糟的,抱着东西,拉着丫蛋儿,默默回了屋。
院外热闹了一阵,人群才渐渐散去,但孟家爆网发财的消息,注定将成为靠山屯未来几天最热门的谈资。
关上院门,一家人回到屋里,气氛依旧热烈。
王秀娥拿着那沓钱,翻来覆去地看,摸了又摸,还是不敢相信:“他爹,这……这真是咱家挣的?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梦!不是梦!”孟繁林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他抽着儿子买的大前门,美滋滋地吐着烟圈,“是咱欢子挣的!这小子,今天可真是露了大脸了!”
他把早上的经历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重点突出了儿子如何坚持要去老母猪礁、如何判断鱼群、如何奋力划船、又如何机智卖鱼,说得唾沫横飞,与早上出发时那疑神疑鬼的样子判若两人。
孟礼欢在一旁听着,只是憨厚地笑着,并不多言。
王秀娥听完,看着儿子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和骄傲,眼圈又有些红了:“好!好!我儿懂事了!知道顾家了!娘这心里……高兴!高兴!”她撩起衣角擦了擦眼角。
“爹,娘,这钱你们收好。”孟礼欢开口道,“该买粮买粮,该添置东西添置东西。以后,我天天跟爹出海,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哎!哎!”老两口连连点头,看着儿子的目光充满了希望。
孟礼欢又拿起那两块布料,递给母亲和妻子:“娘,晶晶,这是给你们扯的布,做件新衣裳穿。”
王秀娥接过布料,摸着那光滑的的确良面料,喜欢得不得了,嘴上却嗔怪道:“哎呀,花这钱干啥?我这老婆子了,穿啥新衣裳,瞎花钱!”
韩晶晶也接过布料,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那是一块淡粉色的确良,上面有细碎的小白花,正是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媳妇们最喜欢的样式。她已经很久没穿过新衣服了。心里涌起一丝暖意和酸涩,她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声音很小,但孟礼欢听到了,他心里一荡,笑道:“谢啥,应该的。”
他又拿起那包水果糖,剥开一颗,塞进眼巴巴看着的丫蛋儿嘴里。小丫头尝到甜味,立刻眯起了眼睛,笑得像朵小花,含糊不清地喊着:“爹!甜!糖糖甜!”
“甜就慢慢吃,还有呢。”孟礼欢宠溺地摸了摸女儿的头。这种天伦之乐,上辈子他失去得太久太久,如今失而复得,让他格外珍惜。
“好了好了,赶紧做饭!”孟繁林发话道,声音里都透着喜气,“今天咱家也开开荤!秀娥,把那肉切一大块,炖上!再蒸锅白面馍馍!好好庆祝庆祝!”
“哎!我这就去!”王秀娥响亮地应着,脚步轻快地去了灶房。
韩晶晶也默默起身,跟着婆婆去帮忙。
很快,灶房里就传来了切肉声、炒菜声、以及婆媳俩难得的、轻声的交谈声。浓郁的肉香味从烟囱里飘出来,弥漫在整个小院上空,引得邻居家的狗都汪汪直叫。
这久违的、带着油腥和喜悦的烟火气,让孟繁林和孟礼欢父子俩相视一笑,心里都充满了踏实感。
晚饭极其丰盛。一大盆油光锃亮的红烧肉,一盆鲜美的黄花鱼豆腐汤,一碟炒鸡蛋,还有一筐刚出锅、白白胖胖的白面馍馍。这伙食,过年也不过如此了。
一家人围坐在炕桌旁,吃得满嘴流油,其乐融融。孟繁林甚至破例允许孟礼欢陪他喝了两盅散装白酒。老爷子喝得满面红光,话也多了起来,不住地夸儿子有出息了。
王秀娥不停地给儿子和孙女夹肉,自己却舍不得多吃,看着家人吃得香,她就高兴。
韩晶晶也默默吃着饭,偶尔抬头看一眼和公婆谈笑风生的丈夫,看着他细心地把鱼刺挑出来,把鱼肉夹到丫蛋儿碗里,眼神柔和了许多。
丫蛋儿更是吃得小肚子溜圆,满手是油,笑得咯咯的。
这一刻,孟礼欢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有些发热。这就是他上辈子梦寐以求却最终失去的家庭温暖吗?简单,粗糙,却真实得让人想落泪。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守住这一切,让这烟火气永远延续下去。
吃完饭,韩晶晶和王秀娥收拾碗筷。孟礼欢陪着父亲又说了会儿话,主要是孟繁林在兴奋地规划着这笔钱的用途,要修修船,要添置新网,还要给家里买点啥。
直到夜深人静,丫蛋儿早已睡着,王秀娥也收拾完灶房,老两口回了东屋歇息。
西屋里,再次只剩下孟礼欢和韩晶晶两人。
气氛似乎又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白天发生的种种,尤其是清晨那场混乱又激烈的亲密,以及随后带来的巨大收获和变化,让两人都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彼此。
煤油灯再次被吹灭。两人依旧并排躺在炕上,中间隔着一点距离。
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清晰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韩晶晶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似乎准备睡了。
孟礼欢却睡不着。一天的兴奋和疲惫过后,更深的思绪涌上心头。他知道,仅仅一次爆网,并不能彻底改变什么。家里的底子太薄了,未来的路还很长。而且,他“未卜先知”的能力是有限的,不可能每次都靠运气。
他需要真正的、可持续的谋生手段。赶山?打猎?还是继续出海?都需要从长计议。
“晶晶。”他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韩晶晶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没有回应,但孟礼欢知道她没睡。
“今天……早上,对不起。”他低声道歉,指的是那场尴尬的“早泄”和之前的粗暴,“我……我就是太着急了。”
韩晶晶依旧没说话,但呼吸似乎紊乱了一些。
孟礼欢继续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倾诉:“我知道,我以前不是个东西,混账,对不起你,对不起爹娘,对不起丫蛋儿。你们恨我,怨我,都是应该的。”
“但我说的是真的。我以后真的改了。不耍钱了,不喝酒闹事了,好好跟爹出海,挣钱养家。让你和丫蛋儿,还有爹娘,都过上好日子。”
他的声音很低,却很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恳。
黑暗中,韩晶晶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她依旧没有转身,但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迷茫:“孟礼欢……你……你到底咋了?你真是我认识的那个孟礼欢吗?”
这话问得孟礼欢心里一酸。他知道自己的变化太过突兀,很难让人相信。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如果我说,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梦里我把这个家作没了,把你……弄丢了,爹娘也……丫蛋儿也过得很苦……我自己也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死得孤零零的……你信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切的、无法伪装的痛苦和后怕。
韩晶晶猛地转过身来!即使在黑暗中,孟礼欢也能感受到她震惊的目光。
“你……你说啥?”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死?弄丢了?这些字眼让她感到莫名的恐惧。
“我吓醒了。”孟礼欢的声音更加低沉,“醒来就看到你要上山……我害怕……我怕那个梦变成真的……所以我才……才那么混账地拦着你……晶晶,别上山了,太危险了,以后挣钱的事,交给我,好吗?”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接近真相的解释。
韩晶晶彻底愣住了。她怔怔地看着黑暗中丈夫模糊的轮廓,心脏砰砰狂跳。噩梦?所以他一早上的反常,是因为一个噩梦?所以他知道哪儿有鱼群?所以他突然像变了个人?
这太荒诞了!可是……可是他话语里的恐惧和痛苦,听起来又不像是假的。而且,他今天所做的一切,也确实像是在拼命地弥补和挽回什么。
难道……真有托梦一说?还是老天爷开眼,点化了这个混球?
她的心乱极了。理智告诉她这很荒谬,但情感上,她又宁愿相信这是真的。相信他是真的悔改了,相信这个家真的有希望了。
她沉默了许久许久,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羽毛:“……哪有那么巧的事……野猪哪是那么容易碰上的……再说,我不去,家里光靠你……”
“靠我!”孟礼欢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以后就靠我!我有力气,我懂怎么打鱼了,我还能想办法!以后我还能上山打猎!肯定能养活这个家!你就在家,照顾好丫蛋儿,照顾好爹娘,行吗?”
他的语气霸道,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韩晶晶再次沉默了。她感受着身边男人身上传来的灼热温度和坚定气息,心里那座冰封的堡垒,似乎在一点点融化。
也许……也许真的可以……相信他一次?
就一次?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又翻过身去,背对着他。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刻意拉开距离。
孟礼欢看着妻子的背影,知道她心里正在激烈斗争。他没有再逼她,只是轻声说了句:“睡吧,明天我还跟爹出海。”
然后,他也闭上了眼睛。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很快就沉沉睡去。这一次,他没有再做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睡得迷迷糊糊之际,仿佛感觉到,身边的妻子似乎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向后靠了靠,将后背,轻轻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虽然只有一瞬间,她就像受惊般挪开了。
但那一瞬间的温热和柔软,却像一道光,照进了孟礼欢的梦里。
他嘴角,在睡梦中,勾起了一个安心的弧度。
夜,更深了。
院外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和海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
孟家小院,沉浸在一种久违的、充满了希望的宁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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