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将至,新香涤旧尘,紫禁城里却悄然起了邪风。
这风不吹杨柳,专吹人心。
最先出事的,是吏部尚书。
这位向来以沉稳着称的老臣,竟在朝会上为了一桩小小的官员调任,与户部侍郎当庭对骂,气得满脸紫胀,捶胸顿足,仿佛积压了数十年的怨气一朝迸发。
紧接着,翰林院的一位编修在校对经史时,突然放声大哭,泪流不止,任谁劝慰都停不下来,嘴里只反复念叨着“时不我与,时不我与”。
不过三五日,类似的怪事接二连三。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官员,在议政时或暴怒拍案,或悲泣失态,事后却又一脸茫然,皆称“不知为何,一时心神迷乱”。
流言如鬼火,在宫墙内外幽幽燃起。
有人说,是先前焚毁“摄心香饼”,惊扰了宫中不干净的东西;也有人说,是新立的“正衣香制”太过霸道,冲撞了龙脉气运。
一时间,刚刚因“帝衣显迹”而建立起绝对权威的香衡司与百草苑,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百草苑内,沈流苏听着冯承恩的回报,神色平静地碾磨着手里的药材。
“香主,此事蹊跷。出事的官员,事前都无征兆,事后又都恢复如常,仿佛只是被什么东西瞬间攫住了心神。”冯承恩眉头紧锁,“卑职已派人查过他们的饮食,并无异常。”
沈流苏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眼,眸光清冽:“饮食无虞,便查吐纳。”
“吐纳?”冯承恩一愣。
“人活一口气。查宫城的风。”
这道命令听着匪夷所思,冯承恩却没有丝毫犹豫。
他如今对沈流苏的判断,已近乎盲从。
凭借工部营造司的职权之便,他带人以“检修春季防火通道”为名,将整个宫城的通风系统查了个底朝天。
三日后,冯承恩带着一脸惊骇之色,密见了沈流苏。
“香主,您料事如神!”他呈上一份绘制得极为精密的宫城风道图,“各殿香炉的排烟道,在汇入主烟囱之前,有好几处交汇点。我们发现,这些交汇点的内壁上,被人暗中加装了极薄的铜瓣调节阀!”
他指着图纸上的一个节点,声音都在发颤:“这种阀门平时紧贴内壁,几乎无法察明。但只要用特制的工具拨动,便能改变烟气走向,让本该排出去的香气,沿着其他管道,回流、聚集到特定宫殿!”
这已足够骇人,但更惊人的发现还在后面。
“此外,我们在东宫太子书房的外檐角下,发现了一枚不起眼的铜铃。”冯承恩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厚布包裹的物事,小心翼翼地打开,“这铜铃看似寻常装饰,但我们撬开后发现,其内部竟被填满了这种暗灰色的‘惑心砂’!”
那砂砾细如尘埃,在烛火下泛着一种死寂的光。
“此物遇风则鸣,鸣声极微,若不凝神细听,只会当做寻常风铃。但我们的人只是在旁边待了一刻钟,便觉得心浮气躁,极易动怒。”
沈流苏伸出两根手指,捻起一撮砂砾,凑到鼻端,闭目细嗅。
片刻,她睁开眼,一抹冰冷的笑意在她唇边绽开。
“惑心砂,以七情花粉、赤练蛇胆、北疆磁石共炼而成,本身无毒,却能与人的情绪产生共振,无限放大其负面念头。一丝怨怼,能化作滔天恨意;一缕忧愁,可变为万念俱灰。”
她将那砂砾弹入香炉,看着它化作一缕微不可查的青烟。
“这不是意外,也不是鬼神作祟。”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被宫墙割裂的天空,一字一顿道:“这是一场用风做的局。”
她立刻下令,重返存放所有宫中档案的“香迹阁”,调取了近三个月所有异常事件发生时的气象记录、各殿用香档案,以及宫人的值守名录。
整整两日,她将自己关在密室中。
百草苑的侍女们只看到,她们的香主在巨大的案几上铺开了数张丈许长的宣纸,用不同颜色的朱砂笔,在上面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和符号。
第三日清晨,当冯承恩再次被召见时,他看到了一幅他毕生难忘的图景——《宫城气机流向图》。
那图上,宫殿楼阁宛如棋子,而无数红蓝线条如血脉般在其中穿行,标注着风向、风速、香气的种类与浓度。
“你看这里。”沈流苏的指尖点在图上一处,“每一次官员失控,都满足三个条件:一,西北风起;二,时辰在三更之后;三,事发宫殿当晚,燃的是‘瑞麟香’。”
她取出一份香方档案:“瑞麟香,取其‘麒麟送瑞’之意,是祈福大典的常用香。主料是沉香、麝香,辅料里有一味,叫‘迷情蕊’。”
冯承恩心中一凛。
沈流苏继续道:“‘迷情蕊’本身只有安神之效。但我的推演结果是,当它燃烧后的香氛,被风道里的铜瓣引导,与‘惑心砂’的声波共振后,会催生出一种全新的挥发物。这种东西,能让长期暴露其中的人,陷入极端的偏执和情绪化。”
她眼中寒光闪烁:“西北风、铜阀门、瑞麟香、惑心砂……这是一条精妙绝伦的杀人链。杀的不是肉体,是人心,是朝堂的秩序!”
她立刻下令,宫中全面停用“瑞麟香”,并命香衡司巡检队,按图索骥,彻查所有风道机关。
这一次,冯承恩的目标极为明确。
他带着人直奔早已荒废多年的坤宁宫旧址。
根据图纸推演,这里是整个宫城风脉的总枢纽。
撬开冰冷的地砖,一条深不见底的地道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地道之下,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石室。
密密麻麻的青铜管道如蛛网般盘踞在石壁与穹顶,延伸向四面八方,连接着十余处前朝后宫的关键宫殿。
这,竟是一套完整的“导风气枢”!
在一个满是灰尘的角落,冯承恩找到了一本残破的操作日志。
日志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但有几个墨迹极深的日期,如鬼魅的咒语,清晰可见——每月初七、十七、廿七,夜漏三转,开坤、震、离三阀。
冯承恩拿着日志的手猛然一抖,失声道:“这……这正是当年太后垂帘听政,于此三日召见外臣的轮值日!”
真相如惊雷炸响。
这套系统,竟是前朝遗物!
是那只看不见的手,留在这宫中最深的遗产!
当冯承恩将所有发现呈报给沈流苏时,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张“导风气枢”的结构图,许久,才低声道:“他们不在了,但他们的规矩还想活着。”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立刻奏请陛下,将这套阴毒的装置彻底捣毁。
沈流苏却摇了摇头。
她提笔,写的不是弹劾的奏疏,而是一道奏请举办“清明涤风大典”的表文。
“风有正邪,气有清浊。宫城气脉壅塞,人心随之迷乱。臣请于清明之日,行涤风之礼,设九宫香阵,以正气之香,冲刷宫宇,上达天听,下安黎庶,净宫气,正人心!”
萧玦的朱批只有一个字:“准。”
大典之日,天清气朗。
皇城之外,万民云集,争相目睹这百年未有之奇景。
吉时到,钟鼓齐鸣。
沈流苏一身玄色祭祀礼服,亲立于太和殿广场中央。
在她号令之下,皇宫九个最重要的方位节点——乾清宫、坤宁宫、东宫、西六宫等,同时点燃了九座巨大的“清浊香”鼎炉!
那香,以苍松、崖柏、藿香、佩兰等数十种至阳至正的草木炼制而成,气味清冽,刚猛无俦。
九道浓郁的青烟冲天而起,在空中拉出九条笔直的烟柱,如九条擎天之柱,庄严而神圣。
忽然,一阵强劲的西北风呼啸而至!
在无数人震骇的惊呼声中,那九条烟柱被风力裹挟,竟没有吹散,反而朝着中心盘旋、交汇,最终在天幕之上,猛然炸开——
一朵遮天蔽日的巨大莲花云雾,赫然成型!
莲瓣分明,层层叠叠,圣洁无比,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七彩光晕。
这奇景,足足持续了一刻钟才缓缓散去。
宫墙内外,百姓见此“神迹”,纷纷跪倒,山呼万岁,高喊“天开了眼”。
无人知晓,这并非神迹,而是沈流苏最极致的“科技”!
她利用“导风气枢”的旧有管道,配合她精确计算的风压差,主动引导九道香氛,完成了这次惊世骇俗的“气象表演”,将所有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污浊之气,一扫而空!
当晚,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宦官,悄无声息地跪伏在百草苑门前,双手颤抖地捧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钥匙。
“香主……奴才……是当年关阀的人。”他老泪纵横,磕头如捣蒜,“奴才受了宫里退仕的那帮老东西胁迫,他们拿奴才家人的性命要挟,命奴才每月按时开启气枢……奴才罪该万死!”
沈流苏亲自扶起了他,没有半分责难。
“错不在你,”她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错不在风,也不在炉,而在利用风火,拨弄人心之人。”
她没有将老宦官移交刑部,反而安排其入住百草苑新设的“悔心庐”,命他将毕生所知所闻,尽数写下,参与编纂一本名为《宫风治理录》的典籍。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人们看到的不只是雷霆手段,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宽恕与格局。
数日后,萧玦亲临工部新落成的“风律监察台”。
只见高台之上,冯承恩正指挥工匠,安装一组由十二面鎏金风标组成的巨大仪器。
每一面风标都可随风旋转,上面分别镌刻着“振纲引”、“守枢香”、“清浊香”等十二种正气之香的名号。
“这些,真能挡住那些看不见的东西?”萧玦负手而立,沉声问道。
冯承恩恭敬地躬身答道:“回陛下,不能挡住。但它们,能让那些东西,再也藏不住。”
萧玦的目光越过层层宫殿,望向百草苑的方向。
那里,同样新建了一座高塔,塔顶悬着一面巨大的无字铜匾。
唯有风吹过时,铜匾才会发出阵阵低沉的嗡鸣,仿佛在无声地诵读着某种天地间的律令。
他忽然觉得,那压在胸口多年,让他时常喘不过气的巨石,正随着这阵阵清风,一点一点地,崩解成齑粉。
而在那高塔之巅,沈流苏正亲手将最后一卷手稿放入炉中。
那手稿的封面上,写着五个字——《风香共生录》。
火光跳跃,映照着她眼中璀璨如星辰的光芒。
“爹,娘,你们看——”她轻声低语,仿佛在对天上的双亲诉说。
“这一次,我们不只是烧香的人,我们成了造风的人。”
火焰吞噬了最后一页纸,化作一缕青烟,融入京城崭新的空气里。
“清明涤风大典”后第三日,宫中各殿新一轮的焚香损耗用度,如雪片般呈到了百草苑沈流苏的案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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