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在压抑的寂静与各自汹涌的心绪中，缓慢而坚定地流逝。
洞穴内，唯有岩壁水珠滴落的单调声响，以及八戒因体内能量淤积不适而发出的、细微的辗转反侧声。骨粉铺就的地面吸收了大部分声响，使得这片狭小的空间愈发显得与世隔绝，却又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脆弱的宁静。
孙悟空背靠岩壁，暗金色的妖力如同涓涓细流，在他体内缓慢而有序地运转，修复着与菩萨真身硬撼留下的暗伤，以及强行催动斗战本源带来的反噬。他闭着双目，但金瞳在眼皮下微微转动，显示他并未完全入定。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张自在苏醒后那冰冷而精准的情报剖析——金箍的奥秘，追兵的构成，古佛国的传说，伪佛内部的裂痕……每一条信息都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他本就波涛汹涌的心海。
他必须尽快做出决断。停留意味着坐以待毙，而前行，则要面对未知的古遗迹和身后如影随形的强大追兵。更重要的是，他需要重新定义与身边这个“张自在”的关系。那个会因阿月之死而怒吼、会因沙僧沉沦而沉默的和尚，似乎正在被体内那恐怖之物逐渐覆盖、取代。如今的张自在，更像是一件拥有人类记忆的危险法器，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行走的灾厄之源。
利用他？控制他？还是……在他彻底失控前，毁掉他？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悄然滑过孙悟空的心头，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另一边，八戒终于勉强压制住体内那口黑锅的躁动，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不再有能量失控暴走的危险。他偷偷睁开一条眼缝，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不远处如同灰色雕像般静坐的张自在，又瞥了一眼面色凝重、妖力氤氲的孙悟空，胖脸上写满了不安与茫然。他本能地觉得，现在的“师父”比那些秃驴追兵还要吓人。
而处于风暴眼的张自在，则完全沉浸在一个由法则与信息构成的冰冷世界。
他并未刻意调息，因为混沌化的躯壳早已超越了常规意义上“修炼”的范畴。他的意识核心，如同一个高效而冷酷的处理器，正在飞速地整理、分析、融合着吞噬“伪·菩提心”和菩萨本源后获得的庞杂信息流。
古佛国陨落的碎片化景象在他“眼前”闪过：金色的庙宇在无法形容的灰色浪潮中崩塌，诵经声被某种更加宏大的、充满亵渎意味的嘶鸣取代，无数僧侣的身体如同蜡像般融化，他们的信仰在触及某个“真实”的瞬间，化为了最恶毒的诅咒……这些画面混乱、扭曲，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怖，却也在那“伪佛识破”的能力下，被剥离出些许有价值的线索——关于那片遗迹可能存在的危险，以及……某种被深埋的、对抗“虚无”的可能。
同时，他也清晰地“看”到自己体内那脆弱的平衡。混沌种子如同一个蛰伏的灰色太阳，其核心处，那强行融入的暗金法则纹路如同血管般蔓延，既带来了“伪佛识破”的能力，也像一道道细微的裂痕，使得这颗“太阳”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活跃状态。它渴望更多的“养料”来稳固自身，渴望彻底“醒”来。
而他能感觉到，万骸山，古佛国遗迹，那里似乎存在着能吸引混沌种子的东西，或许是更古老的法则，或许是……更纯粹的“寂灭”。
一个时辰的期限将至。
孙悟空猛地睁开双眼，金瞳之中疲惫未消，但那份属于齐天大圣的决断与锐利已然回归。他站起身，妖力收敛入体，气息比之前沉稳了一丝。
“时间到了。”他的声音打破寂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八戒一个激灵，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虽然腿脚还有些发软，但至少能站稳了。
张自在也缓缓抬起头，那双灰色的漩涡之眼看向孙悟空，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静静地等待指令。此刻的他，更像一个执行单位。
孙悟空目光扫过两人，最终落在张自在身上，沉声道：“去万骸山，找古佛国遗迹。你来指引最安全、最隐蔽的路径，避开追兵的追踪网络。八戒，跟紧，管好你肚子里那口锅，别拖后腿。”
他没有询问张自在的意见，直接下达了命令。在这种境地下，犹豫和民主都是致命的。
张自在点了点头，动作依旧僵硬。他抬起混沌化的右手，指尖灰金交织的能量再次浮现，在空中勾勒出那幅残缺的万骸山地图虚影。与之前不同，这次的地图上，多了几条蜿蜒曲折、避开主要能量节点和可能存在的空间薄弱点的路径标记。
“最优路径……已规划……能量波动……最低……遭遇概率……计算中……”
冰冷的声音毫无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孙悟空看了一眼那地图，将其记在心中。他不再多言，走到张自在身边，再次以妖力编织成无形的托架，将他平稳托起。这一次，他动作更加熟练，也更加谨慎。
“走！”
一声低喝，孙悟空率先冲出洞穴，暗金色的妖云再次凝聚，托起他和张自在。八戒不敢怠慢，咬紧牙关，催动所剩不多的妖力，勉强腾空跟上。
三人（或者说两人一“容器”）化作三道流光，冲出峡谷，按照张自在指引的、贴着复杂地形飞行的隐秘路径，朝着西方偏北，那片被死亡与传说笼罩的万骸山地域，疾驰而去。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
洞穴入口处的空间微微扭曲，两道身披暗金袈裟、气息晦涩的巡查使，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其中一名巡查使手中青铜禅杖顿地，杖首那扭曲的人脸发出无声的波动，扫描着洞穴内残留的气息。
“目标已离开，方向确认，万骸山。”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另一名巡查使兜帽下的金光扫过张自在之前静坐的位置，停留了片刻。
“混沌载体……状态异变，法则融合度提升，洞察能力……未知增强。威胁等级……重新评估。”
“追踪印记受到未知干扰，信号微弱，但方向锁定。通知‘肃静行者’，调整追踪策略，启用‘业火罗网’预备方案。”
“明白。”
两道身影再次融入空间，消失不见。一场在新的舞台上的追逐与猎杀，已然拉开序幕。
而前方，驾驭妖云疾驰的孙悟空，按照张自在指引的路径，飞掠过高耸如剑的黑色石林，穿过弥漫着腐朽沼泽毒气的低谷，避开了一些能量紊乱、不时有空间裂缝闪现的危险区域。
张自在那双漩涡之眼，不断扫视着前方，偶尔会突然开口，吐出几个冰冷的词语，指引孙悟空微调方向。
“左偏三度，避开前方隐形‘梵音陷阶’。”
“下方沼泽，潜伏‘腐化佛傀’，绕行。”
“空间褶皱，疑似人为布置，怀疑是追兵预留拦截点，建议强行加速穿越。”
他的指引精准得令人发指，仿佛对整个黯渊界的地形和能量分布了如指掌，甚至能预判到追兵可能设下的陷阱。
孙悟空依言而行，心中对张自在这种恐怖洞察力的忌惮又深了一层。这和尚……或者说他体内的东西，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适应并利用着这片天地的法则。
不知飞行了多久，远方地平线的景色开始发生变化。
单调的荒芜与焦黑逐渐被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苍白色的“山脉”所取代。那并非由岩石构成的真正山脉，而是……由无数巨大、扭曲、互相堆叠的骸骨，累积而成的、横亘天地之间的恐怖景象！
万骸山，到了。
新的方向，指向这片由死亡堆积而成的古老之地。而古佛国的遗迹，就隐藏在这无边骨海的深处。
希望与毁灭，或许只有一线之隔。
（第三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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